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三子解夢
東漢建安五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夜。
吳郡。
孫權大叫一聲,忽然挺身坐了起來。
身旁的夫人謝氏被他這一聲嚇醒,急忙翻身起來,雙手扶住他:「仲謀,怎麼了?」
孫權擦擦額頭的冷汗,定了定神,才發現自己仍然睡在官邸寢室的那具黃銅大床上。
他咽了口唾沫,摸摸自己的髯須,捋去上面細小的水滴,看夫人一眼,低聲道:「你且退到側室去睡吧,我有軍務料理。」
謝氏不敢多問,收拾一下,匆匆起身退入后室。
宮外一陣腳步聲,聞聲進來的是一位三十七、八歲的中年武將,乃是討逆司馬周泰,他身後跟著四名衛士。
「主公,何事招喚?」
周泰字幼平,是孫權最親近的心腹將領。孫權一見是他,心更定了三分,擺了擺手,道:「沒事,幼平,我適才偶做一夢,心中驚駭,故而失聲。」
周泰見孫權神色怏怏,似乎十分不悅,想必此夢非吉。想了想,試探道:「呂征虜善解夢,不如請他來為主公一詳?」
孫權道:「現在是什麼時辰?」
「已近卯時(清晨5點)」
「哦。」孫權笑了,「那麼已是今年最後一日了。好罷,幼平,你去將子衡請來,另外,再令人請張公、東部也來。」
周泰一怔:「請二位張大人么?」心想:「這麼早,不知道兩位張老先生是否起床呢!」
孫權忽然打個哈欠,復又躺倒榻上,四肢大張,不多時鼾聲已起。
江東有兩位張姓元老,一位是張昭張子布,另一位是張紘張子綱,張公、東部是孫權尊敬二老的稱呼。張昭年近半白,是前吳主孫策手下列第一位的重臣。在孫策遇刺而死,上下一片混亂之際,張昭首先向孫權行主臣大禮,敦請他克繼大位,穩定局勢,在擁立新吳主中立下大功。孫權非常感激他,此後便一直叫張昭為張公。張紘則在去年被孫策派往許都獻捷求封,被愛才的曹操留在朝中,任職侍御史。直到今年五月,孫策遭刺,孫權成為新的吳主之後,曹操欺其年幼,任命張紘為會稽東部都尉,令他返回東吳,覓機輔助孫權內附朝庭。張紘年紀比張昭還大數歲,性格沉著穩重,善於諷諫。孫權為人性格開放滑稽,一向討厭禮法,但對張紘也不敢輕乎,敬稱東部,與張昭類同。
周泰不敢多問,立刻吩咐下去,去請三位大人。自己也退出寢室,關閉宮門,守在門外。
一刻之後,外面腳步聲起,一個三旬左右的青年武將匆匆而入。周泰一看,鶡尾大冠,絳紅官服,腰系革帶,飾以金玉,左腰上佩著一個虎頭綬囊,正是征虜中郎將呂范。急忙施禮,低聲道:「呂將軍來得好快。」
呂范還未答話,宮內孫權已道:「是子衡么?進來吧。」
外面二人互看一眼,都很詫異。周泰拉開宮門,呂范走入室內,應道:「正是為臣。」
孫權躺在榻上,姿勢未變,只把臉側過來,示意呂范坐下,道:「昨夜夢惡,驚擾一宿,睏乏不堪,且讓我再睡一會兒,再請子衡為我解夢。」轉過頭又睡了。
呂范心下苦笑一聲,這位新主子,性子可真夠怪誕了。
自討虜將軍孫堅開始,孫家軍已歷三代。呂范年紀雖少,卻是最早追隨孫策江東起兵的心腹大將,和周瑜、二張、朱治齊名,並為前吳主孫策五大謀主,地位在程普、黃蓋、韓當等老輩宿將之上,深受信任。孫家江東兵中最膘悍善戰的三千飛月軍,就是他一手為孫策訓練出來的。
今年四月,他率一軍在外征討,剛攻下鄱陽縣,就聽說了孫策死訊,他立刻率軍趕回奔喪,幫助張昭、周瑜處理軍政事務,平議朝野物非。孫權非常喜歡他,繼位后便不再放他外任,把他留在吳郡,為自己組建親軍——解煩營。
呂范掃一眼卧睡的孫權,忽然想道:「這位新主,可也不是平凡之輩。決不會單單隻為一夢。主公此時召見,必然有重大事件。不是西南,就是西北。」孫權自五月成為江東新主以來,安撫舊勛,提拔賢良,整頓軍治,獎勸農耕,各項舉措都是符節合拍,有條不紊,自張昭、周瑜以下文武重臣,無不心服。
想定了這一節,心中便不再躁急,低下頭,忽然想起昔日主公孫策:「若是伯符此時召見自己,縱然三日未睡,也定會擺上棋盤,一邊對弈,一邊慢慢詢問解煩營訓練情況怎樣,將校士氣如何,弓弩可已夠用,冬衣是否齊備等等一連串的問題。肯定不會像仲謀這樣把臣屬招了來,晾在一旁,自己繼續呼呼大睡。」
呂范忽然笑了,孫策怎會把自己招進寢室來問對軍政事務呢?
