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禍始
甫到廟前,大黃狗便是「汪汪汪」地朝里叫了起來,陸離慌忙回身豎了食指在嘴邊,噓聲低喝:「大黃,別叫,把旁人招惹了來,就麻煩了!」那大黃狗似是聽的明白,繞著陸離晃頭甩尾地轉了兩圈,果然住嘴不叫。走近廟門,陸離向內舉目張望,輕聲喊道:「啞爺爺、啞爺爺……」他連著叫了幾聲,廟裡仍是一片安靜,卻也不見有人答話。
此處廟宇簡陋,無什擺設,看去廟堂正中那尊山神泥胎塑像倒是頗為扎眼。「我知道你在這兒。」陸離說著,伸手在胸前厚襖中掏了一陣,拿出來時,手中已多了個不大的麻布包裹,那布包里鼓鼓囊囊,不知藏著何物,只聽他繼續道:「這些乾糧還沒涼透,你就快些吃罷。」說完,陸離目光掃向山神像的後方,他猜想這位有些古怪的啞爺爺此時定是躲在那裡。「啞爺爺,我要走了。對了,我娘有點起了疑心,明天我會晚些送吃的來。」見到對方始終不理不睬,陸離聳聳肩頭,卻也不以為意,他將布包輕輕放在地上,又低頭看向廟門一角,就見拳頭大小的石塊下,正壓著一方粗布,是他昨日包裹乾糧用的。陸離當即撿起布片,便往懷中一揣,轉身跨出廟門,朝著來路走去。
數日之前,他和村中夥伴瘋玩至此,卻無意撞見了廟中一位駝背老者,幾個玩伴見其形容落魄,渾身更是有些髒兮兮的,頓時,盡出嬉笑之言,口中叫著「老駝子、叫花子」一鬨而散。只有陸離可憐老者,一連幾天,皆送吃食過來,他家境本就貧寒,所帶之物僅僅是些農家乾果粗糧罷了。而這老者性情極怪,似是不喜見人,每逢他來,便是躲在神像之後,不論陸離如何搭話,對方也不理會。於是,陸離也不過多打攪,最近兩天都是向著廟裡打聲招呼,不管對方聽到與否,兀自放好吃的就走。
兩人一老一小,如此相處多日,陸離見那老者始終不言不語,索性便稱其「啞爺爺」。那大黃狗落在後面,像對藏身廟中之人頗為不滿,呲牙往裡低吠兩聲,這才作罷,跟著狗頭一扭,一溜煙地竄到主人身前,撒著歡兒開路去了。而在這時,一隻蝴蝶翩然飛出,穿過廟門,在冬日的半空划起一道亮色,朝著陸離去路追上。
走出數丈,陸離不經意間,就見一隻小小蝴蝶飛至,宛如風擺飄絮,在他眼前振翅搖曳。如此冷冬時節,大雪將至,哪會還有蜂飛蝶舞?想著,他好奇心起,忍不住雙手作勢,突向蝴蝶抓去。說來也怪,來蝶卻是不閃不避,反是徑直撞在他的掌中。陸離見狀,不由暗自欣喜,指端閉合,已將蝴蝶攏在雙掌之內。
起初,他是貪玩興起,但想捕蝶為樂,眼下蝶已在手,卻又開始心懷惴惴,生怕自己使力不當,傷了此蝶性命。忽聽「嘩啦」聲響,前方一叢枯敗草木之中,有道黃色影子閃將出來,正是大黃,它看主人攏了雙手,站定腳步,像是有事發生,便即折回蹲坐在地,汪的叫了一聲,狗眼眨也不眨地盯在對方身上。陸離心繫蝴蝶,也不理會大黃,當下將攏起的手掌慢慢掀開一道細縫,借著昏沉沉的天光,湊眼觀瞧,頗顯青澀的臉龐上不禁漸漸爬上一抹驚奇——但見這隻蝴蝶玲瓏小巧,竟是通體血紅,在他掌間慢慢地翕動著兩對薄翅,妖艷之中似是透著絲絲邪氣,教人一看便是心生怪異。
「這蝶兒倒也少見,奇怪!」陸離嘴裡嘀嘀咕咕,手掌攤開,想要將那蝴蝶放飛。哪知後者蝶翅一翕一合,也不飛走,仍是停在他的掌中。陸離暗叫一聲:莫不是自己適才出手莽撞,誤傷了它?當即手托蝴蝶,陸離正要就近察看,卻見前者身形忽滯,陡然化作一滴猩紅血水,點在自己手心之中。陸離立時吃了一驚,還未等他反應過來,那滴血水早已浸透皮肉,如入塵絮般的,眨眼間便融進他手掌中,消失不見。
眼前變故,登教陸離慌了手腳,口中「哎喲」怪叫著,匆忙抬手打眼細看,卻無異樣發現,他又試著握了握拳,依然未感有何不適。此事縱有蹊蹺,但憑陸離自己,卻也決然理不清個頭緒,只好對著那隻手掌又是一番折騰。
那大黃狗在旁早是不耐,見他遲遲不走,吠叫兩聲,忽地狗腿一抻,人立而起,兩隻前爪不斷在空中撓撥著,像是個嬉戲打鬧的毛孩子,搖頭擺尾地朝對方懷中挨了過去。陸離見了,習慣性地伸出雙手,握住它的兩隻狗爪,一陣上下晃動,馬上變得眉開眼笑,在平日里,他和大黃便是時常這般玩耍。蝶血入手雖覺怪異,但他終是少年心性,凡事琢磨不透,倒也不再自我糾結,心道:「這就回家把這怪蝶之事告知爹娘,總會弄個明白。」想著,他將兩隻狗爪向旁一拋,身子側開,繞過大黃,呵呵笑著撒腿往前奔去。那大黃狗落地打個趔趄,很快四腳一撐,早是穩住身形,它這一時不察,卻是受了主人捉弄,當下狗軀一振,張開狗嘴「汪汪汪」的連聲叫著,如同和人爭吵一般,但見主人背影漸遠,也是撒歡似的追了上去。
山神廟前,一人一狗離開不久,那高大的山神像后忽有身影轉出,體態佝僂,顯是一位老者。這人背負雙手,也不見他如何提膝抬足,身形就是一晃,便從高處神台,移至廟門之外。寒風掠起,撥開他額前幾綹散亂的白髮,但見老者麵皮乾癟,一對三角眸子嵌在上面,似睜似合。周遭草木瑟瑟,在更遠處,人聲犬吠隱約傳來,老者忽地咧嘴冷笑,怪眼之中射出一抹精光,枯枝般的手指劃過臉上寸寸褶皺,那嘶啞的笑聲,也在這時變得愈發癲狂起來。雲幕低垂,老者駝起的後背不住抖動著,身子單薄渾如一支被勁風吹彎的麻桿,嘴中陣陣笑意竟似轉作梟啼之聲,聽來教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