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北境驚變
大夏王朝。
北境,青州。
青州城門大開,一支數萬人的軍隊正徐徐入城。
他們黑衣黑甲,左臂之上,用白線綉著一條盤龍,行伍森嚴肅穆,只聽得見整齊而規律的鐵甲摩擦之音。
日光灼灼,凜凜黑甲反射著耀目的光,一眼望去,讓人頭暈目眩,氣為之奪。
百戰之兵,岳峙淵渟,無愧大夏北境精銳「黑龍鐵騎」之名。
他們從青州城外邊境處的兩處險關換防,回歸青州休整。
蕭逐鳳站在青州城高高的城牆之上,望著腳下正在徐徐入城的數萬雄師,胸中憑空蕩起一股豪情。
下一瞬,蕭逐鳳自嘲地笑笑,那股豪情轉瞬間早已煙消雲散。
這是個屬於修行者的世界,修行體系殊途,卻皆分九品,九品是凡人成為修者必須跨過的門檻,一品則是傳說之中那通天徹地的天人境界。
而蕭逐鳳從小體弱多病,遑論修行進境,就是想要入門,也是痴心妄想,人虛志短,自己這單薄的身軀,盪不起什麼豪情壯志。
如今能站在城牆之上,還是託了身前那位遠房表兄周元風的福。
周元風,與蕭逐鳳不同,自小武道天資過人,不滿而立,便已是六品武者,幾年之前得了大福緣,被大將軍武棣收為關門弟子,從此飛上枝頭變鳳凰,著實令人艷羨。
蕭逐鳳輕輕向前探頭,越過周元風,望向城樓最前方那道魁梧的背影,目光中充滿敬畏。
他身長九尺,一襲黑甲,劍眉鳳眼,兩鬢染霜如雕刻般硬挺,一頭銀髮,垂首而立,眉宇間鬱結著一股化不開的殺意,宛若一尊殺神。
他漆黑的眸子里倒映著北境肆虐千年的風沙和永不止息的干戈,神威凜凜,莫可逼視,彷彿多看幾眼,就能讓人心膽俱裂。
他便是傳說中威震天下的大夏軍神、二品通天境武者——武棣。
他正在遙遙望著城外連綿不斷的黑龍鐵騎。
換防之時,正是這支威震北境的騎兵最為脆弱的時刻。
所幸青州城外尚有兩處險關,另一支邊境守軍已經換防過去,雄關天險,足拒北莽。
突然,武棣耳廓一動,眉頭猛地皺起,目光如炬,遙遙向北射去。
下一瞬,武棣喉嚨一動,扯出一聲長嘯,伴隨著雄渾的武道真氣遠遠送出:「戒備!」
同時右臂一揚,一柄長槍自天際掠來,轉瞬間躍進武棣手中。
北境有長槍,名「九龍滅魂」,通體漆黑,槍長十丈,九龍盤踞,橫掃千軍,莫可抵禦。
城下黑龍鐵騎聽令,立即停止前進,彼此拉開身位,調轉馬頭,后陣變前陣,立時進入戰鬥狀態,令行禁止,動作整齊得可怕,遠超尋常百戰悍卒的範疇。
周元風側耳傾聽片刻,旋即面色大變,長劍出鞘,凝神望向北方。
氣氛突然緊繃,蕭逐鳳一時間頗有些摸不著頭腦。
數息過後,蕭逐鳳突感地動山搖,從城頭遙遙望去,青州城外的平野之上,此時竟掀起漫天塵土,遮天蔽日。
數息之內,漫天塵土的源頭便出現在視野之內。
北莽鐵騎!
