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後來
「三爺,侯爺讓你立刻去見他。」依然是一座四層高的樓閣的四樓,依舊是坐在臨窗的位置上,手握一卷薄本,已經換了一身素sè衣衫的光頭三爺抬了抬頭,看向門外立著的那個面無表情之人,微微皺眉。
同樣的素sè衣衫,青sè麻布鞋,同樣的身高、五官、面容,唯一不相同的,是一個無發,一個則一絲不苟地將三千黑絲束於腦後。
光頭三爺看著來者,來者也在靜靜地看著三爺,只是他除了一開始的話,並沒有再多說兩個字的意思,就這麼靜靜地立在門外,一動不動。
似乎在照鏡子一般,終於回過神來的三爺沉默地放下了書,而看到三爺起身,來者已經轉過身,率前帶起了路來。只不過他的表情實在太過呆板,以至於根本不像是在帶路,而是完成了某件事後,回到原來的地方一樣。
就這樣,一個在前,一個在後,也沒有再多的交流,走了整整一刻,兩人才走出了這處住宅,然後又是一刻左右的時間,才又進了另一處宅院,當好不容易抵達目的地時,就又過去了一刻的時間。
與光頭三爺極像的那個人就靜立在一旁,沒有入屋,而三爺也沒有多看他一眼,徑直朝屋裡走去,一個男子,正坐在側室內的一張紫sè實木桌旁,同桌的,還有一個風韻艷絕的女子,一身銀素勾勒的曲線,即便是光坐著,也是一道絕美的景sè,而她此刻,正拿捏著一顆脫好皮的果兒,緩緩放入口中,青蔥玉指點在素雅嫻靜的唇邊,即便是剛入屋的三爺,都不經心中一跳,更何況早已看得痴了的同桌之人,根本沒注意到屋內已經多了一人。
「大哥。」目中垂涎之sè再次一閃,光頭三爺這才低聲喚道。
「恩?哦,四弟,你可算是回來了,我聽說引鳳樓失了火,到底怎麼回事?」聲音很輕,應該是怕驚到了身邊的美人,一身得體的青衣綢緞,腰懸一塊刻成小獸狀的琥珀sè之物,不大,僅有兩個拇指大小,但三爺卻知道,這塊東西,可比同等大小的玉器,金物貴重不知多少倍,是當初這奉州一霸的傳家之寶,這霸,當然不是單純的貶義,而是其家族手段通天,在奉州一帶經營了數百年,已經坐實了奉州土皇帝的位置了。
只可惜再大的世家,遭逢亂世,也是無可倖免地首當其衝,這不,別說那腰懸的傳家之寶,就連那遺孤,都要乖乖地坐於一旁,任人把玩。
「一時大意,被人抓到了一些蛛絲馬跡,未免夜長夢多,就乾脆回來了。」光頭三爺目不斜視,雖然在座的一個是他大哥,一個是名義上的嫂子,但他卻似乎並不想要坐下。
「哦?真是太可惜了,那引鳳樓據說可是花了你不少心思的。」身穿青衣綢緞的男子習慣xing地摸了摸腰懸之物,入手微涼,眼角餘光一閃,微張開嘴,正好將一顆脫好皮的果兒吃下,同時,舌尖也不老實地在那青蔥玉指上一舔,將指尖殘留的餘味一掃而光,這才心滿意足般地將口中果兒囫圇吞下。
對於這個動作,三爺自動無視之,徹底淪為玩物的女子面不改sè,但那一瞬間從指尖傳遍全身的輕顫彷彿依然在宣示著什麼更深層的東西,看得三爺內心一動,但面上依然沒有任何變化。
「現在失了一座小小的引鳳樓,將來卻能為我們換來巨大的成功,我卻是覺得值得。」光頭三爺突然露出了一個運籌帷幄,胸有成竹的神sè,看起來,到不像似故意裝出來的。
「哦?這麼說,這一戰,已經有必勝的把握了?」身穿青衣的男子面容飽滿,蓄有短須,此刻見到光頭三爺如此神sè,頓時也是眼前一亮。
「必勝倒不敢說,但要將對方擊退,卻不是什麼難事,到時,我們只要乘勝追擊,將與瓊州之間的舀州打通……」
「哦?瓊州不就是?」沒等光頭三爺說完,青衣男子眼前再次一亮。
「那人就在瓊州,這點我已經得到證實了。」光頭三爺點了點頭,直接道。
「但瓊州此前的境地,卻也難堪啊。」青衣男子略微沉寂了一下,卻是嘆息道。
「以他對於那幫飯桶軍的認識,即便不敵,也不會輸得太快,有他在,至少能拖延至我們打通舀州。」光頭三爺肯定道。
「哦?但我們這邊,恐怕也不好對付啊。」青衣男子再次沉默,思索了好一會,才接著道。
「不足為患。」三爺搖了搖頭,沒有絲毫的猶豫。
