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KU]研究編號027
到手了,二十三億。
這是伏黑甚爾掐住女孩纖細的頸項時的想法。
會有這樣的想法一點也不奇怪。沒有人能將之稱為面對將到手的獵物的輕忽大意——在那個當下,伏黑甚爾已經將咒術界高高在上的六眼神子殺害,如同殘破的人偶倒在一旁,最大的障礙之一已經排除。
要拿到二十三億的懸賞,另外一個需要排除的阻礙——就是目標人物齊木空美的轉移術式,按照傳聞,那是連「領域」都能破開的術式,因此但凡想要懸賞的人想必都是抱著必須出其不意地一擊殺害對方的想法,以免對方使用術式逃跑節外生枝。
伏黑甚爾卻沒有選擇第一時間擊殺齊木空美。一方面是因為當時一旁還有個礙事的六眼小子,一方面則是考量到懸賞的金主爸爸——錢給得那麼多,他自然得把屍體處理得乾淨俐落點,最好像是聖誕節禮物一樣送出去博取僱主五星好評,那就再好不過了。
當然,伏黑甚爾是職業的術式殺手,最清楚那些術師們使用起術式有多煩人,特別是這種前所未聞的傳送型術式擁有者,不擊殺就必須設法先癱瘓。
一如他一上來就使用特級咒具「天逆鉾」消去了五條悟覆蓋在身周的無下限術式,面對齊木空美這個值錢的目標,伏黑甚爾同樣準備了同等級但相較之下還要「溫和」許多的東西——同樣作為特級咒物、作用也是無效化術式的「黑繩」,他在一開始就出其不意地用那個捆住齊木空美。
雖說因為這樣,後面設法用天逆鉾刺中五條悟時不免得面對更加警惕的六眼。好在使用二十三億的懸賞做餌引出來消耗對方的計策卓有成效,五條悟看上去精神確實極端疲憊,一來二去他還是成功殺了對方。
咒術界備受期待的未來天花板被他給殺了,伏黑甚爾說不上有什麼感觸,五條悟這種殺了也沒賺頭的傢伙他一點興趣也沒有——儘管五條悟的腦袋也很值錢,但考慮到領賞就相當於向五條家和咒術界高層宣言「是我殺了你們期待許久的六眼神子」屆時肯定會被追殺,麻煩得要死。
還不如就殺齊木空美一個,天價懸賞,人還沒背景也沒後續的麻煩。
計劃進行到這步,已經準備要動手扭斷齊木空美脖子的伏黑甚爾至此完全沒有失誤,一切按照計劃進行;就連掐著目標脖子時,都是在對方身上還被黑繩捆綁著、無法使用術式的狀態。
即便後來疑似高專學生的傢伙跑來了,然而只一眼伏黑甚爾便確認來人不是高專僅有的反轉術式使用者家入硝子,那麼不管誰來都無所謂,無法打破此局面。
一切萬無一失……本該如此。
可在伏黑甚爾要結束掉手上脆弱的生命時,哪怕在那瞬間他也未曾放鬆警惕,異變卻仍然發生了。
短短甚至不及瞬目的時間,伏黑甚爾眼前的場景卻驟然轉變,視野蒙上一層黑幕般,他落入某種伸手不見五指的陰暗空間。
場地十分寬敞,腳下踩踏的地面與高專校園的石板地截然不同,是鋪設和鐵軌和碎石的軌道,一旁鋼筋水泥砌成的壁上隔一段距離便裝設有照明用的燈,顯然是在某個黑暗廢棄的地下鐵路鐵軌上。
原先抓在手裡的「二十三億」亦不翼而飛,因此事情很明顯了,目標不知為何還是成功發動了術式。
「咳咳……掐得真緊啊,稍微傷到嗓子……不過這點程度還不礙事。」
那是有些許異常的沙啞,卻仍能聽出幾分平常狀態應當平和而溫柔的少女嗓音,在伏黑甚爾的身後響起,他猛地轉過身,手更是以能留下殘影的速度敏銳地朝聲源猛抓過去。
伏黑甚爾確實捕捉到了,並在不及一秒的時間內用力收緊堪比絞肉機刀片的五指——然而甫一接觸對方柔軟的頸項,觸感便又消失,如同再怎麼努力也難挽回指掌的水流或是一溜雲煙。
那團煙霧在伏黑甚爾手中散開后又迅速於他身後聚攏,嬌小柔軟的身子貼近後背,帶著些許嬰兒肥的手反客為主地觸碰他的後頸,如滑溜的蛇般迅速攀上下頜,將伏黑甚爾腦袋微微扳向側面,濕暖的吐息落在頰側。