大軍奔襲,高牙大纛,旌旗蔽空,馬蹄陣陣,驚天動地,似有吞噬一切的氣勢,放眼望去,似是無窮無盡。
蕭逐鳳望著如大潮一般襲來的敵人,心神搖曳,在這震天的殺聲中,感到自己便如滄海之一粟,渺小無比。
眼望北莽大軍,武棣漆黑的眼眸中殺機涌動,右腳一踏,騰身而起,揮槍橫掃,伴隨著一聲若隱若現的龍嘯,一道長達數十丈的槍芒閃現,從城頭劈向衝鋒而來的北莽鐵騎。
那道槍芒沒入北莽陣中,伴隨著一聲巨響,漫天的黃土、破碎的鐵甲和濺射的血花同時炸開,北莽陣中多出了數百具殘破的屍體。
此時北莽陣中,一襲布衣緩緩升起,懸在半空之中。
這是一個身形傴僂的老者,他垂垂老矣,披頭散髮,耷拉著眼皮。
隨著這老者的懸空,北莽軍陣之中,一股死氣若隱若現。
他的一切都蒼老而衰沉,唯獨袖口外的一雙手與之格格不入。
似女子般雪白修長,如嬰兒般嬌軟柔嫩。
此刻他的手上正結出一個個複雜的手印。
結印完成,他嘴角一動,聲音沙啞而蒼老:「魂歸!」
下一瞬,那數百具早已失去生機的殘破屍體眸子里陡然泛起綠光,口中發出無意識的嘶吼,以各種極為詭異的姿態重新站了起來,悍不畏死地再次向著青州城發起衝鋒。
馭屍之術。
武棣望著北莽陣中的老者,眼皮一跳。
北莽三品顯聖境巫師,公孫磐。
巫師可操控死去不久的屍體作戰,三品巫師手中操控的屍體力大無窮,不畏死,不懼痛,衝鋒陷陣,攻城掠地,作用比生前更勝。
武棣當然知道擒賊先擒王的道理,低嘯一聲,真氣自丹田而起,雙腿微曲,縱身躍起,手臂前送,手腕一抖,凌空一槍,遙遙向著公孫磐刺出。
槍出如龍,又是一道威力無匹的槍芒閃現,捲起陣陣音爆,真氣透體而出,轉瞬間化成九條數十丈之長的黑色游龍,在那道槍芒四周盤旋游曳,槍芒與游龍相互糾纏,席捲著滾滾黃沙,裹挾著令人心悸的毀滅之力,向著公孫磐疾射而去。
幽冥九龍通地府,陣前一槍斷七魂!
這一槍,便要斷了公孫磐百年修為!
「錚」!
似是撕裂虛空,一道琴音驀地響起,音調蒼涼遼闊,伴隨著氣機波動,在青州城上空回蕩。
這琴聲似有動人心魄的魔力,饒是武棣聽了,也是心中一凜。
此時一道凌厲煊赫的刀芒自天際襲來,伴著琴音,威能節節攀升,與那道槍芒赫然相撞。
兩股真氣相持糾纏,兩股狂暴力量相互絞殺。
這相持僅僅持續了幾息時間,便分出了勝負。
「轟」!
相互糾纏的真氣匹練爆炸開來,戰場中央飛沙走石,掀起百丈之高的沙暴,一時間竟將一輪白日掩蓋,讓戰場陷入短暫的黑暗。
然而就算借了琴音之威,那道刀芒終究還是敵不過槍芒,在那轟轟烈烈的爆炸之中徹底湮滅,卻奪去了槍芒的八分威能。
那道槍芒依舊向著公孫磐疾射而去,卻沒了先前莫可抵禦的毀天滅地之威。
公孫磐嘴中念念有詞,右手並指成劍,在身側虛划半圈,一道綠光隨著雙指出現,向著四周擴散開來,在公孫磐面前形成一道屏障。
公孫磐攤開右掌,猛地一推,將那宛若實質的綠色屏障向外推出,念道:「御!」
「轟」!
槍芒與屏障相撞,伴隨著又一聲巨響,終於雙雙湮滅。
武棣暗道一聲可惜,轉向降臨在青州城頭的兩道身影。
女子妖艷,姿容絕美,她抱著胡琴,笑盈盈地望著武棣,柳眉一挑,語調輕佻:「武大將軍,經年不見,奴家甚是想念。」
北莽道宗三品得道境琴師,胡瑤姬。
另一側,一玄甲刀客拄刀而立,冷冷道:「武棣,趙夏氣數已盡,你若歸順我大莽,或可免去一場生靈塗炭。」
北莽武道三品浩然境武者,納蘭破山。
北莽三大三品同時出手,武棣意識到這次戰役,並非突襲,而是時隔多年後的全面開戰。
武棣向著兩側依次看了一眼,鳳眼微眯,長槍一挺,身形一晃,凌空一槍,向著胡瑤姬刺出:「既然來了,便留下罷!」
胡瑤姬足尖一點,向後輕飄飄地躍出,纖指在胡琴上輕輕一撥,琴音再起,動人心魄,伴隨著琴音,野性十足地笑道:「嘻嘻,粗坯,多年不見,你還是不懂得憐香惜玉。」
借著琴音,納蘭破山長刀揮出,高高躍起,向著武棣一刀劈出。
感受著背後襲來的凌厲刀芒,武棣招數不能使老,於空中回身,將長槍向納蘭破山遞出。
納蘭破山同樣不將招數使老,刀刃與長槍一觸即退:「拖住他!時間一久,青州必破!」
「錚」「錚」「錚」!
