第143章 你要說話算話
天色剛亮,有些霧蒙蒙的。
樊亭已是穿戴妥當,外間風大,她披著一件雪色毛呢斗篷,襯著膚色如玉,她走到了大廳,就見裴湛山和林副官都是在那裡候著了。
看見她出來,裴湛山上前從她手中接過了行李箱,她的東西並不多,箱子也不重,裴湛山拎在手裡掂了掂,說,「就帶這麼點東西,路上夠用嗎?」
「夠用,我一個人用不了太多東西。」
裴湛山不再多說,他一手拎著箱子,另一手則是將樊亭的手握住了,牽著她向外走去。
司機已是將汽車開了過來,停在指揮所外等候著,看見裴湛山與樊亭出來,司機立馬下車,上前從裴湛山手中接過行李箱,放進了後備箱中。
裴湛山為樊亭打開了車門,與她道,「上車吧。」
樊亭掩下眸子,走到了車門口,她向著裴湛山看去,輕輕地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裴湛山。」
「嗯?」
「你答應我,你要好好活著,保護好你自己。」
「好,我答應你,」裴湛山的眉宇溫和,聲音沉穩,「亭亭,你要說話算話。」
樊亭點了點頭。
裴湛山笑了,抬起手撫了撫她的面容,「去吧。」
樊亭忍下心酸上了車,又是轉過身去看他,裴湛山站在那,抬起手向著她劃了個軍禮,唇角是帶著笑容的。
樊亭看著他,眼眶中瞬間湧來一陣滾熱,司機發動了汽車,載著她離開了指揮所,裴湛山的身影逐漸模糊,越來越遠。
她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自己剛嫁給他的時候,他握住她的手,告訴她不要怕,他會對她好一輩子。
她想起自己生念念的時候,難產,幾乎讓她搭上了一條命,她半夜裡模模糊糊的醒來,看著他紅著眼睛守在自己床前,彷彿他一眨眼,她就會消失不見了似的。
不過才短短几年,卻好像已過了半生。
看著樊亭的汽車遠去,裴湛山隱去了笑容,他從林副官手中接過了軍帽,說了幾個字來,「去前線。」
「是,大帥。」林副官得令,跟隨著裴湛山離開了指揮所。
樊亭回到美國后不久,是念念六周歲的生日。
她為孩子定了大蛋糕,親手為孩子做了件大紅色的披風,披風上綉著栩栩如生的百靈鳥,念念喜歡極了,踩著一雙小皮靴,披著這件披風在屋子裡跑來跑去,神氣得不得了。
何子亮也來了,送給念念的禮物是一個十分精緻的洋娃娃,幾個大人為孩子過了生日,許生日願望時,念念小手合十,十分認真地吐出了一句話來,「我希望爸爸早點回來。」
孩子許完願望,一口氣吹滅了蠟燭,聽著孩子的話,想起國內的情形,幾個大人心裡都有些沉甸甸的。
吃完了蛋糕,念念跑去拆禮物,何子亮與樊家姐妹都是坐在桌前,燈光下,大家的臉上並沒有什麼喜色,反而各自藏著心事。
「今早來之前,我收到國內的電報,東北守不住了,馮軍與裴督軍的部隊全部退進了關內,東北三省全都落在了鬼子手裡。」何子亮眉宇間有憂愁之色,與樊家姐妹兩開口。
聽著他的話,樊玲臉色微變,「當真?可報紙上並沒有這個新聞。」
「國內的新聞怕是要過些時日才能傳過來,可能報紙上還沒來及刊登,」何子亮說。
樊玲聞言,眼神只黯淡了下去,喃喃說道,「這一仗要打到什麼時候?」
何子亮搖了搖頭,「不知道,看樣子,這場戰爭絕不是一年兩年能打完的。」
「那他要錯過孩子的成長了。」樊玲向著念念看去,念念坐在絨毯上,身邊被一堆禮物環繞,正不知愁滋味地在那兒為洋娃娃梳著頭髮。
樊亭也是向著女兒看了過去,她想起與裴湛山分別前,裴湛山與自己說的那句話,他說,等打完這場仗,也許很多年都過去了,念念都要出嫁了,到了那時候,她還能不能給他一個機會?
