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甲騎具裝
八個栗特騎士以最快度給烈火安裝具裝(馬鎧)。
一人裝面簾,此鎧是一塊狹長的護面,上開眼孔,保護馬匹面部。兩人裝雞頸,此鎧由甲片綴成,搭扣相連,保護馬的頸部。另有四人負責安裝戰馬前身鎧甲當胸,中後身鎧甲搭后。還有一塊護具叫寄生,安裝於戰馬尾部,向上翹起,如同掃帚一般。
八個栗特騎士昨日已經經過了一番訓練,但此刻身臨戰場,心情格外緊張,個個手忙腳亂,汗水涔涔。
石蓬萊和石羽站在伽藍左右,幫其佩戴重鎧。還是那副亮銀色的明光鎧,不過為了保護其脆弱部位,頸部、臂部和腿腳之處再加魚鱗鎧,加上金狼頭面具,可謂鋼鐵包肉,密不透風。
昭武屈術支抱著雪兒走了過來。他已經脫下冪離,以黑巾蒙面,即將隨伽藍出戰。
昨日石蓬萊雖極力勸阻,但屈術支一句話就把他頂了回去,如果上神保佑,我自會平安,也能順利抵達長安完成此行使命,反之,如果我死在戰場上,說明上神已經拋棄了昭武九姓,即便這一次我畏縮不前,也一樣到不了長安,就算到了長安,也完成不了使命。
「這就是東土無堅不摧的甲騎具裝。」屈術支望著全身上下都罩在鎧甲中的伽藍和烈火,兩眼放光,其驚嘆羨慕之情溢於言表,眼神中甚至還帶著一絲嫉妒,一絲貪婪。或許此刻他非常希望自己的王國也能擁有如此強悍的武力,也能像東土大隋一樣稱霸天下,傲視群雄。
然而,誰都知道,打造一支甲騎具裝需要何等強大的國力做支撐。
甲騎具裝的關鍵不在於鎧甲,不在於打造鎧甲的原料和技術,而在於戰馬和騎士的選擇。戰馬不但要承載人鎧和馬鎧的全部重量,還必須在戰場上達到一定的度,從而把甲騎具裝的威力揮到極致,如果沒有度,甲騎具裝就是一堆廢鐵。這需要天下最好的戰馬,而且需要餵食最好最合適的食物以保證戰馬的持續戰鬥力。如果沒有強大國力做支撐,即便能夠找到這樣一批戰馬,但拿什麼保證給軍隊持續提供這些萬里挑一的級戰馬?沒有戰馬的持續供應,甲騎具裝豈不是曇花一現?
騎士披重鎧,執重武器作戰,需要的不僅僅是強悍的身軀,凡的力量,靈活實用的作戰技巧,更需要用智慧去主導強悍的武器,從而把甲騎具裝的威力在每一次攻擊中都能淋漓盡致地爆出來,以便在最短時間內完成攻擊目的。這需要智勇雙全的級悍卒,而這種悍卒的產生先需要龐大的人口做基,而人口多寡正是國力強大與否的重要條件之一。
所以當今天下,能夠長期擁有甲騎具裝的只有國力最為強盛的東土大隋,但即便如此,東土大隋甲騎具裝的數量也非常有限,而且基本上用來戍守京都,威懾意義大於實戰意義,在塞外戰場上罕見其蹤跡。
甲騎具裝名震天下、名聞遐邇,屈術支這位康國王子當然聽說過,不過對他而言,甲騎具裝只是傳說中的存在,但今天他不但親眼目睹了甲騎具裝,而且還有幸與甲騎具裝並肩作戰,這令他非常激動,情緒極度高亢。雖然現在只有一個甲騎具裝,影只形孤,但昨日伽藍的攻擊力給了他空前的震撼,他急切想知道,當神勇無比的伽藍佩戴上甲騎具裝,其攻擊力將達到何等恐怖的程度。
伽藍面帶淺笑,望著雪兒。雪兒則目不轉睛地望著站在伽藍身邊的暴雪,向它伸出小手,渴望能擁抱它,此刻即便是散出冷森幽光的鋼鐵重鎧也沒能引起她的絲毫注意。
石蓬萊從屈術支的手中接過雪兒,緊緊抱在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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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鎧披好,石羽飛快地檢查了一遍。那邊栗特騎士也在檢查馬鎧。
「甲騎完備。」石羽大聲叫道。
「具裝完備。」八個栗特騎士紛紛圍了過來。
伽藍接過屈術支遞過來的金狼頭護具,低頭望向暴雪。暴雪一直仰頭望著他,戰意盎然。伽藍做了個手勢,暴雪一聲雷吼,從容沉穩地邁著方步走到了烈火身前。
伽藍戴上面具,沉聲說道,「上馬!」
