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到貴地
東漢建安五年(公元200年),許昌。
二月的天氣雖然還是春寒料峭,但丞相府中對面而坐的兩人卻似乎不覺一點冷意。他們的臉上,甚至泛起只有高溫才能逼現出的紅潮。
漢大丞相曹操正與遠方來客在紋枰上進行最後的爭奪。
忽然,沉默已久的室內爆出得意的大笑。曹操挺直身軀,道:「阿飛先生,你輸了兩路。」
我一骨碌跪起來,又仔細看了好幾遍,心中嘀咕:「不對呀,我在三十手之前就算得清清楚楚,我的白棋有六十七目,他的黑棋只有六十三目。照理是我勝四目啊,怎會輸兩路呢?難道他這麼先進,知道我們那邊是貼目的?不可能啊!」
臨來之前,我還專門叮囑自己:東漢的圍棋是白先黑后,不貼目,對局前還要先放上四個座子,千萬別忘了。孔桂看我嘴裡咕咕囔囔,以為我害怕,還直解勸我說:「阿飛先生不必擔心。丞相最喜棋高之士,憑先生的超妙棋技,不難得到丞相青睞。」他哪兒知道,我是怕自己記錯了規則,鬧出笑話。
勝棋怎會變成負局呢?我也不好問出口,只是腦子裡拚命地想:「哪兒出了問題?」
一旁的孔桂見我楞楞盯著棋盤,手指輕輕一指棋盤下方,微嘆道:「其實中盤阿飛先生本有好幾個機會把這兩塊棋連住的,可惜阿飛先生過於好殺,唉!」
呀!對了,還塊頭!
我一拍腦袋,千記萬想,還是忘了一點!
還塊頭!
漢唐時代的圍棋規矩中有一條:終局時要計塊頭,每多一塊棋,就要填還對方兩子。我的白棋是五塊,曹操只有兩塊,我還要再在自己的空里填上六個子,才能開始數目。也就是說,我白白損失了六目。
我苦笑一聲,道:「丞相神技,阿飛拜服。」心想:「回去可怎麼跟池早交代?我居然輸給了一個古人。」
曹操得意洋洋,不過並未到失態的地步,道:「阿飛先生棋如仙鶴鳴天,朝露滴面,令人耳目為之一清。操心甚竊慕,欲請先生留在許昌,朝夕請教,先生可願否?」
孔桂臉現喜色,沖我擠眉弄眼,意思叫我趕快答應下來。
說老實話,我雖只和曹操認識不到四個小時,不,兩個時辰。但對曹操的氣度學識卻已十分佩服。不愧是名傳千古的一代奸雄,就是有那麼一股領袖魅力!如果我只是一個人來,自然考慮之下,多半答應。但現在池早還在孔桂家裡等我消息,我和他一塊來,總不能把他一個人打發回去吧?想到此處,我道:「丞相眷顧,飛感激不盡。只是飛平生志願,是要會遍天下棋道英傑。聽說江東有兩位名家,號稱江南二聖。飛此次拜別丞相后,便欲南下,以棋會友。還請丞相成全。」
我知道,一般來說,曹操還是通情達理的。他出言招攬我,只是天生愛才有癖。只要我有正當理由,他不會強留的。
果然,曹操雖然面現失望之色,卻痛痛快快道:「既如此,我就不勉強了。只是先生有暇時,毋忘多來許昌盤桓。」
曹操這兩句話普普通通,語氣卻十分誠懇。我在現代社會呆得久了,哪兒聽過這種真心實意的話來?頓時大為感動,道:「丞相之言,阿飛記下了!」
「什麼?你輸給了曹操?」一向慢騰騰的池早居然難得地跳了起來,比我平時跳得還高!他滿臉的不可思議,「這可真是笑話奇談!你這麼厲害的現代職業高段高手,居然會輸給那麼古代的一個業餘棋手?你是不是怕了他的權勢,又或者想從他這兒猛撈一筆古董回去,所以大拍馬屁?」
「放屁!」我火了。「你放什麼狗屁?我怕他什麼?他手下那些人,經得住我三拳兩腳?我想從他那兒撈古董?笑話!時空旅遊局的局長是我兒子還是你老子?人家不把你當成盜墓賊判個三十五十年的才怪。我今天是輸了,那是我手腳不利索,沒算計好,人曹操水平高,我輸得起!你吵吵什麼?你可別忘了,你答應過我,這次旅行以我為主。」
池早氣咻咻道:「可你也答應過我,一定幫我搞到《八門金鎖陣》的陣圖。」
我見他聲音小了許多,心裡氣也消了不少。再說這的確怪我。曹操賽前說得明明白白,只要我贏了他,任我所求。偏偏我輸了,還白搭了一副微型A棋子。雖說不值錢,可傳回去不好聽呀!