「因為我有些事情,想要和您好好談談……」
——那一秒伏黑甚爾切實感覺到「某種東西」的存在,因而沒能立即轉過身撕裂獵物。
他是完整的天與咒縛,雖說本身沒有咒力,卻因為肉身太過強大而能感覺到,甚至看到一些咒靈的存在。
於是那瞬間伏黑甚爾得以真切地感覺到了,一直未曾存在於自己身上的「咒力」,如同冰冷滑溜,卻又矛盾地黏稠炙熱的異質物,像是蜘蛛一般擺動它長腿攀上自己的肢體,吐出絲線一般的物質將自己給捆綁。
不過這也不是他毫無還手跡象的主要原因。令他停下動作的是最後面從對方口中吐出的話:
「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您的僱主『桃太郎』……當初約定的暗號是這個吧?以防萬一我還帶上了桃太郎必備的東西唷。」
齊木空美眯著眼笑著,同時往伏黑甚爾塞了什麼東西——是吉備糰子。
對上暗號的伏黑甚爾機械式地咀嚼幾下,腦袋僵硬運轉,終於得出了最符合現下狀況的公式。
他的僱主就是目標,金主爸爸花了二十三億懸賞她自己的人頭。所以他這波是遇上仙人跳了?並且他還投了三千萬放消息,不就相當於那三千萬都打了水漂?
——賠本的買賣他可不做。
這麼想著的伏黑甚爾當即使力欲要暴起,就算僱主就是目標,他還是要殺掉對方。這回還不計較用什麼方法、死狀又如何,反正「目標物」的屍體也沒法給「金主」看,他還留什麼全屍?
只要在時限內殺了目標,就算僱主不在了,已經交由咒術師黑網站方保管的任務金一樣能拿到手,二十三億照樣會是自己的。
沒錯,只要在時限內——
再次打斷伏黑甚爾行動的是一陣「滴滴滴滴」的鈴聲,再次靈巧地用術式瞬移到伏黑甚爾另一側,齊木空美舉手看了一眼戴在手上像是手環似的東西,上頭彷彿裝飾品的球面上顯示著「00:00」的標示,像是碼錶倒計時結束的畫面。
「看來我設置的懸賞時間結束了,二十三億的懸賞到此為止。」
齊木空美晃了晃計時的手環,以溫柔的嗓音說著無比打擊殺手的話語。
「也就是說,接下來就算殺了我也沒辦法得到任何報酬,而無法獲取經濟效益的暴力和殺戮是單純的浪費。能安心聽我說了嗎?」
伏黑甚爾知道對方說的是真的,他下手的時間是齊木空美使用術式,將星漿體還有護衛小鬼轉移回高專的瞬間,距離懸賞結束時間非常近——當時他還打定主意要是在期限內齊木空美沒有使用術式,他就要先下手將後者殺害,先把二十三億弄到手,星漿體小鬼之後再追殺也來得及。
然而現在看來一切應該都在眼前這個神經病金主的計畫之中,包括正好卡在他設定的時間底線使用術式,還假裝自己的術式被黑繩給無效化,最終營造出眼下這個局面。
伏黑甚爾不知道對方搞這麼一出的目的究竟是什麼,也不著急著離開——畢竟齊木空美的術式是轉移,就算他離開了也會被對方給抓回來;在黑繩不知道為什麼無效的情況下,同為特級咒具的天逆鉾大概率也不會起作用。
真麻煩,被設局還沒辦法輕易脫困。這大概是伏黑甚爾進入暗殺界嶄露頭角以來最為嚴重的一次滑鐵盧。
「妳的目的是什麼?」伏黑甚爾直白地問,懶得彎彎繞繞,「特意設計安排了那麼多……該不會是想讓我幫妳殺害那個六眼吧?」
伏黑甚爾盤了盤,這回除了他這個被設局仙人跳的可憐人以外,最大的受害者應該就是他殺的那個六眼小鬼,其他人,就連星漿體小鬼都沒事……伏黑甚爾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畢竟五條悟這個目標就算懸賞金額再往上加也不會有人願意接下,咒術界高層和五條家那幫老東西不可能坐視不管,即便真的殺了五條悟也不一定能拿到賞金,這樣的買賣哪個有實力的殺手會做?
