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那是二十年前的一個夜晚。
他順著一條忽高忽低的地道一路向前,走過百丈有餘才找到的一個峽谷。
剛出地道,他就看到在那璀璨繁星,當空明月之下,是殷紅若霞的無盡花朵。
即使在那漆黑的夜色中,它們都是如此的華美絢爛、嫣麗妍好.
就像這無盡的彼岸花一般,濃烈、妖異。
那是他第一次嘗試用「不殺「的手段,達到自己的目的。
在此之前,除了他十三歲第一次拿起屠刀,把當地魚肉市井的惡霸刺殺於肉案之上。
他所有的任務都是伴著嫣紅的鮮血由他親手完成的。
直到那人的出現。
華蘊……
無論是二十年前還是現在,在他的記憶中,一切都是無比的清晰。
那人溫暖的目光,和煦的笑容,還有在窗下輕輕念書的聲音。
就像是冬日的暖陽,輕緩、柔和。
言許停下了腳步。
因為他突然想起抵達這一片混沌之前,那人眼中的驚慌與悲涼。
他突然感覺到胸口傷處那撕裂的劇痛,這本是他早已忘記的感覺,竟然會如此的鑽心刺骨。
他感到自己渾身冰冷,身體發抖,呼吸急促。
他好像聽見有人在他身後非常遙遠的地方說話。
雖然他聽不清楚,但他感受到了那人的焦急與慌張。
「又是他!「兄長尖銳的聲音道,「他為什麼要多管閑事!「
「還有你!「
那癲狂的話語中充滿了仇恨與憤怒:
「你這個兇手!你居然還留有一絲生的妄想!你以為我會放過你嗎?「
言蒙歇斯底里得撲上來,揚起漫天嫣紅的花瓣。
他緊緊抓住言許的衣領,質問道:「憑什麼?憑什麼只有你能活?「
那人一直在同他說話,聲音穿過重重的阻礙,從言許遙遠的身後傳來。
就彷彿是一束光,撕開了他身邊的混沌。
於是,在這片只屬於他的幽冥當中,有黑,有白,有光,有影。
言許看著面前這個熟悉的面孔,已經完全被籠罩在自己的影子當中。
忽然,他像是明白了什麼。
於是他伸出雙手,想擁住這個身影。
他沒有再說話,因為他無法再開口。
他的身軀被那束越來越強的光芒一點一點的吞蝕,最終化做一片片的嫣紅,融入那漫天飛舞的花瓣之中。
看到那鮮血一般的道路漸漸消融,幽靈一般的花朵盡皆飄散。
言許堅定轉過身,向那束光的來處走去。
山谷。
夜色黑沉,寒涼如水,流淌的溪水水面中。
星月的微光支離破碎,閃閃點點。
言許便是沿著這條山溪之畔一路向北,走在那一片殷紅嫣麗的花田之間。
大約行了半炷香的時間,他才遠遠的看到有一座房屋。
於是他全力施展輕功,雙足一點,直奔那裡。
行至近處,他見房屋的門窗緊閉。
就從懷中取出一條錦帕,在溪邊將其打濕,覆在臉上掩好口鼻。
順便他還揀了幾枚石子藏在左袖之中,才來到房屋的門前。
言許仔細打量,見這屋外並沒有什麼古怪,方抽出靴中的匕首,以刀柄推開房門。
室外的冷風凜冽,他在屋外又等了半刻,才抬步進屋。
根據言許的經驗,無論方才室內有什麼樣的***毒香,都應該已經被那冷風颳得一乾二淨了。
如他所料,屋內的正中央是一個丹爐,爐子附近的地上散落著蒲扇、竹篩、葯碾、杵臼等常用之物。
丹爐後面的靠牆之處還擺了一張香案,案上的燃香早已熄滅。
玉衡所供的就是在牆壁上懸挂的葯宗畫像。
言許環顧四周,屋中西側靠牆而立的是一溜葯櫃。
柜上大大小小的抽屜上都貼了簽,標的是各式各樣的藥材。
櫃前有一張書案,案上不僅擺著燭台、葯秤、切刀等物,還有幾捆采自外面花田中的鮮花。
在那東側則是兩個箱櫃,柜上各有三層抽屜,櫃頂和兩側又有幾個大大小小的瓶罐。