「這樣吧!明天我們去一趟南方。」
「南方?」
「嗯,你想,曹仁的陣法是跟曹操學的沒錯。可徐庶會破啊!這說明徐庶也是精通八門金鎖陣的!再說,那邊還有諸葛亮、龐統這兩個陣法大家呢!實在不行,咱們破費點兒,給他們提供幾條信息……」
池早大叫起來:「你胡說什麼?提供非法信息,時空局要罰很多款的。前年,我把……」他好象忽然想起來,有些話不能跟我說似的,忙按住嘴巴,把下面的話又吞回肚子里。
我是何等聰明人物?聞這知那,舉一反三,心裡立刻就明白了,暗想:「啊,怪不得這小子前年去了一趟北宋,回來就再不來我這兒了。我還以為他不好意思,看來不是這回事,他是吃了大虧了。這回他力邀我一起來,肯定是因為不敢再用我的書送人情,只好把我當禮物了。」心裡直想笑,這小子大愚若智,還對我拿腔拿調,讓我以為他賺了多少呢!
「那好吧,明天我們就起程南下,到時候見機行事。總而言之,我一定會幫你弄到陣圖的。」
「哼!」池早皺起眉,想了半天,忽道:「我不去南方,我要留在這裡。」
我大吃一驚:「你開什麼玩笑?」
池早道:「現在是建安五年二月,根據歷史記載,曹操就是在本月進軍官渡,與河北袁紹開始正面對抗的。我不想放過這次實戰觀摩的機會。」
我道:「那我呢?我跟曹操說得那麼肯定,要即日南下,以棋會友。噢,過了一夜,就改了主意,要在曹公帳下弄個官兒做做?」
池早笑道:「那又有何不可?憑你的棋藝武功,曹操一定喜出望外。他到哪兒去找你這樣文武雙全,又可以當保鏢,又可以解悶子的妙人兒?」
「什麼?」一聽他這狗屁話,我頓時又火了。我知道,池早看似說笑話,其實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心實意。唯其如此,我才特別惱火。我為了幫他,千辛萬苦來到這麼老遠的古代,累死累活,絞盡腦汁。他倒好,一看我沒利用價值了,毫不猶豫就想把我一腳踹開,自行其是,這還象我的朋友嗎?
不過……
我轉念一想,他就是這麼個人,難道我今天才知道不成?
再說,我這次真是全部為了他才來的嗎?
池早不慌不忙,悠然道:「雖然我不能把我研究的陣法心得提供給這時代人,那是時空旅遊法所不允許的。但我會給人看病,這是行善積德的好事,他們一定不會說什麼。另外,我是學西醫的,對中醫中藥不太熟悉,正好藉此機會學習學習。憑我的悟性基礎,等過幾個月,我對中藥有了切實的認識,恐怕這醫道天下第一國手的位子,我想不坐都不行嘍!」他是看準了我不會跟他一般見識的。
我點點頭,他倒是思慮周密,看來臨來前就已經想好了。這時代醫生嚴重短缺,供不應求。他醫術雖然不乍樣,在這時代也還能濫竽充數。目前大戰將臨,這樣的人物,曹操確實需要。
「你可小心點,曹操特別喜歡殺醫生,吉平、華佗……」
池早咧咧嘴:「我知道,你不會留下來的。分別在即,你就不能說點吉利的?」
看來他也不是不怕。我心裡忽然覺得有些佩服,池早雖然不夠仗義,但他對自己的事業卻實在是一心一意。曹操的為人,他就算知道得沒我清楚,聽也聽說過,那是個多疑的奸雄,殺人不眨眼的。為了學到這什麼八門金鎖陣的精髓,他竟不惜側身虎穴,決定親自參與一場古代大戰。
既然如此,那還說什麼廢話?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喂,你這麼干,好像違反了旅遊局的規定。你就不怕回不去?」
池早狡猾一笑:「這事沒搞定,我敢來嗎?」
「那好吧。反正我們倆這一年的旅遊費用你已經付清了,咱們各走各的,大家都省心。
你放心,我到了南邊,還會為你留意陣法秘訣的。」
第二天一早,用過早膳,我向孔桂辭行,順便把池早的意見告訴了他,請他在曹丞相跟前多多美言兩句。
孔桂看池早一眼,微笑道:「原來池先生是醫道國手,這可真是失敬了。阿飛先生放心,丞相對各類人才都極為尊敬,尤其我軍即將整裝待發,軍醫遠不夠敷用。不過這話二位不必跟我說。因為我也要和阿飛先生你一起南下。」
「啊?」我和池早都是一楞。臨來之時,我仔細分析過,在建安五年這時候,孔桂很受曹操寵信,是曹操身邊第一伺棋門客,隨時隨地都可能陪曹操下棋的。他怎麼會跟我一起出差呢?
