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名單
()一切,都發生得太過突然,所有人,甚至沒來得及反應發生了什麼,只是覺得原本從頭到尾的行雲流水,突然撞上了一塊中流砥柱,頓時水花四濺,風生水起。
倒飛而出的,不只是子孝,同時,還有主動撞擊而來的人熊。只是有所不同的,是子孝整個人已經騰空而起,而人熊,只是蹬蹬蹬地倒退了十數步,一路甚至撞倒了幾個圍在他身後,來不及閃避的人。
而還未等人熊站穩,又一股力道,將他狠狠地向後拖拽了幾步,未等人熊作出反應,一記猛踹,將其狠狠踢下了水道。
噗通聲起,偌大的水花四濺開來,波濤蕩漾的水面,甚至阻住了原本順流而下的急流,過了好一會,才又重新恢復了原狀,只是這裡,再也沒了人熊以及他的同夥們的蹤影。
子孝,被他身後的眾人合力接住,除了面sè有些蒼白外,到是沒什麼皮外傷,只是手中的長刀不知為何,竟少了小半截,一把良材,就這樣報廢了。
幾個好事者擠到岸邊,尋了下那人熊的蹤影,又圍到那率先拾起長刀者的身邊,查看著僅剩的兩把大長刀,一個個眼冒jīng光的模樣,彷彿那兩柄寒光閃閃的長刀,是一個個脫光光的老相好般,其中幾個,甚至忍不住伸出手,摸了上去,前後摩挲,好不興奮。
陳棟沒有阻止他們此刻的散漫無紀,因為他更多地關心的,是子孝的情況,畢竟最後那一擊衝撞,在別人看來也許還沒人熊揮舞長刀時兇猛,但那一聲悶響,以及在左老門下,習武多年,依然被整個撞飛的程度來看,這人熊,也絕對不是一個空有一身蠻力的傻大個。
子孝臉sè發白地站立著,或許別人看不出,但陳棟卻發現他的雙手有些微微的發抖,甚至站著的時候,也不如平時那樣直挺,而是微微有些傾斜,只是程度很小,不是熟識他的人,看不出來。
見陳棟走來,原本圍在子孝身邊,讚嘆不已的也都識趣地讓出了一條道,子孝看著陳棟,似乎有些愧疚般,不敢正視,目光微微錯過陳棟,看向他的後方。
「若說初戰,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差的,只是一些臨場經驗罷了,別太往心裡去,以後,這樣的情況,還會有很多,很多,陳哥不一定都能在你身邊,所以你一定要自己學會去應對。」
並沒有特別在意其他人在場,陳棟直言道,說完,讓眾人收拾一下,將那個受傷的架著,繼續馬不停蹄地向前行去,不僅是他,其他人,恐怕沒有一個,想要多留的。作為一個士兵,他們可是有一定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沒有子孝那臨危不亂的身法,在人熊的雙刀面前,恐怕沒人自信能撐得過半刻,至於那真正決定勝負的貼身靠,恐怕,沒人會去記得它。
子孝還是行在陳棟的身後,不緊不慢,除了臉sè有些蒼白外,似乎並沒有受到剛才那一戰特別的影響,只是目光看向陳棟的同時,不再如之前那樣獃滯,發傻,似乎,他終於懂得開始去思考這些,他從前從來都不曾想過的東西,以及,開始去回憶,剛才那一戰中,他所學到的東西。
而就在距離陳棟等人離開的地方不遠之地,湍急的河流在這有了一個小小的旋彎,不知是因為這個彎道的關係,還是因為這裡原本就有個石灘,所以才形成了這個彎道。一個人,正仰面躺倒在這,他面sè漲紅,濕漉漉的頭髮下,是一雙清明的眼睛,隨著他一聲低沉的怒吼,一塊殘鐵,從他的左大腿處被取了出來,同時,一道血箭也飛出數米,落在水中,眨眼就被沖得沒了影子。
隨手將殘鐵丟掉,仰面躺著的壯漢直起身,撕掉身上的衣服開始包紮起自己的傷口,除了最開始拔除異物的疼痛外,他再沒吭過半聲,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過一下。包紮完畢,他徐徐起身,回望了一眼河的上游,粗眉深皺。這邊岸上,五個被他率先丟下水的同夥一個不少地或坐或躺在岸邊,面sè蒼白而凄苦。
「牛哥!」其中一個,受傷還算比較輕的抬起臉,帶著哭腔道。
「都別說了,這次算我們爬錯了牆頭,踢錯了寡婦門。哼,沒想到,對方還有個那麼厲害的點子在裡面,看來這夥人,絕對不是什麼省油的主。」人熊,或者說該叫他李大彪的壯漢沉聲道。