言許再度整了整手套,方行至櫃邊,將抽屜一個個打開,仔細快速得翻看起來。
其中有五個抽屜中放滿了瓷瓶,那些沒有貼簽的瓶中盛的是雍王所用的藥物。
其他有簽的則是已經煉成的或醫或毒的各類丹藥。
剩下一個抽屜中則盛滿了雜七雜八的東西,如金針、火折、匙箸、焚香等物。
那些香上面也都標了簽,大都是以花為名。
其他的基本都能從名字揣度其功效,如深靜、甜夢、安思等等。
不過還有幾支線香的名字較為特殊,如五倫、君子之類。
單從名字完全無法推測它們的效用,十分古怪。
言許取了一瓶,又將幾支古怪名字的線香各抽兩支用紙包好,將它們都藏於懷中,才合上了抽屜。
不過他來此地並非為了這些藥物,而是為了那本藥王谷的秘籍。
言許在屋中仔細察看,見房中不但沒有任何暗器陷阱,也沒有其他的可疑之處。
這才走向香案,伸手去摸牆壁上懸挂的那幅三清畫像。
發覺那圖后的牆壁上似乎有些凹凸不平,於是他輕輕揭起畫像,果見壁上有個小型銅環。他再度抽出匕首,以刀尖扣入環內,輕輕一拉。
見是一個長方形的暗格,裡面赫然放著一個盒子,盒子上只有簡單的鎖扣。
他後退半步,略站得遠一些,方射出那枚暗扣的石子敲開鎖扣。
見這盒子中依然沒有任何蹊蹺,他才上前看去。
只見裡面有一本由葉芽紋標記,卻沒有任何名字的書籍。
言許小心翼翼得把書取出,點著葯櫃一旁桌案上的蠟燭,將那本厚厚的書湊到燭火旁稍加翻看。
只見上面一行行蠅頭小楷密密麻麻。
其中不僅有花草的藥性、治病救傷的醫道、燒丹鍊汞的方術、各種毒術與其化解之法。
甚至還有修鍊、制香等等雜學。
真的是博大精深,奧妙非常。
他正全神貫注細看這部書時,忽然卻覺得昏昏沉沉有些睏倦。
心中暗道不妙,因為他已經不知何時中了某種***。
他瞬間決斷,用力在右臂還未完全癒合的傷口上一擰,用那鑽心的疼痛來保持自己片刻的清醒。
言許迅速他將燈燭吹滅,把那本書揣入袖中。
又將盒子與暗格復原,隨後立即離開了玉衡的煉丹房。
他本想展開輕功快走,卻不想靈力已經在他不知不覺中僅剩不到一成。
此時的他甚至連一個普通人都不如。
這是一種十分厲害的***,一種無色無臭,無形無蹤。
再細心的人也防備不了的***。
言許暗忖,還好他在進屋之前就將口鼻掩好,才能在如此久的時間內,沒有直接昏倒在屋中。
他將手套和掩在臉上半乾的錦帕取下扔到溪流當中。
想到自己即使從原路返回也很難以輕功離開王府別院。
於是他只能繞道,以求找到其他出路。
這裡是蓮花山的一處峽谷,按理說,他只要沿著溪流一路向南,就定然能走出這蓮花山。可隨著他行走的時間越長,他的頭也越來越暈,意識也有些模糊。
在沒有內力和輕功的加持下,他的步伐愈加散亂。
他的左腿甚至開始難以支撐他身體的平衡。
於是他不得不多次刺激右臂開裂的傷口,好讓自己清醒著離開。
少年踉踉蹌蹌得向前走著,他的內心也越來越雜亂。
他開始控制不住平日壓抑的思緒,腦海中也開始閃現出許許多多的事。
他看見自己被流水吊起來鞭打痛罵,還被人關在柴房中不給食物與凈水。
在這紛雜的思緒中還有一個人。
雖然他們只相識了短短七日,可那人的一言一語卻被他刻在了腦海之中。
這是他第一次仔細的看著一個人,這種感覺在他獨處的時候會讓他感到不安。
因為他現在終於理解了書中曾說過的話:.
有些人相遇之後是會變的。
即便是他,在遇到某一個人之後,都是會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