孔桂道:「昨天丞相聽了阿飛先生的話以後,心中忽生感觸,想請江南二聖到許昌來一會,所以命我為招賢使者,即日前往江東。」
池早道:「現在江東是孫權……」
我忙咳嗽一聲,道:「聽說小霸王孫策一向敵視丞相,恐怕不肯任由先生招賢納士。尤其嚴子卿、馬綏明這兩位,可說是江東的國寶。先生這個使命,很難哪!」
池早老臉一紅,想了起來:「是了,現在孫策還沒死呢!」
孔桂道:「兩位有所不知。去年孫策平定廬江、豫章,聲威大振。但他官微職輕,甚感不足,前些天遣張紘至許昌上表獻捷,求為大司馬,丞相尚未答覆。此時前去取人,正其時也!」
我倆恍然大悟。
這時門外走進兩名彪形大漢,向孔桂行禮道:「先生,行囊都已準備停當,是否現在起程?」
孔桂介紹道:「這兩位,是丞相最精銳的『虎豹騎』營中的猛將,這位李齊將軍,這位宋亮將軍。是丞相特意派來護送我們南下的。」
我打量一眼,這二人身材都非常高大。李齊約有三十歲左右,一臉絡腮的鬍子,十分威風。宋亮膚色卻很白,目光閃閃,一笑一口白牙,顯得精明強幹,大約二十五六模樣。
宋亮笑道:「孔先生和阿飛先生的大名,咱哥倆是如雷貫耳,久仰久仰。不瞞三位,咱哥倆也都好棋,平時沒事就以賭棋為樂,倒也能賺幾個零花子兒。昨個咱們領軍大人來選護衛勇士,我們一想,這可是好機會,就爭著來了。各位先生放心,一路上咱哥倆保證把三位伺候得舒舒服服。不過呢,閑時幾位可得指點兩手。」
孔桂道:「阿飛先生的棋,不光二位將軍,我也想多學學呢。哦,宋將軍,李將軍,池先生不隨我們一起去,你們在此稍候,我先領池先生去見丞相,馬上就回來。」
李齊和宋亮對視一眼,顯然都有些意外,但他們訓練有素,並不多問。
池早沖我擠擠眼,拱拱手,道:「飛兄一路保重。」便跟著孔桂,大搖大擺地去了。
李齊、宋亮一共帶了五十名「虎豹營」中的手下,都身著便裝,肩背五尺長刀,手提逾丈鐵矛,雖是作僕人家丁打扮,默默伺立一旁。但個個頸粗肩寬,腰細腿長,渾身上下透出勃勃精力。我只顧看著池早背影想心事,開始也沒注意,等一名戰士牽著一匹全白色的戰馬走到我身邊時,我一眼掃去,才吃了一驚:好一個健美的漢子!