但如果懸賞的是沒有背景的高專學生就不一樣了,透過巧妙的設套釣到自己上鉤,為此首要排除的阻礙五條悟,實際上才是齊木空美的目標……可能性很大。
齊木空美眨眨眼睛,臉上幾乎直白地寫著「一看就知道的事需要解釋嗎」幾個字,然而看著伏黑甚爾的表情,快速猜測出對方的想法的齊木空美髮現,好像還真的有這個必要。
「我認為我的表現還是滿明顯的,不過既然伏黑先生詢問,那麼我不介意鄭重地說一次。」齊木空美以十分寬和的態度說,「我對悟君的性命不感興趣,他是死是活都和我無關——不,如果活下來也能證明我的某些假設,但死了也沒差,就是這種程度的事情。」
齊木空美此時說的話就是這麼不中聽,就連伏黑甚爾一瞬間都莫名有些同情起五條悟,覺得六眼的小鬼真沒有人望,連他同學都不管他的死活。
這人全然忽略殺了五條悟的就是他自己。
「所以我的目的當然不是那種無關緊要的事。」,雖然悟君最後應該能活下來,但那不是重點,齊木空美說,「我的目標是您,伏黑先生。」
齊木空美笑了起來,是很適合她那張尚帶青澀的少女臉蛋的清澈笑容,一瞬間伏黑甚爾的小白臉雷達都冒出來了,情場老手滿肚子兒少不宜的騷話差一點就要脫口而出。
他沒能得逞,齊木空美先把話說完了。
「聽到桃太郎還有吉備糰子,應該就知道了吧——希望伏黑先生能受我僱用。」
少女的嗓音稱得上甜蜜的熏風,習習地吹拂過臉側般溫柔,卻帶給伏黑甚爾某種不妙的感覺——睽違已久,被食物鏈上層的獵食者視作「獵物」的感受。
她盯著自己的目光就像注視著已在囊中之物。
「成為桃太郎(我)的猴子(人)喔。」
——空氣寂靜好一陣子,方才傳來男人低沉且意味不明的笑聲。
「……真是大膽的邀約啊,小姐。」伏黑甚爾向後一仰,靠上牆壁,懶洋洋地說,「不過,台詞未免太不中聽了點,這樣的情話是拐不到男人的,小姐。」
非禪院者非術師,非術師者非人。
伏黑甚爾在咒術師的眼裡並非是人,禪院家將之貶為低下進化不全的「猴子」。
說不上憤怒,這是早就知道的事,他不會為早就看慣了聽慣了的話而動怒,只是多少感覺有點好笑。
他想,齊木空美興許從哪裡聽到了他和禪院家那點破事,這時候說出來卻也不知道圖什麼。
想激怒自己、試探自己的底線?那可真是天真到好笑,伏黑甚爾這等爛泥一樣的任務,除了「給錢的就是老大」的職業信條以外,何來的底線?
他早就已經捨棄了所謂的自尊。
「算小姐你好運,我算是好說話的,錢到位就行了。」伏黑甚爾無所謂地聳聳肩,「二十三億這個價碼都不錯,這個價格做牛做馬都沒問題,更別說是做猴子——當然,要先說好工期,一輩子的話這個價不夠。」
伏黑甚爾察覺齊木空美的目的——竟然是要招攬自己。
為此拋出二十三億的魚餌,那麼魚釣到了想必也不會吝惜,最終會變成魚飼料給魚兒吧。
禪院家花了十億買下他那個擁有生得術式的兒子,現在卻有人要花二十三億僱用自己。區區猴子啊,比會「十種影法術」的咒術師苗子更加值錢。
並且連五條悟在這個招攬計畫里都不過是可有可無,犧牲掉也無所謂的棋子。
伏黑甚爾發現自己不僅沒有感覺火大,心情還挺不錯的,連他自己都感覺到奇怪,但卻並不討厭這樣的感覺。
「這方面完全沒問題。二十三億當然只是聊表誠意,可以的話希望是長期合作,後續資金也會陸續準備好。」齊木空美喜笑顏開,雙掌交握的模樣像極了獲得心儀玩具的普通女孩。
「太好了,伏黑先生願意配合。畢竟就我所知所有的『猴子』當中,唯有伏黑先生這種天與咒縛將肉.體提升至上限……這樣肉身條件和那個人又會有多少差距呢?為了以後的計劃,我非弄清楚不可。」
金主開始說些不著邊際,同時讓人聽不明白的話,不過伏黑甚爾並不放在心上。這是他新任的僱主,還是暫時綁定的甲方爸爸,二十三億幾乎等於訂金一樣白給,後續還有資金會跟上——這不出意外就是他未來幾個月甚至幾年的衣食父母了,她說什麼都是對的。
「作為第一個測試,我也只是隨便策劃了一點小小的試驗,其實不需要做什麼準備,不過想想還是先告訴伏黑先生好了。要聽而先了解一下測試內容嗎,伏黑先生?」
「嗯,說吧。」伏黑甚爾心不在焉地應話。他尋思自己連六眼都殺了,咒術界的事還有什麼能難得倒自己嗎?因此很是安心,都已經在思考要出去怎麼花著二十三億了。
話說,從剛剛開始地面就隱隱能感覺到細微的震動,是距離通車點很近嗎?