「好!四弟,那這一切,就都交給你去辦了,到時需要什麼,儘管向我提就是。」青衣男子見三爺爽快地回答,這才爽朗一笑,聲音不自覺高了幾個音調,卻也沒有再去在意。
「對了,你難得回來,今晚就留在我這一起吃個飯吧,我們兄弟幾個好久沒在一起聚聚了。」
「好,若沒有其他什麼事的話,我就先到書樓看看,最近在迷一本地方志。」光頭三爺點了點頭,似乎不想要多呆,卻是找了個借口。
「哦?那就讓天羽帶你去好了,最近府上稍微整改了一下,很多地方都有些變動,若是遇到什麼不懂的地方,直接問他就可以了。」青衣男子露出了一絲略微有些感興趣的模樣,點了點頭,也沒有挽留三爺的意思。
「恩。」三爺也不再做停留,應完一聲,掉頭便走,只是在轉身的時候,一抹不屑的yin寒在眼底一閃而過,而在出門的時候,這抹yin寒,已經徹底消散。
一顆脫皮的果兒再次由女子捏來,只是這次,青衣男子卻並沒有去應承,他微微不快地看了女子一眼,對方終於彷彿受驚的兔子般,將手縮了回去,若細看去,那香顏額鬢早已布滿了一層細密香汗,只是因為青絲遮擋,這才沒有被光頭三爺看到。
「一顆過氣的棋子,給點顏sè,就真以為自己是個東西了?」青衣男子面sèyin冷地哼道,也不知是在說誰,他看了一眼已經出了一頭香汗,卻顧不得去擦拭的女子,再次皺眉。
「教過你多少次了,難不成還要我繼續重複?見過你姐了么?」
「侯爺饒命!」一抹揮之不去的驚恐神sè在女子的美眸中浮現出來,特別是對於青衣男子最後那一句慢問,彷彿令她想起了什麼般,不僅是聲音,就連嬌軀都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不想變成那樣,以後就給我放聰明點。」一抹快意,很快地浮現在青衣侯爺的臉上,居高臨下俯瞰著面前已經嚇得曲跪下去的美人,那雪峰深壕可不是人人都能享受得到的,更何況,還有那因為恐懼而發自內心的顫抖,這種巨大的征服感,可比單純地去奪取,索取,更令青衣侯爺心滿意足。
「哦?原來還有這種事。」手中是一疊拼湊起來的紙張,大概有數十張,每一頁都是布滿了蚊蠅大小的字,陳棟從頭到尾看完后,卻是微微一嘆。
「陳哥,這上面寫了什麼?」子孝見陳棟終於放下手中的紙書,忍不住問道,若是有點軍紀意識的,恐怕就不會像子孝這樣隨意發問了,因為按他這樣的做法,可是要以擅自刺探軍情來論處的。
「這上面寫的,全是奉州這十數年來的變化,還有最近我派出去探查得知的情報。」陳棟卻並不與子孝生分,而是很乾脆地告訴了他答案,因為知道子孝雖然識字,但也難靜下心來慢慢看,索xing就挑重點的說了出來。
原來十數年前,正逢天下巨變,兵匪四起,奉州偏於zhongyāng一方,也是屬於受害頗重的一塊,當時奉州數大家族依靠自身關係,雖然第一時間引得皇朝出兵,卻也大多受害,只餘下兩家苟延殘喘,其中之一,就是在奉州經營數百年之久的龐家,而另一個,則是後起之秀,不過三代的侯家。
紙書到此,也只是主要記敘了那些年,這奉州的官員變動,傷亡情況,以及當時倖存下來的人對於這些變動如何評價,基本筆墨,還是主要集中在剿滅兵匪這事上,但接下來,紙書中的主角,卻徒然一換,可以說接下來,奉州的主要變故,卻是圍繞著某個家族為中心。
奉州龐家,相傳最初,這可是跟著太祖皇帝打下過江山的功臣,只是可惜一代二代還能承蒙祖蔭在朝為官,三代四代卻已經被排擠了出去,當然這其中也有站錯隊的因緣在內,幾次三番,到了五、六代人這,就已經完全斷絕了仕途一路,全家上下,靠著前幾代人庇護,倒在奉州一代的商場風生水起,借著這股勢頭,一鼓作氣,卻是險些讓他們在全朝上下開花結果。只可惜再大的家業,十代人去苦心經營,但只要出了一代浪蕩子,就要被敗得千瘡百孔,再多的錢也填不起那個缺口。於是這龐家最終只能龜縮回奉州,老老實實重新經營,天天祈禱那個敗家的祖宗趕緊投胎,終於是保住了祖宗留下的家業。
只可惜好景不長,幾百年的相安無事,即便是勞財動骨,但始終沒有傷到這棵數百年老木的根基,卻在這第三十二代長子繼位,正準備接著奮發圖強,開枝散葉的時候,突然迎來了末路。