和伯符比起來,仲謀實在還像是個任性的小孩子啊!
然而……
他奇怪地發現,把孫策和孫權比較半天,自己卻不知道更喜歡誰一些。
正胡思亂想間,門外響起周泰的聲音:「張昭、張紘二位大人到。」
他聲音特別宏亮恭敬,遠非適才見到呂范時那種低聲親熱的情景。
呂范一驚,猛然抬頭,正在想是否提醒孫權一聲,卻見孫權忽然挺身而起,片刻之間,冠服已齊,端坐於大榻之上,面容肅整,莊重道:「有請張公、東部。」
呂范急忙也整冠理服,摸摸頭上的鶡尾,攏攏腰間的綬囊。
孫權看看他,眨兩下眼,給出一個滑稽表情。
呂范咧咧嘴,苦笑一下,心想:「怎麼這倆老頭子也來了?」
孫權看他那無可奈何的樣子,忍不住一拍大腿,哈哈大笑。笑了兩聲,急忙忍住,向門外看去。
室門大開,環珮琅響,周泰引著兩位大人進來。
孫權急欠身站起,道:「張公、東部。」
那二位先生急忙施禮:「主公,急喚我等,不知有何重要軍情?」
周泰給孫權披上一件纊袍,然後伺立在他身後。
孫權讓從人給二位老先生看座,道:「昨夜我偶然做一惡夢,心中恐慌,不能安睡,特請張公、東部,還有子衡,一起來為我參詳解惑。」
侍者獻上茶湯蜜水,各式點心。
二張互相看看,又瞟了呂范一眼。張昭冷冷哼了一聲,厭惡地微微皺起眉頭。張紘則取過一杯蜜水,低頭慢慢品啜。
呂范目不斜視,故作不知。
室內的氣氛有點尷尬。
孫權心中全明白,這三個人有代溝。呂范是個美男子,人又年輕風流,平素服飾居處,不免就有些豪華奢靡,素來嚴整的二張,自然討厭這種人,不免要側目而視了。
孫權比呂范更年輕,觀念更開放,心裡頗為呂范打抱不平,暗想:「你們是大儒,自律甚嚴,看不慣呂范的奢麗袴綺,倒也沒什麼。可是人家呂范勤事奉法,盡忠盡職,你們怎麼不去看看?」
又停了一會兒,孫權見幾人還是都沉默不語,無可奈何,只好自己開口道:「三位賢卿,昨晚我剛睡著不久,就見有一赤龍蜿蜒而入,幻化人形,忽做人言,邀我去龍宮一游。我不及推辭,已被它夾挾而出,進入海底宮殿,那宮殿極其華麗,外飾金貝玉珠,內嵌象牙犀角。不久數名美女從后出來,彈琴獻舞,令我意馳神迷,不思往返。正樂間,忽然一將闖進殿來,他面丑如熊,身高過丈,遍體金甲,手舉長戟,大步向我走來。我見他來意不善,急忙起身閃避,那赤龍起身相斥,卻被他一戟刺倒在地。我衝出殿去,眼前卻有三道長長之急水撲面而來,正驚惶時,身後一聲長笑,那將沖了上來,揮動長戟,將那三道水流混攪起來。那三道水隨他戟勢盤旋而舞,忽然便消逝不見,連那將也一起不見了。我四下尋找回家路徑,發現自己身在田間荒地,身邊沒有一個人。此時對面忽然冒出一頭兇猛的野牛,怒吼著沖了過來,一角……正頂在我的心口。」說到這裡,他撫摸一下自己的前心,猶自有餘悸未消的感覺。
三臣凝神細想,過了半晌,張紘道:「主公此夢十分奇特,紘愚鈍,不知作何解。」
張昭也搖一搖頭。
孫權去看呂范。
呂范仔細想了一會兒,忽然伏地稱賀:「恭喜主公,賀喜主公,此夢大吉。」
孫權訝道:「哦?有何喜事,子衡快快解來!」
呂范道:「請主公赦臣死罪,方敢盡言。」
孫權道:「赦卿無罪。快起來講話。」
呂范站起來,大聲道:「龍者,天子象徵也!赤龍者,我大漢高祖也!今主公受赤龍相邀同坐,主有天子之相。……」
剛說到這裡,張昭已怒而站起,戟指呂范:「呂子衡,爾怎敢出此大逆之言?」