「是這樣的。」齊木空美再次眯起眼笑開,「再過五分鐘就會有電車通過這條軌道,因為天與咒縛能不能扛住電車衝撞,我很好奇……這個實驗相對是比較輕鬆的,只要站著接受時速一百二十的撞擊就好了。有問題嗎?」
伏黑甚爾:「……」
天與暴君的臉上頭一次出現了彷彿看到什麼驚悚畫面的錯愕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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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木楠雄正在找尋齊木空美的下落。
在掐著齊木空美的脖子的男人和齊木空美一起從眼前消失的瞬間,齊木楠雄下意識就使用了瞬間移動,卻因為沒有設定目的地而轉移到最熟悉的地方——他自己的房間。
環顧四周不過兩秒,齊木楠雄當即閉上眼睛,靜下心來聽取心音——齊木楠雄的心靈感應目前涵蓋的範圍也有大半個地球了,要從中找尋某個特定的人的心音,無疑是要在一片汪洋大海中找一滴海水般困難。
但是——沒有能難倒超能力者的事情。
以前的齊木楠雄或許做不到吧,但在當下,只想找到麻煩的姐姐的超能力者,硬是強迫自己的大腦將注意力集中,先將是「日語」的心聲挑選出來,然後從中篩選選出較有可能是齊木空美和那個男人的心音。
當時齊木楠雄有聽到那個男人的心聲,掐著他姐的脖子直接就在腦子裡喊二十三億——於是被超能力者狠狠地記住了嗓音。
記住了,絕對不會忘,這個嗓音還有二十三億,這些在齊木楠雄的腦內幾乎變成檢索用的關鍵字。
超能力者將相似的心音揀選起來,撇除掉不可能的,最終剩下大約一百多筆資料,有可能是他要找的目標……要是能聽到齊木空美的心音的話瞬間就能確定位置,但屬於齊木空美的心音,此時卻完全聽不到……明明生物只要活著都會有心音。
思及此,齊木楠雄的面色稍微沉下了一些,不過還是告訴自己禍害遺千年,何況齊木空美早就學會了屏蔽自己心音的辦法了。
齊木楠雄沒有耽擱,當即使用瞬間移動,在篩選出的地點之間來回傳送著。
終於,在第七十八次瞬間移動,齊木楠雄來到了心聲是「二十三億果然還是先拿去賭馬吧」,聲音語調幾乎與當時聽到的心音一模一樣的男人所在的地方。在一處地下鐵路中段的位置找到了那個男人和齊木空美。
好在齊木空美人好得很,正在和男人說話。
諸如像是「為什麼做不到?只是讓電車撞一下而已。」、「區區時速一百二十,被撞一下才不會死,你要相信自己的天與咒縛啊!」、「這只是第一個實驗,這樣就說不的話後續實驗計劃也會很困擾。」之類的暴言接連從齊木空美的口中吐出。
就算那個充滿肌肉的男人反駁什麼「我這是肉身做不到這種事。」、「天與咒縛不是真的鋼筋鐵骨。」、「快點用術式把我們轉移出這裡,真的想死嗎!」,即便威脅了要殺齊木空美,後者也油鹽不進,全然不予理會。總的來說,瞬移到這裡的瞬間,齊木楠雄目睹了自家姐姐在強迫原本正在暗殺自己的殺手卧軌的現場。
齊木楠雄:「……」
說真的,齊木空美的腦子才是真該給電車碾一碾,看看能不能把裡頭的水擠出來。齊木楠雄由衷地想道。
