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山有木兮(十三)
「噗」的一聲,一片積攢了不知道多久的樹葉被踩到稀泥里,帶起一陣混合著花香和腐爛的詭異味道。
一腳下去,沈千山渾身的冷氣瞬間凝結。他眉心低壓,將左腕上的一串琉璃珠子褪下,在右手指間一顆顆盤過去。
二人在密林中穿梭,尋找出去的方法。
大,天衍四十九,人遁其一。【注1】
就如之前欽天司以壺妖為基構成的試煉境一般,所有的陣法與法寶除了用強大的力量從內部直接強力破開以外,都一定是有相對應的解開的方法,也就是所謂的「生門」。
如果一個陣法或者是法寶沒有留生門,那其中的清氣與濁氣必然會失衡,法器就會成為一個毫無靈氣的死器。
但越是高階的法器,生門往往就越難以搜尋,各種千奇百怪、意想不到的地方都有可能成為生門,毫無規律可循,因此一旦被困在其中只能隨機應變。
岑輕衣和沈千山此時尋找的就是這個生門。
雖然沈千山說是小傷,而且也表現出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樣子,但岑輕衣仍然不是很放心。
她就算沒正式學過醫學,也知道人在大量失血且發熱的情況下必定是相當虛弱的。
而且沈千山的靈力似乎也出了一些問題。
她同沈千山已經相處了不短的時間,知道這個人雖然冷淡,看起來對什麼都無欲無求的,但實際上有挺嚴重的潔癖。
在這種情況下,他不用直接像破開試煉境那樣破開此法寶,甚至不用靈力來避免自己踩到這些爛葉淤泥,那就只有一種解釋——他的靈力暫時用不了了。
岑輕衣走在沈千山左手旁,伸出手來虛虛地扶住他的手臂,防止傷中帶病的他走著走著突然暈倒,摔個狗啃泥。
沈千山乜斜她一眼,冷冷道:「不需要。」
岑輕衣哪管他需不需要,強行變虛扶為實握,自顧自地帶著他向前走。
空氣似乎越來越熱了。
她抬起手臂擦了把額頭上的汗,眯著眼睛抬頭看了一眼天空。
水藍色的天空中,一個橙色的太陽高高掛起,但並不圓,就像是火焰一樣跳躍。
她吐了口氣。
眼前的樹樹冠高大,樹根虯結,似乎與剛才走過的那顆一模一樣,讓她不由自主地感覺自己是不是又迷路了。
啊!為什麼明明是路痴,每次都喜歡沖在前面看起來自信滿滿地帶路呢?是誰給她的勇氣,梁靜茹么?
不過話說回來,沈千山和她的那些孤朋狗友們完全不一樣,如果真的走錯路了,他一定會立刻指出來而不是順著她,等她走懵了再嘲笑她。
所以她應該沒有硬扶著沈千山兜圈子……叭?
沒走兩步,一個山洞出現在她眼前,一樹梔子花在洞旁舒展開花瓣,花雖然不大,但都靜靜地吐露香氣。
想來空氣中的那點香味就是從這裡來的。
空氣越來越熱,岑輕衣雖然心中焦急,但還是怕沈千山逞強,問道:「需不需要去山洞裡歇歇腳?」
沈千山能感覺到自己體內的靈力一點點恢復,乾涸到抽痛的丹田受到靈力的滋潤,已經好受了不少。
但這些靈力極其微弱,遠遠不足以支持他直接打破法寶,而此刻他也沒有生門的頭緒。
他凝眉沉思,聞言搖頭道:「走吧。」
岑輕衣見他臉色要比剛才好了些,面上並無逞強之意,應了一聲,繼續往前走了。
空氣已經被太陽太陽烤得扭曲起來,岑輕衣抬頭又看了眼天空。
那太陽已經從橘色變成白色,像火焰一樣跳躍。
它的溫度又升高了。【注2】
二人走了不知道多久,岑輕衣發現自己又看到一個山洞,山洞旁邊,一樹梔子花正靜靜開放,每朵花都有手掌那樣大小。
這樣大小的梔子花實在少見,她頓時警覺起來。
但當時情況緊急,她也沒好好觀察那個山洞,此時也就不確定這到底是不是最開始他們進去但那個山洞。
岑輕衣在儲物袋中翻了翻。
她最近一次補充儲物袋偷跑出去就是在南州城裡買好吃的,此時她的儲物袋中全是各種香噴噴的食物。
她一臉肉痛地拿出來一隻盛著七個丸子的搪瓷碗,碗上不知道怎麼被磕了個缺口,碗里的肉丸各個山楂大小,還是熱的,散發著一股肉香,一時之間竟然壓過了梔子花的香氣。
她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她走了兩步進到山洞裡,彎腰將這碗丸子放在地上,回頭對沈千山解釋道:「沈師兄,我總覺得這個山洞我來過,我想看看我們是不是在兜圈子。」
說罷,她不舍地扭頭看了一眼放在地上尚且在冒熱氣的丸子,咬咬牙走出山洞,繼續尋找生門。
不知道走了多久,又一個長著梔子花的山洞出現在岑輕衣眼前。
她仔細看了看梔子花,又拿手比了比,不過是正常大小的花,並不是他們剛才走來的那個山洞。