「都怪我,沒能多說服幾個兄弟,若人再多一點……」最初在山腰,與李大彪碰頭的其中一個恨恨道,不知是不是太過激動,牽扯到了傷口,面容一陣扭曲。
「人再多,也是同樣的下場,怪只怪我們太輕敵。」李大彪搖了搖頭,沒有贊同那人的話,他確實有些後悔,但更多的,是意想不到,印象中,只記住了一張普普通通,現在想來已經有些模糊的面孔,以及擁有一口讓人印象深刻的白牙的黑臉男子。微微眯了眯眼睛,九尺高的身材挺了挺,其餘眾人只覺得李大彪似乎又高了半分,那背影,越來越像村裡老一輩人,口中所說歷百劫而不折,頂天立地不肯輕易彎腰的丈夫,大丈夫。
另一邊,沒了馬匹的陳棟等人根本顧不上一夜奔襲的疲累,依舊瘋魔似地趕著路,所幸除了斧劈山山道有阻截外,剩下的路程順暢無比,甚至沿途還發現了幾個落點的探子,一來二去,未到中午,一群人除了戰馬,就連基本的裝備都齊全了。
麻布破衣換成了密布環扣的鎖子甲,柴刀斧頭換成了長三尺三,重八斤的鐵線大砍刀,再加上jīng神抖擻,膘肥體壯的戰馬,眾人一個個橫刀握馬,氣勢哪是幾刻前,那群手握農具的細農打扮可以比擬的。
新鮮。一個個互相觀摩著身邊的同夥,同時又從對方的身上尋找自己的模樣,感覺除了新鮮外,還有一股久違了的熱血,心cháo澎湃。
宋參軍與陳棟卻並沒有穿上鎧胄,雖然也是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但怎麼看,他們都是一群文士,而非武將。子孝依然還是青衣長衫,這是他特別要求的,畢竟在剛才,那場打鬥中,子孝雖然沒有受皮外傷,但李大彪的雙刀,卻還是在他的衣服上劃出了不少的口子,只是那衣服已經破爛得不能穿了,子孝身上卻並未見到任何刀口,這讓其他人,包括陳棟在內,都覺得有些匪夷所思,除了陳棟,其他人看子孝的眼神,都多了一分敬畏,沒錯,是敬畏,又敬,又畏。
一行人整裝妥當,又一個探子已經送來了最新的消息,原來莫將軍等人,已經抄小路先行回到了軍中,此刻已經開始全面接手,部署,對方亦是步步緊逼,戰事,恐怕隨時都會再次爆發。
一時間,眾人默然,宋參軍更是眉頭深鎖,在場的眾人,恐怕只有子孝是唯一一個神sè最為平靜的了。
「陳大人,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宋參軍轉身,面向陳棟問道,不是他沒主見,而是陳棟現在已經是他的半個頂頭人物,凡事,自然還是先徵詢一下他的意見為好,且宋參軍在之前曾偷偷問過陳棟若潛行不得,要怎樣帶弟兄們過來,而陳棟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燒山。至那時起,他就覺得面前的這個人,確實有些與眾不同,而無論是出於哪一點考慮,他覺得自己這麼做,都沒有任何的不妥。
「先回軍中與莫將軍他們會面再說吧。」陳棟簡單道,他甚至沒有提及這些跟隨他的人的去留問題,自然,他與子孝兩人之後的行程安排,也不打算與他們多提。畢竟,這裡,是莫將軍他們的戰場,別人把你當兄弟,可不代表你真地就可以自以為是地以這種名義去越俎代庖,更何況,這是一場戰爭,一將功成萬骨枯,莫將軍現在的地位雖高,但左右也還是有兩三個平起平坐之人,他想更上一步,就必須再建立起更偉業的功勛,陳棟可不敢去做莫將軍前途道上的礙眼石。
介於此,除非最上頭那個下了死命令,否則陳棟絕對不會再多出半分力氣,不過按照陳棟對於那人的了解,這可能xìng實在太小。側頭看了一眼身後神采奕奕的隊伍,他只在心中默願他們能走得遠一些,活得久一點。
一晝夜的短暫歸屬,分離,重組,這在軍中只是一個十分常見的現象,陳棟並不會為此而擔心這群跟隨過他的人,會有什麼心理負擔,而他,自然也不會有。眾人策馬奔騰,從山林穿出,眼前豁然開闊起來,放眼望去,儘是一片片高高低低,延綿至遠處叢山的田地。
此刻正值秋收,但地里早已沒了任何穀物,一眼望去,不是一片貧瘠,就是雜草叢生的荒廢景象,若不是縱橫交錯的田道加以區分,恐怕也不會有人會看出這些土地,原先還是有人耕種過的田野。
有心人默然,無心人只是單純地加急催馬,過了這片荒田,眾人再次進山,入林。據探子報,前方再行五十里丘陵地段,就該接近我軍駐紮營寨了,看天sè,應該能趕在入夜前抵達。奔於馬上,陳棟微微皺眉,心中疑惑,才一天的時間,軍隊已經被迫退出了這麼遠?