「我的弟弟,楠雄的話就做得到。」齊木空美皺著眉頭,「楠雄不是咒術師這一側的人喔?他肉身都能做到的事情,所以伏黑先生作為完美的天與咒縛、靠著咒術側運行的力量達到肉.體極致的人,一定也可以做到一模一樣的事吧?我看好你,伏黑先生。」
不,先不說到底能不能承受電車衝撞,關鍵是自己根本不會去卧軌啊——齊木楠雄面無表情地想著,媽媽說過不可以做這種讓人困擾的事情。
「怎麼可能做得到啊!別開玩笑了!」伏黑甚爾現在開始覺得他的新任金主腦子怕不是有什麼大病了,「妳是不是搞錯什麼?天與咒縛代表我身上可是沒有絲毫咒力,算哪門子咒術界的人?撞電車這種事找六眼那小子干啊,他不是會無下限嗎?!」
雖然不知道「無下限」是指什麼,但就這麼直接推另外一個人出來撞電車嗎?不愧是幹得了殺手這行的人,這道德水平屬實不得了,完全可以跟齊木空美一較高下。
「伏黑先生剛剛不是親手殺了悟君嗎?」雖然看秀樹君到現場了,估計沒死成就是了。
沒死成啊,那位悟君。
齊木楠雄想,沒人死在齊木空美的計畫里,實在是個令人振奮的好消息……太好了,千萬要堅強活著啊,悟君。
「啊,難道伏黑先生在擔心要是撞上了可能會打擾到車上乘客的權益?這方面不用擔憂,我都安排好了。」齊木空美像是想起什麼似地補充,「為此特別駭入負責營運此線路的運輸公司竄改檢修日。因此今天只會有這班列車經過,而且是空車喔。」
「重點根本不是那個!」伏黑甚爾快抓狂了,他從沒想過自己會陷入這般境地,還沒處可逃,難道真的要被撞死在這裡嗎?
「萬一,我是說萬一——我像個普通人一樣被撞死了呢?」伏黑甚爾試圖冷靜地提出假設,想讓對方打消主意帶他出去,「妳好歹花了二十三億,費了這麼大的功夫才得到我,都不想親自試試我的能力,就捨得讓我死在這裡?」這傢伙,一開口就是媽媽常看的晨間劇場里時常騙女人的芳心縱火犯的台詞是怎麼回事?講話這麼曖昧是想騙誰啊——要是沒聽到伏黑甚爾心音,齊木楠雄或許會這麼想吧。
『媽的,一出去就宰了齊木空美,去你的二十三億,老子不幹了。』
確認了,比起當愛情的騙子,這位伏黑先生目前只想活下來,然後在那之後考慮報仇的事情……多麼樸實無華的想法,是個合格的殺手了。
「我這不是就在試你的能力嗎?」齊木空美奇怪地看了伏黑甚爾一眼,又像是看懂了他的憂慮,安慰道,「伏黑先生不用擔心,就算損傷超過預期,但我會使用反轉術式,只要不像普通人那樣被撞成碎肉,馬上治療的話是死不了的。」
「我就是普通人,」天與暴君做出了會讓過去死在他手下的咒術師死不瞑目揭棺而起的發言,「和咒術界里的那些,還有六眼那種怪物可不一樣。」
「明明把悟君打成那樣子,伏黑先生還認為自己是普通人,真是令我感到驚訝。另外,在我看來,是否擁有咒力也無法作為衡量一個人整體價值的依據,至少就我的判斷來說,完整的天與咒縛比六眼還要有(研究)價值。」
「伏黑先生還請不要看輕自己,要正視自己的(實驗)價值。」
齊木空美回覆道,同時邁步在震動越來越大的鐵軌上勉力保持平衡行走著,像是富有童心的孩童走公園裡的獨木橋一樣,伏黑甚爾看著那樣的背影,一時失語。
「沒辦法了,那我可以稍微陪陪伏黑先生唷?我懂得,畢竟是第一次撞電車,沒經驗很緊張吧。」
伏黑甚爾:「……」
這是第一次的問題嗎?講道理一個正常人,他就算真的撞過電車,也絕對不可能有第二次機會再撞好嗎,所以說誰會對這種事有經驗?