作為奉州本土傳承世家,一處普通宅院就是數十畝地,更誇張的本家更是佔山而居,兩三個山頭都只是個廂房布置,這樣的曠闊,其中人手自然也是需求極大,而除了普通丫鬟奴僕,守衛當然必不可少,久而久之,龐家自身便有萬餘固定私衛,再算上平ri里雇傭奴役負責運送守夜之人,據紙書上所做統計,鼎盛時龐家私兵超五萬之數。
這五萬看起來似乎沒什麼,皇朝二十餘州,每個州平均千萬人口,奉州位處正西,面積甚至是兩個最小州的總合,這樣一個州內找出五萬人,實在不算什麼。但按照皇朝立法,任何家族或是商會雇傭私兵超一千者,就必須到當地登記備案,超一千五百者,就必須要通過州內審批才能雇傭,而超過兩千者,就已經要上報到zhongyāng,還必須註明雇傭關係,時間,以及薪金各個方面,許多時候,即便是看似合情合理的雇傭,都會被直接駁回,所以基本上在州內,長期能雇傭到一千五百者,已經是手段通天,但這龐家,別說一千五,就連固定的私衛就是萬數,這已經不僅是用通天,而應該用隻手遮天來形容了。
然而,即便是擁有數萬私兵,但這龐家,依然在十數年前,那場席捲全朝的動亂中,傷筋動骨,而之後,雖然有鎮壓軍的協助,以及集結了大多數奉州大世家,大商會的勢力,讓龐家最終存活了下來,但這時,龐家的家業,也已經縮水了大半,只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即便是大縮水,龐家在奉州,依然還是那天高皇帝遠的土皇帝,無可動搖。
而很多文人,書生也都是這麼覺得,龐家,依然還是那高高在上的龐家,即便是這場浩劫,也沒能把它怎麼樣,它依然會繼續存在下去。
但故事的發展,往往不會如大多數人所願。正如龐家以為最大的危險已經過去時,皇朝再次起兵,而對手,則是幾乎一開始都沒聽說過的什麼天王旗,只是這一次,皇朝這方卻是損兵折將,而那些原本被鎮壓,被驅散的兵匪,卻彷彿聞著腥味的蒼蠅般,再次揭竿而起,這一次,龐家縱使還能抵擋,也只能眼睜睜地節節敗退,而另一個在原本在龐家之下,多受照顧才能存活下來的侯家,卻在這時,伸出了他yin暗的獠牙。
也在這時,龐家才終於發現,原來這個侯家,早就與那些兵匪有了勾結,甚至隱隱之中,就是他們侯家在cāo縱著這些兵匪,只是這個發現,實在是太過晚矣,百年之內都無外人敢踏近一步的龐家祖祠,被人徹底踏爛,原本堆滿了無數美酒,米糧的窯洞,更是被人連夜搬空,整個佔地數個山頭的龐家祖屋,被完全攻破,裡面別說門窗,就連瓦片都沒被放過,而龐家人,也就在那一夜之間,從奉州徹底消失,其中最讓書生文人捶胸頓足的,便是龐家這代家主的兩個雙胞胎妹妹,那兩個姐妹生得當真是傾國傾城,一笑生而羞百媚,其中更絕的,是兩個姐妹雖然是雙胞胎,但卻並不相同,妹妹風姿撩人,媚骨天生,而姐姐則更勝一籌,聽說這兩人的畫像都是早早送入宮中,也已經得到了先皇以及當年太子的首肯,也是龐家這一代最大的倚靠,如今卻是不知便宜了誰人。
而龐家一死,侯家自然就應運而生,很快地便掌控了整個奉州,雖然這個時候皇朝也已經平定了北面,但這邊大局已定,再說全朝各地均是暴-亂不斷,又哪有功夫,來管著偏遠西處,而且這侯家雖然侵吞了龐家大半家產,但他們做事,卻十分低調,很多時候,甚至把許多事情都推到了那些來無影,去無蹤的兵匪身上,沒有具體憑證,也根本無法將之定罪,所以這麼多年以來,zhongyāng也只能一忍再忍,終於,等來了如今的這個機會。
陳棟說道這,有些感嘆,這紙書上記載,自然沒有那麼簡單,只是其中yin謀陽謀,互相傾吞,借刀殺人,暗中捅刀之處,數不勝數,防不勝防,更有許多妙到顛毫之處,令誰也沒想到,一個小小的侯家,居然是整個奉州之亂的最後贏家。
子孝的目光有些發直,他已經很久沒有露出過這樣的神情了,過了好大一會,才似乎回過神來,有些痴痴地問道。
「後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