呂范橫他一眼,道:「子布大人,我不過就夢而釋,何罪之有?」
張紘急忙站起來,上來為二人解和:「一夢而已,二位不必爭執。」
孫權對張昭如此發怒也不以為然,心想:「除夕之前,我君臣幾人借個由頭在內堂閑聊幾句,不過想再加深加深彼此的感情,你又何必這麼當真?要真的只為解夢,我要你們這倆老傢伙來幹嘛?」道:「是啊是啊,張公不必性急,且先聽子衡說完。」
張昭鬚髮皆張,怒道:「主公請恕老臣不能與此等無君無父之人共座。」掙脫張紘的手,昂然下階出室而去。孫權向周泰使個眼色,周泰急忙跟著出去,派遣衛士送張昭回去。
張紘心念閃動,暗暗一嘆,復又坐下。呂范哼了一聲,也自坐好,道:「主公,大水者,江也。那三道長長水流,臣揣摩良久,意似指廬江、江夏、江陵三郡。主公為三道大水圍困,卻得一熊將解圍,亦為吉兆。昔周文王夢飛熊而得子牙,此兆當指我主將得良將之助,破此三郡。」
孫權微笑道:「果能如此,確是吉夢。」
呂范沉吟片刻,道:「至於那兇惡野牛,……當是提醒我主防備劉表反噬,中其奸計。」
張紘淡淡盯著呂范的嘴,心想:「這廝倒能言善道,且看主公如何說。」
孫權看張紘一眼,緩緩道:「東部以為子衡之說如何?」
張紘本來想等孫權說出看法,再相機勸諫,此刻見孫權已先問到自己,心中只略一猶豫,便不多想,毅然道:「昔破虜公功業未遂,便為黃祖所害。此非僅家仇,亦為國恨,西擊劉表,破江夏,斬黃祖,紘願隨軍出征。」
孫權心想:「你跟張昭也差不多。」知道他堅決同意攻擊劉表一節,言外之意,對呂范所謂的「自己有天子之相」一節,恐怕就是堅決不同意了。正色道:「子衡所論赤龍之兆,只不過是我們幾人私室內宅的笑談罷了。」
張紘大喜,道:「當年破虜公為扶助漢室,率軍北伐,數場劇戰,破走董卓;討逆公忠壯內發,收合離散,平定江外,建立大業。二公高名遠播,功勞蓋世,臣在朝堂,陛下及眾臣也曾多稱二公之勛。」
破虜公,便是孫堅,當年曾官拜破虜將軍;討逆公,則是指孫策,被漢獻帝封為討逆將軍。
孫權聽他提起父兄事迹,心中忽然一陣惘然,這半年多來,自己身處這險惡難測的局面,艱難經營,心力憔悴,實在是苦不堪言。多麼希望父親兄長再復活過來,能繼續引導自己,做自己的主心骨啊!他默默念叨:「父親啊,大哥啊,你們在天之靈可知,沒了你們,我的日子是多麼難過啊!現在文武不和,各郡未穩,大哥,你教教我,我該怎麼辦啊?」
他心機極快,借著這股憂傷情緒,立刻淚如雨下,泣嘆一聲:「東部是真識我孫家門閥之風氣的人啊!」
張紘是看著孫策、孫權成長起來的舊臣,見他如此傷心,想到他兄弟二人,都是年未及弱冠便不得不負起振興門閥、光大孫氏的重任,不禁也老懷感傷起來,流淚不止。
呂范被這悲戚的氣氛感染,想到知人善任的孫策以青年有為之身,卻意外中道崩殂,致令孫氏霸業成空,江東前途一片昏暗。蒼天,對江東何其不公啊!也是忍不住熱淚盈眶,輕輕捂住面目。
站在孫權身後的周泰莫名其妙,不知為什麼忽然大家都流起眼淚來,搖搖頭,急忙命人取來熱水白巾,請三人凈面。
張、呂兩人互相看看對方的淚臉,想起舊日和衷共濟,一心輔佐孫策的情誼,忽然之間,彼此惡感大減,都覺心中似乎有一股細細的暖意,充盈胸際。
孫權抹去淚水,神色堅定起來,忽然問呂范:「那廬江李術,可願歸還叛將宋定?」
呂范道:「臣正要說此事,令使至今未回。」
