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破曉黎明前(6)
沈青文見俞振陽乖巧坐下,沒想到小屁孩意外的好糊弄,看來是第一次來薈翠園。
「不知您來我這可是要聽什麼曲兒?」
第一次來這種場所的俞大少哪知道什麼曲子,微微迴避了那雙嫵媚的狐狸眼,不自然的喝了口茶水。
「你隨便唱一個吧,小爺我先聽聽怎麼樣。」
沈青文捂嘴淺笑,看來又是個嘴硬的主。
她玉指輕揚,撫上琴面,琴聲在樓內響起,琴聲委婉卻又剛毅,涓涓而來,汩汩韻味。
「我有一段情呀,唱給諸公聽…」
這首《秦淮景》,是映嵐最拿手的曲子,在半個月前對方教與了沈青文,沈青文刻苦認真的練了半個月,也算是小有所成,本是準備周年活動登台演唱的曲目,如今只有俞振陽一位聽眾了。
沈青文清澈的聲音娓娓道來,起初聲音並不算大,但入耳有說不出來的妙境。
俞振陽只覺六腑里像熨斗熨過,無一處不服帖,三萬六千個毛孔像吃了人蔘果,無一個不暢快。
就連沈青文一曲唱完后,俞振陽還是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等著沈青文的下一首。
「怎麼樣小爺,我演唱的如何?」
俞大少這才反應過來結束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說道:
「就…馬馬虎虎吧,剛剛沒聽仔細,你再給小爺我唱一首。」
小屁孩年紀不大要求還不少,沈青文現在哪還有心情管對方再唱一首,她還沒有擬訂好新計劃呢。
「當然沒問題,就是小爺你該給我賞銀了。」
「什麼,什麼賞銀?」
第一次來的俞大少哪經得起這麼忽悠,沈青文一說就上鉤了。
沈青文故作驚訝,一本正經的胡說道:「哎呀,您該不會不知道吧,我們薈翠園是按照時間收費的,一盞茶的時間要十兩銀子,以此類推…」
「要當面付錢才有效,小爺您該不會是第一次來吧。」
俞振陽不想讓對方低看了去,立即反駁道:「你胡說什麼!小爺當然不是第一次來了。」
「我想也是,如此,您便付錢吧。」
沈青文邊說著便把細嫩的小手向上,伸到俞振陽面前,一副討債的模樣。
可我們俞大少哪遇到過這樣的場面,江北最大軍閥俞忠的獨子俞振陽,是在江北地區出門刷臉和自報家門就足夠的存在,誰會向他要錢。
所以現在沈青文讓他掏出真金白銀他還真的沒帶,一時間在年齡相仿的美人面前竟有些窘迫,耳尖都有點微紅。
通過對方不可一世的態度和張揚的性格沈青文就能看出對方身份不俗,但她認為對方周圍肯定不缺恭維和順從的人,要想讓他記住自己,光是聲音和長相是不夠的,還要獨特的個性才行。
獨特的個性和友好的相處之間這個度很難把控,很容易一不小心就讓人覺得反感。
沈青文沒有放過俞振陽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她也想到了對方沒帶錢的這一種可能。
「這位小爺,您該不會是沒帶銀錢吧…」
「我我我下次來給你補上!」
俞振陽快速的說完這句話后便起身匆匆的跑走了,只給沈青文留了一個背影。
到底還是個十的少年,臉皮薄,沈青文只覺得對方圓寸的腦袋像一個獼猴桃,想必手感應該是不錯。
她倒不是真想和小屁孩要錢,俞振陽的出現也彌補了她練了好長時間的曲子沒人聽的遺憾。
沈青文看著俞振陽跑走的背影,搖了搖頭,關上了自己包廂的門。
…
少年們見俞大少沒過多久從薈翠園裡走了出來,一時間也感興趣的不行,上前問道:
—「陽哥,裡面到底是什麼樣的啊,到底有沒有那些大人說的那麼邪乎。」
—「對啊陽哥,是不是『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啊,我聽他們都這麼說。」
—「就是這兒的收費都不怎麼便宜,我表哥上次進裡面點了個小角兒,就花了十兩銀子。」
「你說什麼?」
俞振陽突然出聲反問對方,這個收費方式怎麼和他知道的不一樣。
「就是聽小角兒唱戲要十兩銀子啊,陽哥你剛剛不是進去了嗎?」
「沒有時間限制?」
司池聽到俞振陽的問題后也有些不明所以,對方該不會是進了個假薈翠園吧。
「什麼時間限制啊陽哥,花十兩銀子找個戲子聽曲已經夠貴了,就算是那的頭牌也沒這待遇呀。」
又被她騙了!
明明兩人年齡相仿,可俞振陽一直感覺對方看他就像看小孩一樣,還糊弄他兩次!
我們的俞大少哪受過這種氣,可惡!雖然不知道那個人的名字,但是那張妖艷的臉他算是徹底記住了,還有那雙狐狸一樣的眼睛!