且不說陳棟這行在加急趕路,另一邊,是旌旗蔽天,浩浩蕩蕩對外宣稱十五萬雄獅鐵騎的zhōngyāng軍隊,此刻,正在緊急紮營設防,架樁疊塔,有序而又有些混亂。外圍共計十個小寨,以方圓之陣,將中間大寨鞏固得宛如金湯,而這裡的地形也非平地,而是有些高低起伏的丘陵,原先在這的樹木已經被盡數砍伐,快速地化為了城寨防禦。
zhōngyāng大寨中,一個略微靠後的營棚內,莫將軍此刻正襟危坐,他的面前,是一張略顯巨大的豎置地圖,上面標註著太多的信息,以至於原本只標記有道路,山川的地圖,顯得有些凌亂不堪,骯髒不已。
只是此刻,坐於營內的人卻無人在意這一點,他們全都眉頭緊鎖,或緊盯地圖,或惴惴不安地低頭沉思,兩股戰戰。唯一站在地圖前的,是一個身穿白銀重鎧,花發凌亂,面上還沾有不少乾涸血跡的中年壯漢,他呼吸平穩,此刻背對地圖,眯著眼睛看著眼前的部下,以及同僚們,氣勢勃發,不怒自威。
「名單,都有了?」開口的,不是別人,正是與陳棟交好的莫將軍,他此刻也換上了一套軍鎧,深黑sè,與身穿白銀重鎧的男子對比鮮明。
「都有了,其中包括張劉兩尉,以及押送糧車,現在還在昏迷的馮忠國,以及他的兩個義子。」目光斜了莫將軍一眼,接著掃視著在座的眾人,眯著的眼睛透露著一股jīng光,彷彿能將所有人看穿一般。
只是不用與他眼神交流,所有人在聽到那幾個名字后,就都不約而同地倒吸了口涼氣,劉張兩個叛將不說,一個看似忠心耿耿,現在還在重傷昏迷的運糧將軍以及他兩個官位不低的義子竟然都是內應,這場仗,還怎麼打?
不過同時,他們卻也鬆了口氣,因為那人竟然敢當著他們的面,說出這等軍秘,那麼也相當於洗清了他們在座眾人的嫌疑,而且既然有名單在手,也就是說接下來,就不必再懼怕對方知道自己的部署,也不必擔心戰場上,沒被對方亂箭shè殺,卻死於自己身後的刀下。這樣一看,這場仗又還有得打,且似乎雙方,已經被放在了一個相對公平的環境下了。
只是當他們好不容易抬起頭,看向銀甲男身後那個被塗鴉得已經看不清地勢山川的巨大地圖后,他們,又不禁緊鎖起了眉頭。這不是絕境,卻也離絕境不遠了。從最前線,一直退到這裡,失糧還沒什麼,底下士兵們的士氣,才是更為關鍵的東西,誰會為了一個沒有希望的敗仗,而去拚命?若不是這支軍隊,打著zhōngyāng皇權的旗號,現在天下,也還遠沒有改名換姓的趨勢,恐怕,這個軍中,早已逃掉十之三四的士卒了。
「名單的可信度有多高?」莫將軍似乎未看到眾人的變化般,接著道。
「你認為呢?」銀甲男子反問道,沒有神sè變化。
「我認為,那名單除了已經死的,降的,以及失蹤的,剩下的,不足為信。」莫將軍食指輕點桌面,目光直視銀甲男子。
一抹勾弧在銀甲男子臉上浮現,接著消失,眯著的眼睛快成了一條細線,又掃視了一眼在座的眾人,默默點了點頭。
營外,炊煙裊裊,伙夫們忙得不亦樂乎,哪有半點缺糧少米開鍋的模樣,整個zhōngyāng大寨也是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排兵布陣,木牆工事也不像外圍那般忙中帶亂,若非親眼所見,誰又會相信這是一支連連失利的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