她鬆了口氣,剛想往前繼續尋找有沒有什麼線索,但卻福至心靈一般,突然縮回了離開的腳,往山洞裡走了兩步。
然而山洞裡的東西,卻讓她驟然屏息,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
只見滿是塵土的地上,正放著一隻搪瓷小碗,碗上有個小缺口,碗中盛著七個丸子。
丸子只有黃豆大小,熱氣化為白煙,幽幽地向上升起,可是卻一點屬於食物的香味都沒有。
她一瞬間想到了天上像火焰一般跳躍的太陽。
她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是光。」
「是光。」
二人同時開口道。
岑輕衣極其詫異地盯著沈千山。
她能想到其中關節是因為在被關進來之前,她看到了那法寶一大一小兩個圓球拼接起來的形狀。
而像火一樣的太陽、模樣完全一樣卻變小了的丸子以及這樹梔子花,讓她一瞬間想到了一個初中時候就學過的物理學原理——小孔成像。
難怪他們會在這兩個山洞之間往返。
難怪她會覺得這一切都很熟悉,彷彿他們已經經過了幾次一般。
這個法寶就像數字「8」一樣,在兩條線交叉的地方有一個小孔,這樣就能保證大球那邊的景象可以傳到小球那邊。
而他們應該就是貼著這個「8」的線條不斷行走。
所以,如果不是她放了一碗丸子,那他們很有可能會在法寶中無限重複這個循環。
她能想到這一點,這不奇怪。雖然上課老是摸魚,但好歹是物理系的學畜,九年義務教育加三年刷題生活和四年大學學習生活讓她對這種基本定理十分稔熟。
但沈千山又不像她,且他當時正和那變態纏鬥受了傷,竟然能一瞬間反應過來,這是她怎麼也想不到的。
沒有接受九年義務教育的他,為什麼可以這麼秀。
岑輕衣默默落下了屬於學渣的眼淚。
沈千山見她一臉驚訝,緩聲解釋道:「《墨經》有言,若有兩暗盒,且二者之間有可透光的「端」,若其中一個暗盒中有光照射時,光便會透過此「端」在另一側形成形狀相同的投影。」
他垂眼看著岑輕衣,接著道:「生門,應當就在那「端」中。」
*
這次他們有了目標,便走得飛快。
氣溫已經相當高了,岑輕衣汗如雨下。
她試圖運轉靈力給自己降降溫,但她的為數不多的靈力經過一路的消耗,已經無法讓她覺得清涼。
她感覺自己就像是一株長在烈日下蔫蔫巴巴的苦麥菜,渾身上下都軟綿綿的,馬上就要被烈日晒蒸發了。
沈千山的靈力似乎恢復了不少。岑輕衣一不小心碰到他的衣裳,沁人的涼意便順著皮膚透了上來。
她舒服地喟嘆一聲,本能地悄悄地往他身邊挪了挪,試圖增大接觸面積。
沈千山感覺到女孩柔軟的身體靠了上來,因為運動而略高的體溫透過兩人的衣裳,勾纏在他的皮膚上,流連不去,帶過一股淡淡的桃花香混和著她身上他外衫的雪松香。
他身體僵了僵,忍不住呵斥道:「好好走路。」
岑輕衣一臉迷茫地抬起頭看向沈千山。
怎麼了么?
她又做錯什麼了?
她沒有好好走路么?
沈千山見她一臉茫然,嘆了口氣道:「算了。你來。」
他簡單設了個結界,將他二人與外界熱浪隔絕開來。
雖然結界沒有自身靈力運轉降溫的效果來得好,但好歹讓她覺得舒服了一些。
岑輕衣於是專心地觀察起周圍環境來。
密林中的樹十分高大,樹木的枝梢交錯,伸展出巨雲般的樹冠來。
看起來似乎一切正常。
然而,當她再向前邁出一步,萬物卻突然倒轉,她像是忽然漂浮在空中,原先向天空伸展的樹冠被她踩在腳下。
下一秒,倒轉的萬物又突然轉了回來,彷彿方才發生的一切都是她的錯覺。
這變化就在瞬息之間,如果不是她留心注意,根本就無法察覺。
她扭頭對著沈千山點了點頭。
看來此處,就是這個法寶的生門了。
沈千山抽出踏雪劍,後退一步,萬物又開始倒轉。
他在此間萬物扭曲成一片你我不分斑斕的那一點上輕輕一點。
他們左右兩邊的世界就像是破碎的鏡子一樣,剎那間分崩離析,碎了乾淨。
天光照射在二人身上,晨間麻雀清脆的聲音從遠處的花園中傳來。
他們已經從法寶中回到了現世。
站在法寶外鎮守的兩個弟子突然見他們逃出,一時手忙腳亂,被沈千山挑劍三兩下順勢解決。
二人處理了殘局,將害怕地在結界中瑟縮的寧寧帶了出來,去換了衣裳。
然而當他們剛坐下歇口氣,想要討論一下昨夜那變態到底是何來歷時,黃州長的小廝急匆匆地從院外趕來,一邊喊道:「二位大人,不好了!剛剛柳家老夫人來報案,說是那柳老爺也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