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想要救他?
地面冰冷。
韓兆臉頰重重貼著地面。
他眼前是那雙暗黑金紋的靴子,正如他第一次看到她時,在宮道上,他跪下,那人緩緩走到他跟前。
只是那時,他還是跪著的,目之所及,尚且能看到蕭靜姝的下半身。而現在,他被迫貼著地,他宛如一隻蜉蝣,一隻蟲蟲,再無一點尊嚴。
蕭靜姝目光陰鷙。
她腳在韓兆臉上,再用力碾了幾分:「孤叫你說話!你,是不是心軟,以至於要違抗孤的命令,饒那賤奴一命?!」
「……臣……」
韓兆在她腳下艱難出聲。
他咬著牙,雙手馴服地伏在地上,但在蕭靜姝身後,她看不見的地方,那雙手已然緊扣著地面,隱忍至極。
蕭靜姝冷眼看著他。
巨大的壓力自面上襲來。
韓兆緊閉雙眼,半晌,終於開口:「……臣,不敢。」
蕭靜姝鬆開腳。
她將韓兆往邊上踢去,韓兆撞到大柱,身體和柱子擊打著,發出沉悶的巨響。
大量新鮮空氣灌入韓兆鼻腔,他艱難咳嗽兩聲。
他挪動身體,仍是伏在地面,沒有抬頭。他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眼中,現在定是一片血紅。
他方才,確實是想救那男人一命。
那男人穿著尋常百姓的衣服,在這些王侯將相眼中,命若草芥。
但不知怎的,他卻陡然想起,韓家被滅門那一夜。
韓家的人,也是如草芥般被金吾衛們收割,他們之中許多人,手無縛雞之力,那些女眷,更是連鮮血都幾乎沒見過……
那一夜的韓府,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他知道,自己不能違抗蕭靜姝的命令,不能不殺那男人,於是,他便微微將劍尖往右移了些,而只要在這時,能把那人踢到渠里,或許,那人就能悄悄泅水離開,贏得一線生機。
蕭靜姝冷笑著。
她手上還提著那把劍。
劍上的血液早已乾涸,但長劍剛剛連殺了兩人,血腥陰森之氣,極為濃重。
蕭靜姝道:「孤倒是沒想到,孤選的這位韓公公,卻是個心軟仁善之人。孤原本以為,你足夠聰明,但如今,竟是孤錯了。韓元,你知道,孤登基以前,封地是何處嗎?」
韓兆喉結滾動,低聲道:「……凜州。」
蕭靜姝冷聲一笑。
「對,正是凜州。凜州每到冬日,冰雪漫天,是最為苦寒的地方。那裡,每年都會路過許多朝廷流放過去的人。孤曾騎著馬,遠遠看過,那些流放的罪人奴隸,面上都刺著字,好讓人知道他們的身份,也好讓他們自己,牢牢記著自己的身份。」
她說著話,眼睛微微眯起:「韓元,你說,你這樣不長記性,孤是不是也該給你刺個字,讓你明了自己的身份呢?」
殿內一片安靜。
只有滴漏一下下漫長的響聲。
周遭昏聵。韓兆從地上慢慢爬起來。
他雙眼一片血紅。方才被踩散的頭髮垂下來,遮擋住他的神情。他喉結滾動一下,半晌,啞聲道:「臣……但憑聖人吩咐。」
他的聲音嘶啞。
像是嗓子里含了血。
蕭靜姝面色幽深,提著劍,朝他走近兩步。
韓兆低頭,脊背微躬。
蕭靜姝忽然勾唇:「韓元,你說,你想要孤刺在哪裡呢?」
她將劍提起來。
劍尖帶著濃鬱血氣,指向韓兆面龐。
韓兆慢慢抬起頭。那劍尖正對著他的雙眼,劍上的血光,映襯著他眼底一片血色。
蕭靜姝面容不變。
劍漸漸下移,力道不重,卻也不可忽視地劃過他的衣襟。
韓兆穿的是太監的衣衫。此刻仍是夏衫,衣服本就輕薄,此刻被鋒利劍尖劃過,那衣襟忽的一下,悉數散開。
他堅實的胸膛暴露在蕭靜姝眼前。
蕭靜姝呼吸忽然重了一下,連帶著劍尖的力道也加重——
一抹鮮艷的血色,從上至下,貫穿了韓兆的上身。
不知是不是殿內昨夜的「十日春」還未散盡。