兩個栗特騎士俯身抱住伽藍的腿,石羽和屈術支則一左一右抱住他的手臂。
「起!」屈術支大叫一聲,四人同時力,把伽藍抬上了戰馬。
烈火四腿堅挺,龐大身軀紋絲未動。
一個栗特騎士雙手抱著一支大馬槊走到了伽藍身邊。此槊長約一丈八寸,通體鐵制,入手沉重,尾部似銳利長箭,頭部則被黑色皮套罩住。
伽藍接過馬槊,解下皮套,頓時一個金燦燦的鎏金槊頭出現在眾人眼前。這是一個加長刃的特製槊頭,粗獷、威猛、華麗,刃口寒芒流動,散出一股睥睨天下的雄渾霸氣。
烈馬,神獒,甲騎具裝,鎏金大槊,還有掌控它們的伽藍,一個重裝騎士就這樣威風凜凜地佇立於眾人面前,讓人望而生畏,震撼不已。
伽藍雙手執槊,橫舉胸前,仰向天,縱聲長嘯。
烈火嘶鳴,暴雪雷吼。
「昭武的勇士們,上馬……」屈術支一聲大吼,手扳戰馬鞍鞽,矯健身軀騰空而起。
「兄弟們,上馬,上馬……」石羽高舉長矛,向列於身後的二十名栗特騎士縱聲狂呼。
「吹號……開陣……」
「嗚嗚……」角號響,駝陣開,屈術支一馬當先,呼嘯而出。
朝陽躍起,金芒照耀大地,甲騎具裝在陽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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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馬戍內,懸門漸起,兩騎佇立,蓄勢待。
江都候頭戴黑色兜鍪(mou),上插三翎紅毦(er),身披黑色明光鎧,背掛二柄橫刀,一柄戰斧,下騎一匹全身黝黑亮的神駿戰馬,一面圓形鐵盾懸於戰馬左側,而角弓箭壺則掛於戰馬右側,一柄八尺雙刃長刀倒提手中,氣勢如虎。
布衣的甲鎧與江都候一模一樣,不同的是其背部掛了四柄橫刀,腰掛長劍,坐下則是一匹雄健的黃驃馬,他的右手同樣提著一柄八尺長的雙刃長刀,森芒閃爍。
戍內的士兵、刑徒、商人站在不同的位置望著他們,神情肅穆。雖然折服於他們的勇氣和氣魄,但大敵當前,敵強我弱,援兵實力又十分有限,根本改變不了戰局,這時候兩位戍主毅然出戍作戰,要配合援兵夾攻數倍於己的敵人,這無異於自尋死路。慷慨赴死的精神固然可嘉,但自絕生機之舉是否明智?
四位烽卒站在布衣和江都候的面前,神色悲壯,目露決絕之色。他們也想出戍痛痛快快地殺一場,反正都是死,臨死前不如殺個酣暢淋漓,但可惜的是,他們是步軍卒,不善騎戰,出戍就等於送死,唯有據戍死戰。
「楊淵,天馬戍交給你了。」布衣目視那位手臂受傷的戍卒,語調平靜地說道,「人在戍在,人亡戍亡。」
「人在戍在,人亡戍亡!」
四位戍卒單膝跪下,聲若驚雷,轟然誓。
吼聲在戍內回蕩,猛烈衝擊著絕望的心靈,激勵著黯淡的士氣,沸騰著漸冷的血液。高泰,方小兒,還有十幾個河北賊,此刻感覺一團烈火在心中劇烈燃燒。
過去的幾個月里,他們經歷了西域的風沙,參加了血腥的戰鬥,今天,他們更看到漢家兒郎的崢崢鐵骨,一腔忠魂。即便面對強敵,面對死亡,這些戍卒也絕不退縮,絕不畏懼,寧願血灑黃沙,粉身碎骨,也要戍衛自己的疆土,忠誠自己的國家,這給了河北賊前所未有的震動。這是西域,這是大隋和西北諸虜的戰場,在這塊土地上,漢家兒郎拋頭顱灑熱血,就是為了戍衛大隋,守護這面大隋的戰旗。
高泰猛地仰頭望向大纛。這一刻,這面大旗代表的不是黑暗,不是仇恨,而是自己的家,自己的族,自己的國,它是中土之魂,是漢家兒郎的熱血和忠誠。
血在燃燒,心在顫粟,一股從未有過的情緒如爆裂的火焰在高泰的身體內轟然炸開,他想吼,想叫,想把這股沸騰的情緒爆出來,他高舉雙臂,緊握雙拳,聲嘶力竭地吼了起來,「人在戍在……人亡戍亡……」
河北人的熱血爆了,他們緊隨高泰之後,放聲狂吼。接著更多的人叫了起來,吼了起來,一時間,群情激奮,吼聲如雷,士氣空前高漲。
布衣和江都候相視而笑,兩人右手齊舉,各自戴上了一隻黑色狼頭護具。
楊淵和其他三位烽卒的臉色頓時變了,十分吃驚,但旋即眼神狂熱,面露尊崇之色。
