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亂世有桃源(一)
時至白露,陰氣漸重,近些時日總是陰雨綿綿,沈明淵坐在田埂上,見天色又開始陰沉,準備叫他的兒子沈念一回家。
「爹爹!這…這個…這個哥哥在流血!」
不等沈明淵叫沈念一呢,沈念一便遠遠的叫了一聲沈明淵。
眼前的人面色蒼白,嘴角處的血跡順著下巴流到脖頸,又一滴一滴的落下,與身上傷口流出的鮮血匯聚在地面上瀰漫開來,染的他身下土地一片猩紅。沈念一哪裡見過這等場面,驚嚇的大哭起來,打顫著聲音喊爹爹。
沈明淵被他的兒子沈念一喊便匆忙跑過去,沒想到竟看到一個躺在雜草叢中鮮血淋淋的人!他衣衫沾滿了鮮血,周身透著死氣,令人不寒而慄,如同四周枯萎的草木,只剩一絲微弱的氣息…
蕭璟模模糊糊看到沈明淵走來蹲在他的面前,蕭璟看不清這人,染血的手指稍微動了動,便昏死過去。
沈明淵探了探他的鼻息,還是活著的,便急忙撕扯下衣服為他簡單的包紮上。
「爹…爹爹…我害怕…」
「別怕,念一,沒事的…」
沈明淵安慰著沈念一,雨點滴落在他上,他連忙將他背起,背回了家中…
南陵國的王帝整日酒池肉林,鶯歌燕舞,不理朝政,登基不到兩年,外戚干政,宦官謀權,亂臣賊子遍布朝野。南陵的太后崔鳶手握大權,使得崔家權勢越來越大,這天下的治理權利幾乎都握在崔氏手中。
太后二子,一子蕭璟,一子蕭瑜,蕭瑜便是南陵的王帝,崔太后她年事已高,多多少少有些力不從心,蕭瑜不思朝政,太後知道僅僅崔氏無法完全對抗朝堂上的那一群老狐狸,便讓蕭璟輔政,剷除任何有謀逆之心或者反對崔氏的人。
蕭璟做事雷厲風行,斬首權臣數不勝數,更別說有謀反之心的小賊了。比起蕭瑜,朝野官員更忌憚蕭璟。可當國家逐漸衰落、朋黨之爭越發激烈之時,朝廷的綱紀法律皆會被踐踏無遺,太多的人目無王法,就算蕭璟殺雞儆猴,也難擋他人損公肥私。
蕭璟的所作所為危害的不僅是一黨一朋的利益。被損失了利益的亂臣賊子朋比為女干,蕭璟成了小人們的眼中釘肉中刺,那些人沆瀣一氣,欲將其除之而後快。
自一月之前開始,國庫頻頻遭人盜竊,蕭璟徹查之時不慎中了小人女干計,落入山崖…
蕭璟眼皮微動,他的意識從黑暗中拉了回來,慢慢睜開眼睛,入眼便是一雙水汪汪的杏仁眼正盯著他瞧。
沈念一見蕭璟醒了,臉上瞬間揚起笑容,喊道:「爹爹爹爹,哥哥醒了!」
蕭璟只覺得頭昏腦脹,他看向四周,這是一間木屋,有一張桌子,四個凳子,一個衣櫃,一張床,再沒什麼了。
雖然地方不大,但乾淨整潔。
蕭璟坐起來,可肩膀和腰上的痛讓他眉頭緊鎖,他忍著痛緩緩掀開麻被,見肩膀上和腰上的傷都已經包紮好了。
看著傷口時,蕭璟聽到了一陣腳步聲,轉頭看過去,只見一個身穿粗布麻衣的男子走進來。他的衣服很舊,皺巴巴的,還有兩塊補丁。衣袖卷到肩膀,捲起的褲腳一高一低,腳上穿著草鞋,草鞋和腿上都沾了不少泥。
沈明淵進屋之後見他是醒了,舒了一口氣,那日見他時奄奄一息,還以為活不下來了。
沈明淵為他倒水,笑道:「公子終於醒了…」沈明淵端著水走到他身邊,笑道:「喝些水吧。」
這人眉目清明,面容謙和,有穆然君子之風。他的衣著和他的氣質毫不相干。
沈明淵見他一直不說話,心道:難不成是撿了個聾啞人?