她回答了一個「能」字,就是這一個字讓他欣喜若狂,樊亭透過落地窗向著東方看去,比起她們如今的平靜與安穩,她能夠想象得到裴湛山要面對的是什麼。他面對的是戰爭,是隨時可能的傷亡。
裴湛山,你快些打完這場仗,快些回來吧。
樊亭望著東方,在心裡念出了一句話來。
烈日當空,熱得人心煩意亂。
裴湛山洗了把臉,剛拿起毛巾,就見林副官快步走了進來,對著他一個立正,「大帥,剛才收到消息,日軍海軍第一遣外艦隊指揮海軍陸戰隊分三路突襲上海閘北,轟炸虹橋機場,金陵政府發來電報,請您率兵前往上海增援。」
林副官一面說,一面將手中的電報呈在了裴湛山面前。
裴湛山將那電報接過,迅速地看了一眼,果斷下了命令,「傳令下去,全體將士服從政府號令,即刻隨我前往上海。」
「是。」林副官又是一個立正,剛要離開辦公室,就聽裴湛山又是喚住他,「慢著。」
「大帥還有吩咐?」
「讓高傳聲帶著賬本來見我。」
林副官曉得這高傳聲是裴湛山的幕僚,裴湛山的家業一向由著此人打理,此時聽得裴湛山要見他,林副官不敢怠慢,很快便命人見高傳聲接了過來。
「大帥。」高傳聲一臉恭謹地站在裴湛山面前,將手中的賬本呈在了裴湛山面前。
裴湛山將那賬本打開,略略的看下去,看到最後一個數字后,裴湛山皺了皺眉,「就剩了這些?」
「大帥,您在東北打仗的時候,軍需上花去了一大筆錢,加上您去年又將家眷送去了美國,在當地置辦產業,眼下賬上……的確就剩下了這麼多。」
高傳聲說完,又是道,「不過您在北欒還有數套房產和田地,銀行里還存著一大批金貨,這些都還不曾算在裡面。」
「你聽著,我馬上要帶兵前往上海,你立刻去銀行辦手續,把賬上所有的錢全都兌出來。」裴湛山合上了賬本,向著高傳聲吩咐,「你將這筆錢分成十份,把其中三份匯到美國,樊亭,樊玲,裴念,她們三人一人一份,再有一份留給我老娘,剩下的這些加上所有的房產與地產,還有銀行里的那些金貨全都兌出來充作軍餉,快點去辦。」
「大帥,」高傳聲有些驚訝,忍不住說了句,「這可是您全部的身家。」
「打仗就是打錢,沒錢怎麼打仗。」裴湛山眸心炯深,對著高傳聲喝道,「別再廢話,按我說的去做。」
「是。」高傳聲拾起賬本,快步離開了裴湛山的辦公室,迅速按照裴湛山的吩咐操辦了起來。
夜晚,火車站。
戰士們整裝待發,分撥上了火車,向著上海趕去。
裴湛山透過車窗,望著窗外逐一上車的戰士們,他們都還很年輕,甚至有許多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可就要奔赴到保家衛國的戰場。
「大帥,國民政府剛才發表了《自衛抗戰聲明書》,宣告「中國決不放棄領土之任何部分,遇有侵略,惟有實行天賦之自衛權以應之」。並下令對日軍開始總攻,空軍部隊也趕到上海協同作戰,上海的情形,怕是十分嚴峻。」秘書長進了包廂,將最新的消息稟報給裴湛山知曉。
裴湛山點了點頭,轉身向著自己的手下看去,「這次去上海,我已做好了戰死的準備,作為一名軍人,你們也應當如此。」
「大帥?」眾人俱是一驚。
「兩軍實力懸殊,這一役犧牲是應該的,若能生還,倒算是意外。」裴湛山的聲音十分冷靜,他最後看了一眼窗外的那些士兵,說,「軍人首先要具有犧牲精神,而犧牲精神又必須從高級將領做起,諸位,咱們各就各位吧。」
「是!」
「是!」
「是!」
眾人高聲應答,向著裴湛山齊齊的敬了個軍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