—「哎,陽哥,裡面的戲子真有傳的那麼漂亮嗎?」
此言一出,俞振陽不由得想起了剛剛沈青文的模樣,還有那顆嘴角下嫵媚的小痣。
「不好看!醜死了!」
「,能不能別什麼事都問我,你們自己沒有眼睛啊?」
說完,俞振陽就坐上等候多時的汽車,頭也沒回的走了。
少年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想:這又是誰惹俞少了。
…
辛蕎也成小角兒了,明明是十分令人開心的事,可沈青文最近卻一直也開心不起來。
因為映嵐的頭牌時間要到了,下一位頭牌已經定下,是成角兒很久的瑩潔,瑩潔不像映嵐一樣端莊秀麗,是另一種單純童真的風格。
這麼來看,確實符合陳逸一年換一個風格頭牌的規矩。
瑩潔也不是不好,可面對映嵐離開這個事實沈青文就是不舒服。
在薈翠園成年之後的角兒才能有機會成為頭牌的,因為頭牌需要做的不僅僅是唱歌,還有可能給一些有身份背景的人物充當宴會的女伴。
所以沈青文現在沒有成為頭牌只是因為年齡還不夠。
「小玫,你不要再難過了,映嵐姐離開薈翠園肯定也會過的很好的,說不定比在這更好。」
頭牌換屆在即,意味著映嵐即將離開,沈青文知道,自己現在這種有些低迷的樣子是在因為映嵐的離開而不舍。
她變了很多,從前她不會想這些,或者不會承認自己對某個人的依賴。
映嵐在這個世界教了她很多東西,可以說是傾囊相授,從如何唱曲到為人處世,從對方的跟班到為她介紹顧客,映嵐真的毫無保留。
沈青文能看出映嵐對她的真心,所以比起不舍,她更加擔心對方在這個動亂的時代將會何去何從。
辛蕎自然也明白沈青文的想法,所以出聲安慰著。
「蕎姐,真的會是你說的那樣嗎?」
「普通人的生活有時都入不敷出,更何況我們這些歌女呢…」
「離開了薈翠園,映嵐姐又能去哪呢,我們以後遲早會面對這個問題,蕎姐,現在的天太黑了。」
現在是國家內戰最激烈的時期,民黨和工黨紛爭不斷,江北地區對於哪一方來說都是一塊要地,所以江北尤其的動蕩。
辛蕎沒有出聲說什麼,只是上前輕輕的拉住了沈青文的手。
「小玫,以後的事誰也說不準。」
「現在的天確實太黑了,可是,小玫,黎明終將會到來,只是時間問題。」
「而且,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沈青文點了點頭,既然無法接受現狀,就只能選擇改變。
時代是個吃人的時代,薈翠園是個吃人的地方。
沒人會在乎她們這些歌女的死活,陳逸在乎的只有自己的利益。
失去價值的東西就會被丟下,這個道理沈青文當然明白。
陳逸是個十分聰明的人,但是有一句老話:聰明反被聰明誤。
他不把她們當人,就別怪沈青文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
失去價值的東西就會被丟下,但,誰知道這個「東西」會是誰呢?
…
今天是映嵐離開的日子,白天她一如往常的在前廳接著客,還是那麼多溫柔大氣,看起來並沒有因為今日晚上即將離開薈翠園而受影響。
「那南風吹來清涼,那夜鶯啼聲細唱…」
沈青文在台下聽完映嵐的最後一曲《夜來香》,隨後和對方一起走回了宅院。
映嵐她今日隆裝盛飾了一番,淺粉色的百子刻絲旗袍,走起路來搖曳生姿,像是支在冬日裡綻放的桃花,溫婉動人。
「映嵐姐,你做好以後的打算了嗎?」
映嵐看著一臉不舍還故作淡然給她收拾衣物的沈青文,抬手捏了捏對方沒幾斤肉的小臉。
「放心吧,我離了這薈翠園可餓不死,瞧瞧你這小模樣,不知道的是什麼生離死別呢。」
映嵐一邊嬌笑一邊打趣著沈青文,試圖緩解一下離別時的氣氛。
「可是我怕…」
「小玫,這沒什麼可怕的,路都是人走的,而且,我相信我們之間的緣分不止於此。」
燈光下,映嵐美麗的面龐看起來溫暖極了,尤其是在她說這些話的時候。
「那我們以後會再見面嗎?」
映嵐認真的思考了這個問題,隨後對上了沈青文那雙真摯的眸子。
「當然,蕭玫,我們一定會再見面。」
映嵐說完露出了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她只能說這麼多,但她知道沈青文很聰明,日後應該能反應過來。
沈青文點了點頭,她盼望著兩人的再見。
在薈翠園後門,映嵐同沈青文和辛蕎道別,她的影子被月光拉的老長。
「走吧,蕎姐。」
「不多再看會兒了嗎?」
「不看了,走吧。」
沈青文沒有望著別人背影的習慣,轉身,回到了薈翠園之中。
每個人相遇都有意義,或許給你帶來一段美好的回憶,或許教會你一個刻骨銘心的道理,又或許給你帶來無法消除的傷害…
無論再見不再見,沈青文都是一個洒脫的人。
她不會忘記出現在她生命中的任何一位,也不會懷念任何一位。
因為她是沈青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