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共戴天
宮牆幽深。
一眼望不到邊際。
前面的隊伍突然停了下來。先前對著他們不可一世的使監,此刻戰戰兢兢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
韓兆還沒反應過來,他身邊的一個小太監拉著他,使勁往下拽:「快跪下!聖人來了。」
韓兆心頭一跳。仟韆仦哾
下意識膝蓋彎曲,磕在硬挺的路面上。
有步輦緩緩而來。韓兆低著頭,只能看到眼前那些深藍的靴子停下。而後,一雙暗黑紋金線的靴子,緩緩從步輦上下來。
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氣傳來。
韓兆雙拳緊握,幾乎控制不住自己滿腔的恨意。而下一刻,他聽到頭頂,一個雌雄莫辨的聲音開口:「這,就是這趟新進宮的太監?」
「是。稟聖人,此次進宮小太監共三百零六人,都是身家清白,人也乾淨的。」
使監錢公公的聲音全是諂媚,聖人不悲不喜,嗯了一聲。
那雙靴子又往左邊走了兩邊。
聖人問:「都安排好去處了嗎?」
「都已經……」
錢公公才說到一半,突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他趕忙討好著開口:「奴婢正要帶他們去安排呢!等待會兒去了太監司,看看各宮各處哪裡還缺人才,就讓他們緊著安排過去。」
錢公公察言觀色的能力似乎得到了聖人的欣賞。他又嗯了一聲,而後,那雙靴子停在韓兆跟前。
一股幽香的氣息,順著燥熱的空氣絲絲裊裊湧來。
韓兆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但下一刻,他聽到聖人開口:「既如此,那這小太監,便跟著孤,一起回養心閣吧。」
直到被人從地上拖起來,催促著謝了恩,又由聖人身邊的宮女帶著,一路去到養心閣,被她們耳提面命了聖人的喜好,韓兆才將將回過神來。
他原本以為,自己還要在宮中混上許久,才能夠得見「天顏」。
卻未曾想到,一向對他韓家刻薄狠毒的命運,卻在此時,給了他一個優待。
他長得雋秀。
那些宮女提點完他后,便準備離開。一位名叫綠蘿的宮女似是有些許不忍,轉回頭來:
「韓公公。」
綠蘿輕聲道:「其實,剛剛說的都是表象。但若是想要真在聖人身邊活下來……需得注意兩點。一則,要心狠。聖人要你做的事,可能會超乎你的認知。但你千萬莫要違逆。其二,則是……要讓聖人覺得,你是有意思的人。」
她說著話,眼裡已是含了淚。
「聖人之所以要再選太監進養心閣,便是因為,先前養心閣內的太監,都被他殺得差不多了。」
綠蘿說完這話,微微福身,離開他的房間。
韓兆坐在床上,手摸到腰側,那一個微微凸起的疤痕。
這疤痕是韓家滅門的時候,他被划傷的。
那時,母親為了護著他,在刀劍襲來之時,把他倉皇護在身後。
他雖有武功,卻在先前被下了葯,渾身綿軟無力,連劍也拿不動。
母親在他身前,被一把劍貫穿了身體。
母親大睜著眼倒下,臨死前,她在他耳邊低聲說:「閉上眼,裝死……」
一根利箭襲來。
母親用盡最後的力氣挪動著身體。讓那隻箭刺入她的身體。
母親口中的鮮血汩汩流出,染紅了他的身子。而那些人,大約以為利箭已經殺了他,在韓家又放了把火,便堂而皇之地出了府門。
那一夜,火光衝天。他的鼻尖,儘是人肉的焦屍味。
他想要抱著母親的身體逃出。但他沒有力氣,連將母親釘入泥土的那根箭矢都拔不掉。
母親死不瞑目,偏頭看著他。
她眼中儘是溫柔和絕望。
韓兆從不流淚。而那天,他紅腫著雙眼,在漫天火光之中,對母親磕了三個響頭。
而後,他頭也不回,撐著綿軟的身體,離開了韓家。
離開之後,他化名韓元,打聽到了韓家滅門的原因。
是當今聖人,因權力糾纏,給韓家扣了個暗通敵國的帽子,甚至等不及秋後斬首,直接派金吾衛殺了人。
韓兆心痛欲死。
父母是什麼樣的人,他再清楚不過。滅門的前一夜,父親還在說著,軍費不足,朝廷不肯撥款,他要將自己的私產賣掉,以饗將士。
這樣的人,又怎可能是通敵國的罪人?