四下仔細看看,不由心中想起一個人來:「這裡五十二個人,任誰到了我們那裡,都會讓金三陽垂涎欲滴,立刻以重金與他簽約,成為他『陽光時裝城』里第一流的名模。」
宋亮見我盯著他們的手下左瞧右瞧,面帶驚訝之色,他哪兒知道我們是在為他們的英偉身材暗暗可惜。以為我發現了什麼問題,便問道:「阿飛先生周遊天下,見識淵博,可是我這些兄弟有什麼不妥么?」
我一怔,知道這心細的首領誤會了,暗想:「曹操手下,以青州軍為心腹精銳,虎豹騎乃是精銳中的精銳,當然更大部分是青州兵了。東漢的青州,就是現在山東、河北一帶。按古代演算法,這些人都是地道的北方人了。雖然我們那兒南方北方人們混雜群居,性格早已沒什麼分別,但據說古代北方人特別實在,喜歡直爽人,與南方人的精明多疑,時時語帶雙關大相徑庭。如果我王顧左右雜以他言,這宋亮久經訓練,自不會再說什麼,但心中必存格格不入之感,以後就難相處了。」道:「哦,宋將軍,我在想,我遊歷神州許多地方,也見過許多豪強的大軍,其中雖不乏傑出之士,但還沒有哪一家象貴軍一般,不但紀律嚴明,而且官兵個個如許強悍,直可以一當十,無堅不摧。」
宋亮釋然。雖然我不能提起時裝、模特之類的現代字眼,但我的讚詞卻確實出自衷心,令他十分高興。
雙方關係一下子顯得親熱起來,我們找個地方坐下,天南海北地隨口閑聊著。這兩人果然是非常直爽的漢子,開始還阿飛先生、飛兄的客氣,沒過一會兒就你小飛、我老李的亂叫開了。
聊著聊著,話題又轉到軍隊上面。
李齊摸摸鬍鬚,咧開大嘴,笑道:「小飛真會說話,可也真有眼光。以一當十,無堅不摧!這詞兒真是夠勁兒……嘿,我們『虎豹騎』還真沒怕過誰。」
宋亮道:「對了,飛兄弟,你說到過很多地方,不知都看過那些軍隊?」
這難不到我,當下屈指數道:「初平二年(191年),於冀州見黑山軍及袁紹軍;初平四年(193年),於徐州見陶謙軍,於壽春見袁術軍;建安元年(196年),於徐州見呂布軍;建安三年(198年),於江東見孫策軍。」
宋、李二人一齊動容。
李齊道:「啊喲,阿飛先生,您今年貴庚啊?」肅然起敬之下,他又改回去稱呼。
我笑道:「李將軍不客氣,區區今年二十九歲。在外飄流已有十個春秋。」
李齊道:「啊呀,那比我還大一歲。」
我知道在年齡問題上,古人大多不像現代人那麼忌諱老,反而覺得年齡大些穩重可靠,便道:「原來小李將軍才二十八歲?我可沒看出來。」
李齊張著大嘴直笑:「宋亮別看著小,其實比你還大兩歲,你也沒看出來吧?」
這倒是真的!
宋亮瞪他一眼,道:「以飛兄弟看,各家軍隊各有什麼特點呢?」
我回憶道:「黑山軍達十餘萬,飄忽善走,但軍心不穩,士氣低落,人雖多而不足畏;呂布軍士兵健斗,能打惡仗,然喜歡燒殺掠奪,百姓恨之入骨,兵雖強而終湮滅;陶謙的丹陽兵軍紀甚嚴,戰鬥力頗高,但缺乏勇將統領,只宜守而不可攻;袁術軍么,一無是處,不提也罷。相比之下,倒是江東孫策軍,雖然人數不多,但有周瑜這等帥才以及程普、黃蓋等能將為之調教操練,十分難纏,不惹為妙。」
「高論!高論!」忽聽一人拍掌叫道,「如此高見,非智深廣聞之士,不能說也!」
李齊、宋亮二人回頭一看,急忙站起,率眾官兵一起恭身行禮:「議郎大人。」
我轉頭看去,見說話者是一個三十歲上下的青年人,面容清瘦,雙眼無神。身披明鏡似鎧甲,光芒奪目;腰懸青銅鞘長刀,紫穗輕飄。他身後跟著幾名持戟武士,慢慢走了近前。
我對東漢官職沒什麼研究,但對議郎這個職位卻知道得很清楚。因為曹操年輕時做的第一個官,就是議郎。議郎屬於朝庭言官,掌顧問應對,能參與朝政議事,在郎官中級別最高。不過,目前在軍政合一的曹氏集團內,就不算什麼了。我心裡揣測:「議郎大人?這官職並不如何重要嘛!但此人身份特殊,地位崇高,卻是無可置疑。難道是曹丕或者曹植來了?」轉而一想,差點啞然失笑。曹丕生於187年,曹植更是192年才降世,現在都只十歲左右,哪兒會是他?仔細端詳,卻再也看不出什麼。
我多次去三國,對三國的風俗人情、環境語言都比較熟悉,來時又聽池早介紹過三國一些軍事上的專業知識,知道此人看似平凡,但他身上穿的,腰上掛的,無一不是這時代最上等的罕見珍物。因此打起精神,不敢輕視,慢慢站了起來。
那人也饒有興趣地瞧著我,忽道:「阿飛先生,你好象漏掉了袁紹軍。」
我點點頭,道:「我見袁紹軍時,還是初平二年,袁軍其勢方張,氣焰萬丈。他們以騎兵為主力。騎兵機動靈活,在平曠之地衝擊力強,尤其是長途追擊奔襲,威力無比。但袁氏久在河北馳騁,從未遇上勁敵,將驕而兵橫,部眾不聽長官號令,雖多而無用,一戰失利,便可能一潰千里,不可收拾。」
最後這幾句,不過是我讀過歷史后的總結,說是事後諸葛亮,那是一點都不錯。那人卻神色凝重,低頭仔細想了半天,才道:「便是郭祭酒、荀軍師,料敵也不過如此。阿飛先生如此才華學問,主公何故竟然未察?」
我一聽,壞了!這一顯「才」,可就不容易脫身了。值此大戰當前,一般人也知道最重要的是不能資敵,何況是曹家的大將?如果曹操一旦誤會我是個隱世高人,按歷史上這種絕世奸雄慣常的「不能用則殺之」原則,我有性命之危啊!