沈明淵小心翼翼的問道:「公子…可聽到我講話?」
蕭璟一愣,才反應過來發現自己看他看的出神,連忙回過神來,點了點頭,沈明淵鬆了口氣,笑道:「公子喝些水吧。」
沈明淵將碗遞給他。
蕭璟接過,飲了碗里的水,輕聲道:「多謝相救,請問這裡是…」
「不必言謝,這裡是永寧村…」沈明淵見他還是面色蒼白毫無血色,便道:「快先躺下,現在還是需要靜養…我去給你做些吃的。」
「…多謝…」
待沈明淵離開后,蕭璟重重的呼了口氣,艱難的挪了挪身子,他並沒有躺下,而是倚在了牆上,打開床邊的窗戶。目光所及之處,幾隻雞鴨,一隻睡著的小黃狗,用木製紮成的籬笆旁種著菜,還有一個簡陋的木門。
只見沈明淵站在院子里,目光落在一隻雞身上,他完全不顧形象的向那隻雞撲過去,將它抓個正著。他動作很是熟練,看著就沒少抓過,蕭璟看在眼裡,竟不自覺的有了笑意。
可是,蕭璟怎的也不覺得這人會生活在這種地方,穿著那樣一身衣服。
怎麼來形容這人呢?以美來定義一個男子有些不妥,但在他身上一點也不為過,可又覺得用美字配他太過庸俗的。
單不說面容,只是他的談吐,蕭璟就感覺這人不簡單。
正是因為這張臉和他給人的感覺,蕭璟對沈明淵是有些警惕的,可又看不出他哪裡是裝的。
「哥哥為什麼會受傷呢?」一個聲音傳到蕭璟耳朵里。
蕭璟才發現自己太出神了,連這孩子什麼時候來的都不知道。
蕭璟道:「不慎從山上摔下來的…」
沈念一嘆了口氣,可憐的看向蕭璟道:「哥哥身上還插了兩根樹枝,一定很疼很疼吧…」
樹枝?是箭吧。
蕭璟沒有說話。
沈念一爬到床上坐在他身邊,明眸看著蕭璟,笑問道:「哥哥要呼呼嗎?」
「呼呼?」蕭璟有些疑惑。
沈念一點點頭,斬釘截鐵道:「呼呼就不痛了…爹爹說的…」
蕭璟還是不明白他說的什麼,便疑問道:「怎麼…呼呼?」
沈念一靠近蕭璟,對著他的傷口處吹了幾口氣,然後滿懷期待的看向蕭璟道:「哥哥還疼嗎?」
蕭璟被這孩子逗笑了,摸了摸沈念一的頭,笑道:「哥哥不疼…」
沈念一乖巧的坐在那裡,以為自己真的讓蕭璟不疼了,又驕傲又喜悅。
「念一,不要打擾哥哥休息…」
沈念一看向剛過來的沈明淵,認真道:「念一才沒有打擾哥哥,念一給哥哥呼呼…就不疼了…」
沈明淵也滿是無奈,笑道:「你呀你…還請公子不要介意…」
蕭璟搖了搖頭,示意沒事。
沈明淵問道:「公子貴姓?家住哪裡?怎會落入懸崖?」
蕭璟微微停頓,又道:「免貴姓王,王景,家住帝都…不慎落涯。」
沈明淵看了他一眼,只回了一笑,沒再說話。
沈念一從床上下來,跑到沈明淵身邊,扯著沈明淵的衣袖道:「爹爹今天要去城裡是嗎?」
沈明淵蹲下,摸了摸沈念一的小腦袋,道:「是呀。」
「…念一能不能要一個糖葫蘆…」沈念一又撒嬌又期待的看著沈明淵。
沈明淵道:「當然可以,不過…昨日先生教的字可都寫過了?」
「念一這就去寫,謝謝爹爹!」沈念一說著,在沈明淵臉頰上親了一下。