孫權道:「使者出發有多少日子了?」
呂范道:「已整整四十七日。」
孫權哼了一聲:「如此之久,便有兩個廬江那麼遠,也該回來了罷?」
呂范道:「臣料他仍是以拖待變的想法,未必便還。」
孫權冷冷道:「我對他仁至義盡,他竟敢再次拒絕我的命令?」
呂范道:「李術不與吳郡溝交音信,已有半年之久。而他三拒主公之令,更是昭顯此人實在是心懷異志,非同尋常。以臣之見,應當速速派遣大軍征討,以防不測之變。」
張紘皺起眉,道:「李術不臣之心昭然若揭,確實該解決這個問題了。」
呂范看看他,溫然一笑,從懷中取出一物,道:「臣已作好一表,預備主公發送曹公之用,請主公明裁。」
孫權接過那表章,細看一遍,轉手遞給張紘,暗想:「子衡果然周密,早已猜到我的心意。」
四月,當孫策箭毒發作薨時,孫氏當時已掌了握會稽、吳郡、丹楊、豫章、廬陵、廬江六郡,東漢原本無廬陵一郡,孫策分豫章一半,設立此郡,故為六郡。孫權承兄基業,四方發書,各郡太守俱遵令返回吳郡奔喪,惟有廬江太守李術只派遣使者回吳弔唁。孫權以當時眾心未服,強行忍耐,沒有發作出來。兩個月後,江東情況粗定,恰逢長沙太守張羨背叛劉表,遣使告急求援。孫權令李術配合廬陵太守孫輔攻擊江夏,牽制荊州軍的力量。結果孫權的手書李術接是接了,但卻依然按兵不出。孫輔孤軍不敢輕動。張羨不久后便聽從桓階的建議,轉而向許昌稱臣,江東不肯來援是重要原因之一。孫權自覺失信於人,更因喪失趁勢奪取荊南四郡的良機,心中怒極,已有出兵消滅李術之意。十月初,飛月軍上軍司馬宋定被部下告發貪污軍餉,派人捕捉時,已乘間逃脫,亡命而去。上個月,中護軍周瑜的細作發現宋定被李術收留,充任李的貼身衛士長,立即報告了孫權。孫權讓呂范去向李術索要,實際只是要試探李術的態度,麻痹他的心理。
張紘定睛去看那表,上寫:「書呈曹丞相大人,嚴刺史象昔為公用,卻為李術所害。此人兇惡,輕犯漢制,殘害州司,肆其無道,宜速誅滅,以懲醜類。今權欲討之,進為國家掃除鯨鯢,退為嚴刺史報塞怨仇,此天下大義,夙夜所想。李術畏懼,也許會向明公詭說求救。明公所居,阿衡之任,海內所瞻,願勿復聽受。」
估計他看得差不多了,孫權道:「我欲引軍討逆,二位以為如何?」
張紘道:「李術殺害朝廷所派嚴象刺史之時,我在朝中就聽說了。此表一旦呈上許都,我軍進攻廬江時,曹公必不救之,李術死矣!」
呂范提出異議:「廬江面對我軍,背靠曹公,側向卻是劉表,曹公誠然不救,但若劉表出動江夏軍相援,奈何?」
孫權微笑一下,道:「我早已修好一書,昨日令人送往長沙,請張太守務必再堅持一個月。我豫章、廬陵二郡的兵馬,即將出發相援。」
張紘和呂范都是一怔,齊道:「主公,我們當真要援助長沙么?」
孫權笑道:「不錯。長沙被圍,已過半年,江夏軍也快耐不住了罷!」悠悠看看二人,道:「此時不出兵,更待何時?」
張紘恍然大悟,原來主公打的是先驅虎吞狼、再鷸蚌相爭的主意,道:「主公高見,張羨若得我方承諾,必定堅決死守,縱然蔡瑁得江夏軍援助,也未必能短期攻陷長沙。那時,我軍擊滅李術,當無外憂。然後趁他們都已疲憊,再出兵南下,盡得其利。」
孫權笑道:「東部深得我心。」忽然身體一挺,坐直了脊樑,正容道:「今漢祚中微,天下擾攘,英雄俊傑各擁眾營私,未見有撫危濟亂者。我已受朝廷封爵,當承父兄之業,為朝廷外藩。東部潤色此表,還請將我的意思完全表達出來。」