不行了,剛剛因為齊木空美一番話而稍微有些鬆動的弦再次繃緊;現在是聽心靈雞湯的時候了嗎?他們就要一起被車撞死了。
不管伏黑甚爾怎麼想,當空無一人的電車衝到面前,由高速行駛的車廂掀起的強風襲來,連齊木空美的長裙裙擺都被颳得像是張牙舞爪的怪獸,髮絲狂舞,要不是她伸手壓著劉海,一直不見光的左眼也許就要暴露出來。
那陣強風是能將人吹飛的強度,然而就算不被強風掀翻也會被撞飛,落地的瞬間被電車給輾過,就結果來說根本沒有區別。
伏黑甚爾一瞬間什麼想法也沒有,大抵上就是腦中一片空白的狀態,像是極速靠近他們的車頭燈發出的刺眼白光一樣。兩秒后,因猛然襲上的強光閉眼的伏黑甚爾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並沒有迎來劇烈的衝撞,強風也已經止息。於是他理所當然地當作齊木空美在最後一秒想想通了,在最後使用術式把他們轉移到安全的地方。
「呀,楠雄,你來了啊。」
齊木空美在和誰說話……楠雄?是齊木空美剛剛三句話不離的那個弟弟?
伏黑甚爾睜開眼,發現自己眼前除了齊木空美以外,確實出現了另外一抹人影……比齊木空美還要嬌小的人影,背對著他站立。
是個小鬼啊。
伏黑甚爾這麼想著,視線稍微偏轉,被白光刺得發痛的眼睛卻眨也不眨地,靠著主人的意志力死死盯著眼前的畫面。
『呀什麼呀,齊木空美妳這傢伙到底在搞什麼。』
戴著奇怪的綠色的兒童玩具眼鏡,一頭粉發,擺著一張臭臉的小鬼頭,在轉過頭和齊木空美說話的同時,一隻手還向前伸展,做出彷彿推阻什麼的動作——朝向的方向就是方才還高速行駛而來,此時卻被迫停下的電車。什麼啊,這個小鬼。也是咒術師嗎?
幾乎是伏黑甚爾腦中一浮現這樣的想法,那個叫楠雄的小鬼就立刻轉過頭來看向他:『不是咒術師,是普通人。』
伏黑甚爾:「……?」
他看起來很好騙嗎?
「是啊是啊,楠雄不是咒術師喔,不過當然也不是普通人啦。」齊木空美笑著眯眼,緩步走近伏黑甚爾的身邊,「是超能力者喔?不覺得跟他比,包括你自己在內的人全都是猴子嗎?」
『我是普通人,』齊木楠雄聞言,當即冷冷地反駁。雖說外表年紀看著還小,可光看他單手擋下的電車,就讓人完全無法小看他,『恰巧會使用一點超能力罷了,但我本人是貨真價實的普通人。』
伏黑甚爾:「……」
先不說這話離不離譜,他剛剛說話是不是根本沒有張嘴?普通人不是這樣子的吧。
「楠雄不需要動嘴,平時都是用傳心術跟人對話,對了,其實伏黑先生也不需要開口啦,楠雄還會讀心術喔。」齊木空美不知為何熱情高漲地介紹,更不知道她為什麼真的伏黑甚爾,「怎麼樣,楠雄是不是很厲害?和你們這些猴子完全不一樣吧!」
『妳給我住口。』齊木楠雄的表情不變,嗓音卻好像帶上了煩躁,『跟我回家,我要和媽媽說,讓她好好說說妳。』
「雖然也有點想媽媽了,但很遺憾姐姐還有事情,不能回家唷。楠雄自己回去吧,周末姐姐會回去一趟,不會讓楠雄寂寞的。」
『妳這傢伙有在聽人說話嗎喂。』
事實證明,齊木空美根本沒在聽。她踏著輕巧的步伐,神色自然地將手搭上還在腦內風暴的伏黑甚爾的手心,「那就再會啦楠雄,算算時間埋下的炸藥連第二輪爆破都差不多結束了,現在時機剛剛好,還有一大堆事情要做。」
『等等,妳都做了什——』
伏黑甚爾沒能聽完齊木楠雄的話,眼前的光景猛然一變,天光從上頭照下,他們也從地下的鐵路來到了地表,眼下四周只能看見一片樹林,無法以景物判斷具體位置。
「伏黑先生覺得如何?」齊木空美突然開口,莫名其妙問起了伏黑甚爾的感覺,「雖然什麼都不知道能獲得愚者的幸福,不過既然都決定僱用伏黑先生了,我想多少得讓您知道我們要討伐的『魔王』到底是什麼樣的,算是一種職前說明吧。」