西北狼,原來他們是西北狼。
四位烽卒都是西北老兵,當然聽說過西北狼的傳奇故事。在西北府兵里,西北狼是一個神秘的存在。傳言它與府兵制同時誕生於前朝宇文皇族的先祖武川人宇文泰手中,唯有最精銳的府兵才能擢選西北狼。銳士除了在戰爭上衝鋒陷陣外,還執行一些秘密任務,比如深入敵後刺探軍情,刺殺敵等等。凡西北狼銳士都有個醒目標誌,那就是狼頭護具。
這些年西北戰爭頻繁,西北狼屢建功勛,其神秘身影常常出沒於西北各地戰場,所以狼頭護具也為將士們所熟悉,當然了,西北狼的傳奇故事也因此在將士們中間流傳得更廣了。
四位烽卒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自己身邊竟有如此英雄人物,不但正副戍主是西北狼,那位在突倫川獨守烽燧的冷漠而孤僻的烽卒也是西北狼。剛才援兵出現的時候江都候很激動,連呼「伽藍」之名,現在兩人又要出戍與伽藍攜手殺敵,這些都足以證明伽藍烽卒和他們一樣,都是西北狼銳士。
一戍內竟然深藏三位西北狼銳士,而且一藏就是一年多的時間,這實在讓人難以置信。
「戍主,戍副,你們,你們是……」楊淵太吃驚了,連說話都不連貫了。
布衣微微點頭,手指戍門方向,「放弔橋!」
楊淵轉身向城牆上飛奔而去,一邊跑一邊大聲叫道,「放橋,放橋!」
戍外有寬為十五步的深壕,壕外築有五尺高牆,名為羊馬垣,又叫羊馬城。壕上置弔橋,以作出入。
布衣在前,江都候在後,兩人催馬越過懸門。
懸門轟然落下。
弔橋穩穩落到對面壕堤之上。兩騎如飛而過。
弔橋再起,斷絕了兩人的歸路,也斷絕了兩人的生機。
兩騎並轡,兩馬穩步而進,逐漸逼近吐穀人的戰陣。
相距兩百步,兩騎停下,傲然佇立。
「一年沒有看到伽藍了。」江都候笑道,「我還以為他要參悟天道,剃度出家再入沙門。」
「以殺止殺,這就是他悟出來的道。」布衣的聲音平靜如水,隱含肅殺之意。
江都候嗤之以鼻,「他把自己流配到突倫川,想了一年多,結果還是殺人。過去殺人,現在還是殺人,這有什麼區別?」
「由道入魔,再由魔入道,這就是區別。」布衣淡然一笑,揶揄道,「你不過是個地獄門口的小鬼,懂得甚麼?」
「鳥!殺人就是殺人,手起刀落,哪來的許多道理?」江都候罵道,「你比聖嚴寺的慧心禿驢還聒噪。」
「閉上你的鳥嘴。準備殺人,接應伽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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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源公慕奎看看天上的朝陽,又看看沐浴在朝陽中的兩員隋將,眉頭皺得更深了。這是孤注一擲,臨死反擊,還是別有計謀?實力決定一切,不管隋人是否有計,在絕對實力面前都是不堪一擊。
「派一小隊盯住他們,如果來送死,那就成全了。」
慕奎下完命令,不再關注天馬戍,轉頭望向正前方。
駝陣已開,白衣披甲的栗特騎士已經衝出,十騎密集並列,第二排又是十騎,二十騎以橫陣沖入戰場,但沒有看到一個大隋騎士。
難道大隋人換上了栗特人的白衣?以栗特人的立場和性格來說,他們絕不會與吐谷渾人在戰場上正面廝殺,這對以營商為生的粟特人來說沒有一絲一毫的好處。
栗特人呼嘯而來,度越來越快,根本不給慕奎更多的思考時間。慕奎沒有過多猶豫,斷然揮手,頓時鼓號齊鳴,一名百夫長帶著五十騎席捲而上。
這是常規戰術,對陣之初,雙方各遣少許兵力出擊,以試探對方的底細。慕奎謹慎小心,中規中矩,雖有實力做保證,但大隋人詭計多端,陰險狡詐,為防止大意出錯,慕奎不敢盡遣主力一戰而定,而是按部就班,穩紮穩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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