張紘道:「方今世亂多難,我主誠能繼父兄之志,聚兵吳會,則荊、揚可一,仇敵可報。然後據長江,奮威德,誅除群穢,匡輔漢室,功業可比齊桓晉文,豈止外藩而已哉?」興沖沖拿著那表章下去了。
孫權看著他背影,沉思不語。
呂范想了想,道:「主公,雖然長沙那邊暫時不必動兵,但也須得提前準備。臣以為此二郡兵馬,最好有一員大將統一指揮,日後出戰,方得無礙。」
孫權嘿嘿笑道:「子衡莫非在吳郡呆厭了,欲自薦南行一趟么?」
呂范正色道:「若論單提一旅,援救危城,臣自知可任;若論乘間抵隙,破敵奪國,臣自知不行。」
孫權一雙碧眼,緊緊盯著呂范:「那麼子衡心中,可有擔任二郡統帥的合適人選?」
呂范應聲道:「有,會稽太守朱治。」
孫權一呆:「君理么?為什麼會是他?」心中暗暗佩服:「這個子衡,倒真敢推薦人。」豫章郡的太守孫賁、廬陵郡的太守孫輔,都是孫權的親伯父,原來跟隨孫策驅使江南,多立戰功,孫權見了他們,也是客客氣氣的,態度極其恭敬。常言說得好,疏不間親。二郡統帥這一重要職務,呂范竟然把這樣兩位孫家宿將置之不理,而推薦其他非孫氏的將領,膽色實在過人。
朱治字君理,是深受孫策倚重的江東五大謀主之一,現任會稽太守。
呂范道:「我與君理共事多年,深知他的能力。其一,朱大人治軍嚴整,而性節儉,能與士兵共寒暑、勞苦、饑飽。他率領的軍隊,聞鼓聲則喜,聞金聲則怒。高城深池,士爭先登;白刃始合,士爭先赴。只有這樣的大將,才能深入未知領域,建立奇功;其二,他熟悉當地地理。中平五年(公元188),周朝、蘇馬等黃巾賊患熾烈,君理曾以司馬銜隨孫破虜入長沙、零陵、桂陽等三郡討之。因有功,升任行督軍校尉。若問長沙等郡情況,江東無人可比他更加了解了。」
孫權忽笑道:「且慢。子衡,你可知道,我派去長沙送信的使者是誰么?」
呂范搖搖頭,心中茫然,不知道主公為什麼忽然說起這件事。
孫權心中極其得意,用力一拍大腿,笑道:「便是朱然。」
呂范驚得目瞪口呆,心想:「主公原來早知道我的第三個理由。」
朱然字義封,原是朱治的外甥,後過繼給朱治為子。他今年才十九歲,去年就擔任了餘姚長,一年間兩遷其職,先後任山陰令及臨川太守。每到一任,他總是首先率領當地之兵,出討山賊草寇。旬月之內,便將附近最猖狂的賊寇一鼓蕩平。然後才偃武修文,再談治理。江東上層人物對他都十分矚目,吳郡當地大族顧氏中以知人著名的顧雍曾說:「此子前途無量,日後必為軍中柱石。」
孫權哈哈大笑:「君理此人性情,我很清楚。三年前,我十五歲時被舉為孝廉,便是君理的德惠。義封更是我的同學,他年紀雖小,卻是膽略過人,善出奇兵。小小年紀,已有大將風範,實為我江東後起之雄。子衡欲薦君理,其三當是他父子聯手出陣,珠聯璧合,萬無一失罷?」
呂范思忖:「主公居然思慮至此,提前令朱然前往長沙,明裡為報訊使者,暗中實地查訪,真是高瞻遠矚,縱然伯符重生,也不過如此了。」心中敬佩萬分,拜伏於地,道:「我主英明。」
孫權擺擺手:「子衡別來這一套,哈哈,你我是英雄所見略同。」
他站起來,躊躇滿志道:「昨夜又得吉夢,可見是我東吳當起,孫氏將興了。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