「…乖,去吧,爹爹要去做飯。」
「好!」
沈明淵站起身,沈念一就跑了出去。
不是去寫字嗎?怎麼跑出去了?蕭璟看向外面,只見沈念一拿起小木棍,在地上畫畫寫寫。
也是,現在的世道,一般人家確實是買不起筆墨紙硯的。
沈明淵看向蕭璟,問道:「公子可有忌口的?」
「…沒…」蕭璟道:「您是我的恩人,喚我王景便可,您貴姓?」
「免貴姓沈,沈明淵。」
「多謝您出手相助。」
「不用謝。」沈明淵輕笑,他走到衣櫃旁邊,一邊翻找衣服一邊道:「…任誰都會出手相助的…你先歇息著,有事喚我。」話落,他將找到的衣服遞給蕭璟,道:「這是我的衣服,不嫌棄的話先穿著,可能會有些小…」
「多謝。」
蕭璟看著沈明淵離開,回想自己的事,他記得自己是上了玉瑤山,可玉瑤山地處偏僻,據他所知方圓幾里無人居住。
既無人居住,這永寧村是怎麼回事?
蕭璟碰了碰傷口,拿起旁邊的衣服…
確實小了些…
蕭璟嘆了口氣,怕動的幅度太大扯開了傷口,就直接披上了衣服,起身下床。
蕭璟忍著腰上的陣陣疼痛下了床,慢慢移步,剛到外面,便有蟲鳴鳥唱、狗吠雞鳴的聲音灌入耳中,雖然各種聲音雜糅一起,卻絲毫不覺得煩躁喧嘩。
他走到堂門口環顧,才發現這兒四周環山,各個房戶之間僅僅隔著簡單的柵欄,一家挨著一家,小路互通有無,外面有桃樹梨樹,現在將要入秋了,看不到他們花開的時候。
花開的時候,應該更美。
外面不像屋裡那樣悶,蕭璟看到門外槐樹下坐著兩個老頭談論著什麼,四周圍著孩子打鬧嬉戲。
蕭璟感到從未有過的輕鬆。
蕭璟的生辰與太皇太后的薨天是同一日,整個宮裡都忙著太皇太后,為了避諱,太皇太後下葬后他的出生才被告訴了王上,可他的父王正處於悲痛之中,並未太在意蕭璟。
甚至是忘了他。
當時蕭璟的母親是皇后,本想著蕭璟是嫡長子,即使王帝一時疏忽他,以後王位也是他的。
蕭璟漸漸長大,可骨瘦如柴體弱多病,別說做帝王,能活下來就算好的。深宮大院,母憑子貴,蕭璟對皇後來說,除了骨肉相連的血脈,其實是沒什麼價值得。
兩年之後,王后誕下次子,蕭瑜,他被王帝寵愛,被王后呵護,更像是嫡長子。
蕭璟是跟著其它嬪妃長大的,跟著一個不受寵的妃子—珍妃。
珍妃模樣秀麗,可出身卑微,雖然被選入宮,但自恃不如別人,入宮后不爭不搶。
王后還顧念母子之情,見珍妃沒有心機,做事細心,便將蕭璟轉交給珍妃撫養,那時蕭璟才六歲,直到珍妃過世,他才回到生母身邊。蕭璟和珍妃生活在一起有十四年之久。
他長在深宮,因為身體的原因被太后拋棄,也曾遭受無數人的唾棄,連宮女太監都看不起他。
輕鬆?在深宮裡沒有人輕鬆,更何況他是個棄子。
蕭璟對太后沒什麼感情,只是珍妃死前說過,要他回到太後身邊,聽她的話。
「明淵吶!明淵!」一個蒼老而有力的聲音打破了蕭璟的思緒,只見一位老者在門外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