胡瑤姬纖指連撥,琴音大起,呈殺伐之勢。
借著琴音,納蘭破山揮刀與武棣周旋起來。
道宗琴師與武宗武者相配合,可爆發出越境戰鬥的戰力,在與武棣的周旋中,納蘭破山雖頹勢盡顯,卻也纏住了這位舉世無敵的二品武者。
此時的青州城外,黑龍鐵騎與北莽騎兵短兵相接,慘烈的死斗一觸即發,青州城外的平原上,短時間內留下了數千具屍體,斷肢殘臂,不計其數,血流漂櫓,骨肉橫飛。
公孫磐操控著倒下的屍體,以詭異而瘋狂的姿態,再度加入戰場,直到屍體徹底支離破碎。
這支屍兵,生生為北莽騎兵開闢出一條通往青州城下的通道。
縱然黑龍鐵騎戰力彪炳,也擋不住殺不盡的屍兵的瘋狂圍攻,而在屍兵的背後,還有數倍甚至數十倍於己的北莽鐵騎。
城頭的周元風知道以自己的修為,貿然插手武棣與納蘭破山之間的戰鬥無異於送死,望著城下已經陷入頹勢的戰事,回身對蕭逐鳳交代一句:「蕭逐鳳,速速退到青州城內!」
說罷長劍一挺,從城頭躍下。
蕭逐鳳哪裡見過這等慘烈戰事?青州待了數月,從來便是風平浪靜,誰知一有動靜便是這般濁浪排空驚天動地,還未從北莽大軍奔襲的震撼與驚懼中回過神來,眨眼間又在城牆上目睹了武棣與那北莽刀客這仙人一般的戰鬥,此刻耳畔中尚且回蕩著胡瑤姬詭譎莫測的琴音。
每一樣都大大超越了蕭逐鳳的認知。
此時的蕭逐鳳早已懵了神,雙腿發軟,冷汗流了一背,大口喘著粗氣,木訥地點點頭,顫顫巍巍地從城頭下去,朝著城內去了。
蕭逐鳳如同行屍走肉般地走在青州城內,城門外殺聲震天,城門內人心惶惶,想要加快腳步,雙腿卻如同僵住一般,無論如何也不聽使喚。
也不知走了多久,城門方向突然傳來一聲巨響,隨後殺聲陡然大了起來。
北莽大軍,叩開了青州城門,鐵蹄踐踏在青州的土地之上。
城門失守,鐵蹄入關,從血海中殺出,面對著手無寸鐵的青州百姓,北莽鐵騎的眸子里滿是貪婪與瘋狂。
他們將孩童開膛破肚,挑在槍尖,甩著長刀,將想救孩童的父親砍倒,又去扒孩童母親的衣服。
他們縱馬踩踏男人,卻給他留了一口氣,讓他眼睜睜看著妻子受辱,孩兒斷氣。
他們將逃跑不及的老者綁在馬後拖行,聽著老者的哀嚎發出聲聲狂笑。
他們挨家挨戶地尋找著大夏女子,報復般地摧殘著那些關外極為少見的溫婉與豐腴。
他們尋到青州城的私塾、學堂、府衙,望著那些氣質出塵的大家閨秀,發出野獸一般的嚎叫,隨後一擁而上。
勇敢的先生與公子們英勇反抗,卻被殘忍地大卸八塊,鮮血染紅了往日里飄著書香的學堂。
他們大肆屠殺,互相攀比著殺人的數量。
他們將無辜的青州百姓押到一起,逼迫著他們跪在地上,用箭矢貫穿他們的頭顱。
他們狂妄的笑聲在青州城內回蕩。
他們焚燒著屍體,火光衝天,鮮血染紅了夕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