韓兆肝膽俱裂。他躲在一處破廟月余,治好了自己的傷,而後,他決心要進宮,復仇。
他自小去山中學藝。
除家裡人外,少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
因而,他以韓元的身份,成功入了錢公公的眼。
在山中之時,師父曾教過他易容之法。那法子除了改變面容之外,還可用與膚色相近的泥土覆蓋在身上,為身上增減骨肉。
他用這法子,偽裝成了天閹之人。
只是,本以為要在宮中苦熬數年,才能得到殺死聖人的機會……
但現在,機會就在眼前。
韓兆閉著眼,呼吸沉重。
母親臨終的面容在他腦海中遍遍閃過。
他幾乎按捺不住心中的激蕩。
天色漸暮。而在此時,外面有人敲了他的門:「韓公公,韓公公?」
韓兆霍然起身。
外面那宮女道:「聖人吩咐,叫你去伺候。」
韓兆跟著宮女往主殿走去。
一路上,許多人的目光不著痕迹朝他湧來。
韓兆竭盡全力,讓自己顯得唯唯諾諾,又帶著絲惶恐。
大約步行了半柱香。宮女引他拾級而上,到了一座巍峨的宮殿前。
殿門口兩個侍衛大馬金刀。
宮女小心翼翼在門外道:「稟聖人,韓公公來了。」
一刻。
兩刻。
終於。
「進。」
一個陰冷的聲音,從殿中傳來。
侍衛為韓兆打開門。
韓兆心跳如鼓,暗捏著拳頭進入。
他的餘光瞥著殿內一應物品。
進門之前,他已被搜過身。凡事利器,皆不許帶入。
因此,想要殺人,他唯有一法。便是借用殿內已有物品,出其不意,攻而殺之。
而此時,最趁手的那燭台,離他也尚有十步之遙。
殿內昏暗。
聖人一步步從上首下來。
他只穿著寢衣,衣衫雪白。
隨著他的走近,有一股暗香襲來。
那香裊裊絲絲,婉轉幽深,恰似女子身上最引人入勝的香氣。
韓兆的後背驟然繃緊。
聖人未著靴,只穿著襪。他在他五步外停下,那陰冷的,雌雄莫辨的聲音再度響起:「抬起頭來。」
韓兆抬起頭。
他的目光往下,盡量顯出自己的恭謹。
他的目光,只到聖人的下半身。
而聖人,卻在此時不耐開口:「孤說的是,抬起頭,把眼睛睜開。」
韓兆被迫睜開眼,幾乎是大不敬地直視著聖人。
出乎他的意料。聖人面容冷冽,卻並不是粗獷兇殘之相。
聖人的面色蒼白,一雙丹鳳眼,雖眸色清冷,卻能看出,比尋常男子都要細緻許多。
那是韓兆這段日子,在宮中見到哪怕從小凈身的太監們,也比不過的細緻婉約。
乍一看去,若不是知曉他是聖人,幾乎要以為,這是個……女子。
韓兆被自己的念頭驚了一瞬。
他很快垂下眼,卻仍能感覺到,聖人的目光在不錯眼看著他。
被這樣的眸子注視著,韓兆似乎覺得,有汗液,要從自己的額上滴下。
他的喉頭滾動了一下。
聖人忽而笑了一聲:「倒是好相貌。韓元,是吧?你走過來些。」
韓兆邁著步子,朝聖人更近。
那股壓迫的感覺,隨著倆人距離的縮短,越發濃厚。
韓兆低頭,要再度跪下,而聖人在此刻,卻忽而止住了他:「免。」
韓兆只得復站起身。
先前不覺得。而現在,離聖人越近,那股不知名的幽香,倏忽又濃了些。
而和那幽香一同升起的,竟還有韓兆偽裝了的那處,蠢蠢欲動的念頭。
韓兆不知這念頭從何而起。
他在身側緊捏起雙拳。
而聖人此時,卻是輕笑一聲。
他忽而邁步,走到韓兆跟前。
韓兆顫抖著身子跪下。
他擔心自己直立著,會掩蓋不住身上異樣的顫抖。
聖人披散下來的頭髮劃過他帶有傷疤的手腕。聖人那隻高不可攀,瓷白如玉的手,輕輕抬起他的下巴。
韓兆被迫抬起頭來。
他額上已是冷汗涔涔。
聖人輕輕為他拂去額上的汗珠。他湊在韓兆耳邊,輕笑了一聲:「忍不住了?」
韓兆驟然睜大雙眼。
聖人深吸一口氣:「這十日春……效力最強。縱然你是天閹,忍不住,也仍是正常的。」
他的手輕輕拂過韓兆下頜。
韓兆瞳孔驟縮。
一股顫慄,從頭到腳,讓他幾乎再無反抗之力。
韓兆聲音嘶啞:「聖人……」
「噓。」
聖人站起身,對他俯首微笑:「想不想,再進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