伏黑甚爾看向齊木空美——僅僅是看過去,因為此時的他彷彿已經在某種程度上,喪失了表達內心情緒的能力,換言之就是,他麻木了,「魔王?」
「嗯嗯,」齊木空美笑,「是楠雄喔,楠雄魔王。」
看著齊木空美彷彿黏著在面上的異常笑容,伏黑甚爾總算意識到了;齊木空美當時根本不是真的想讓他撞電車,而是算好了齊木楠雄會來,要讓他親眼見識一下「超能力者」這回事。
「肉身擋電車當然是開玩笑的啦,因為不知道楠雄是不是在偷聽嘛,所以要逼真一點……順道一提,楠雄的心靈感應範圍差不多有半個地球那麼大,並且範圍還在持續擴大中,因此就算不在現場也有可能被聽到。更何況楠雄的超能力很多樣化的,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因應需求出現全新的超能力,防不勝防呀。」
伏黑甚爾半點不信齊木空美的邪。或者說如果演技真的能逼真到讓這種層級的所謂超能力者都當真的話,當下齊木空美果然就是認真想要推他去撞電車吧。
逐漸理解齊木空美本質的伏黑甚爾冷淡地在內心吐槽,然而脫離了那個情境,卻出奇地不再像當時那樣,內心充滿想要宰了齊木空美的殺意。不,真要說的話,或許是因為最後事情的發展實在太過令伏黑甚爾出乎意料,以至於現在真的要說的話,他反而比較在意另外一件事。
「……面對那種怪物,妳是認真的嗎?」伏黑甚爾面無表情地問,這個男人正經起來看上去還挺能唬人的,「徒手能擋下電車,能聽到地球半數人的心聲,還會瞬間移動,妳說他還有其他超能力?」
「大小姐,我勸妳還是早點睡覺吧,夢話適合夢裡說。」
「我很認真喔。」齊木空美說著,面上的笑容如同乾燥后自動脫落的表皮般褪去,露出了彷彿機器一般無機質的冰冷表情。
「我想要贏一次啊,贏我那個萬能的超能力者弟弟。」
維持著那樣彷彿超脫人世卻又深陷人間泥沼的表情,齊木空美說。
「真要說的話,我在眾多人群當中稱得上是『天才』吧,然而我自己知道並不是這樣,因為總有某些人的存在會將他人襯得一文不值。而這個人正好就是我的弟弟。」
「無論再怎麼拉開我和其他人的距離,然而和楠雄之間的距離如果不拉近的話,我還是和其他猴子們沒有任何區別吧。」
「換句話說,要是放棄贏他的話,一輩子就只能是猴子。這樣的『齊木空美』連我自己都會嫌棄的吧,所以我不要。」
「猴子」,齊木空美說這個詞時半點不像是在表達這個詞原來的詞義,反而給人一種她口中講得應該是「蚊蟲」、「螻蟻」、「浮塵」之類渺小的事物。
——伏黑甚爾突然就想到了他自己,被禪院家放棄的自己。
他以為自己不在意這件事,沒有那種愚蠢的「希望被承認」之類的想法。
但如果沒有任何想法,伏黑甚爾其實大可不必真的殺了五條悟。他分明從來不做賠錢的買賣,殺了五條悟這事就是吃力不討好,前面也分析過,一上來直接先殺了齊木空美就好,只要找準時機,也不會有後續一堆麻煩的事情發生。
可他的選擇是尋找和天逆鉾一樣能消除術式的咒物黑繩,用以制住齊木空美,然後優先選擇殺了根本不是目標的五條悟——僅僅是為了「肯定自己」。
齊木空美也知道他會怎麼選,所以黑繩對才她沒有效果。事先就算好他的反應,所以動了手腳吧。
僅為了維繫作為人的自尊,瘋狂拗質地對著上頭的「天花板」發出挑戰的,愚蠢的人(猴)們(子)。
什麼啊,伏黑甚爾想,他這樣豈不是和齊木空美這個小鬼一樣了嗎?
有些嫌棄地想著,口中卻不自覺地泄漏出意味不明的低笑聲。竟然是,同一種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