血明明是腥氣極重,極厭惡之物,但此刻,蕭靜姝卻覺自己喉中微有些乾渴。
血液一滴一滴,順著韓兆的胸膛流下。劃過乳尖,劃過小腹,最終落入那被衣物遮擋的地方。
殿外的陽光突然暗了下來。
連帶著韓兆的身影,在地上也拉出一個長長的影子。
蕭靜姝忽然一笑:「韓元,你說孤,將那字刺在你腿根上,如何?」
韓兆驀地抬起頭。
他眼中如烈火翻騰。
蕭靜姝看著他的眼睛,只覺那股莫名的快意,更深了些。
她道:「孤在凜州時,曾獵過一隻雄鷹。那鷹最初桀驁不馴,不吃不喝,寧可自己羽毛掉光,鳥喙磨壞,也要和孤對抗到底,始終不肯被馴服。那時,有人向孤舉薦了幾個善於熬鷹的人,說是只要把鷹交到他們手上,最多一月,等鷹再回到孤身邊時,便會乖順聽話,再不胡鬧。可是孤拒絕了。孤覺得,要是讓那些人替孤熬鷹,熬出來的鷹,第一個臣服的人,終究不是孤。孤便讓人教授了孤熬鷹的法子,然後,守在鷹籠前,七天七夜,最終,孤親自將它熬了出來。」
蕭靜姝說著,微微一笑:「從那以後,那鷹便唯孤之命是從,比那些宗親貴族們讓別人熬的鷹,都要更加乖順聽話。韓元,你可知熬鷹之法,最要緊的一點是什麼?」
她的聲音忽然低下來。語調也驟然詭譎:「那便是,要以最快,最殘忍的法子,擊潰鷹的心神,擊潰它的傷處,擊潰它最脆弱,也最隱秘的地方。」
蕭靜姝說著話,目光朝韓元身下望去。她眼神幽暗,劍尖也隨著她的話,漸漸往下移。韓元呼吸急促,而在這時,殿外忽然傳來一聲急促叫喊:「稟,稟聖人,午膳要涼了,聖人可要此時用膳?」
那聲音慌亂。
能聽出來,裡面是強撐的鎮靜。
殿外,有侍衛阻攔的聲音傳來,還有那宮女幾乎快要急哭的喊聲:「奴婢沒有要闖寢殿!奴婢是正常通傳,聖人,聖人的午膳……」
宮女臉色通紅,說話時,牙齒都在打著顫。
一個侍衛正要拔劍,而此時,寢殿門從裡面,被人打了開來。
蕭靜姝站在門口,面上辨不出喜怒。韓兆衣衫略有凌亂,站在一旁。
綠蘿的目光飛快掃過韓兆。m.
看到他衣衫上沾染的血跡,她眼眶一紅。
她不敢表露太多情緒,只匆匆一眼,便趕忙跪了下來:「稟聖人,奴婢是來通傳,午膳就要涼了,奴婢,奴婢想請聖人用膳……」
綠蘿的身子伏得極低,細看之下,還在不斷顫抖。
蕭靜姝的目光從她身上掠過:「哦?孤的膳食,當是一直溫著,由司膳局的人安置。你是何人?是司膳局的人嗎?」
「……稟聖人。」
綠蘿答著話,在蕭靜姝目光之下,她身子顫抖地更加厲害。她聲音帶著鼻音,露出的一小截後頸也已變得通紅:「……奴婢是昨日才來司膳局的,頂的便是先前觸怒龍顏,被處死的那兩個宮人的缺。今日午膳,司膳局特意做了一道芙蓉水晶魚膾。這菜不能溫,奴婢是擔心,時辰久了,魚膾不新鮮了,聖人,聖人會……」
「你擔心,孤會因此遷怒於你,殺了你泄憤?」
蕭靜姝勾唇,將綠蘿剩下的話說了出來。
綠蘿抖如糠篩。她慌忙磕著頭:「奴婢不敢,奴婢不敢!請聖人恕罪……」
「無妨。」
蕭靜姝微微一笑。她把那劍隨手丟到一旁,拿帕子擦了擦手:「孤正好也有些餓了。你去傳膳吧,孤今日,便在寢殿中用膳。」
「是。」
綠蘿趕忙應聲退下。臨走前,她目光擔憂,望了一眼韓兆。綠蘿的身影在拐角處消失不見,蕭靜姝看著那拐角,忽然轉頭,朝韓兆一笑。
她的語氣意有所指:「韓元,看來沙秋明為你找的這女人,對你,很是上心啊。」
韓兆身體微僵,沒有說話。
蕭靜姝嗤笑一聲,朝殿內走去。
韓兆跟在她身後,蕭靜姝並未回頭:「你可莫要告訴孤,這宮女,不是沙秋明找來給你做對食,用來利誘你,拉攏你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