我看向通往相府的大道,心裡暗暗焦急:「這孔桂,怎麼還不回來?」
那清瘦中年人忽向身後一招手:「拿戟來。」
一名武士忙搶上一步,雙手奉上自己的長戟。那人搖搖頭,一指另一武士:「那枝戟!」
那名被他指住的武士獃獃發楞,居然沒有意識到他指的是自己。李齊、宋亮交換一個眼色,宋亮地位高些,問道:「請問議郎大人,取這枝戟何用?」
那人哈哈一笑:「你們但知阿飛先生棋藝超群,只怕不曉得他武藝之高,我軍中除一二人外,無人是他百合之敵。若非此物,阿飛先生豈屑出手一試?」
我臉色大變。他說得如此斬釘截鐵,那是什麼緣故?除了有人泄露了我的底細外,就沒有另一個理由了。
我敢肯定,這人就是池早。
我對池早可說有深刻了解,別看他昨個嘴上說得漂亮堅決,如何如何為了事業不惜把性命當工本。但到今天早晨獨自去見曹操,不心驚膽戰才怪。他漏我的底,原因無他,就是想我也留下來,萬一有事,可以隨時保護他逃之夭夭。
但這卻打亂了我的計劃。
我五年前曾因公來過三國好幾次,對三國並不陌生。這次我之所以願意跟他重遊三國,最主要就是前幾次都沒有完成一個重要的考察任務:找到一個起源於三國的神秘武術世家:仿鳥跡陳家。
據我的朋友、《漢代武術史》的作者陳貧告訴我,陳家在東漢光武帝時,是一個專門從事飼養飛禽走獸的家族,在漫長歲月中,家族漸漸擴大,人口不斷增加,其中的才智之士不始寞,尋求利用自身技藝向外發展的機會。機緣巧合,由於四海承平,國富思娛,陳家家族中的一位技藝過人的少年得以被延聘入京,擔任了洛陽禁軍鷹揚大將軍,負責指導軍中信鴿鷹犬的飼養。其實主要任務卻是為皇親國戚、王公貴族們訓練鬥雞鬥鴨。天子腳下,奇人異士如藏龍卧虎。這陳家少年為人不但聰明,而且謙虛好學,各行高手都願意和他結交。因此二十年間,學得一身好本事。後來他見朝庭**,權貴互相傾軋,深恐捲入其中,於和帝初年借故返回老家,開始在家族中挑選資質出色的子侄,因材施教,傳以絕技。其中一位少年得到武道真傳。
我還清楚地記得,當時陳貧一臉神往之色,他盤膝而坐,伸嘴在旁邊自動吸管上吮吸一口仿古健體清茶,不屑地看我一眼,悠然道:「這少年就是我的直系曾祖。他長大后,移居鄂豫一帶,結合數代祖先積累的各種鳥類資料,進行了大膽創新,創造出了這套仿鳥跡神拳。可惜,後人不肖,竟然失傳……」
下面的話我都聽他說過上十遍了,無非是編排他祖宗的不是。所以我肚子里忍著笑,臉上恭恭敬敬地問道:「陳兄可否仔細回憶一下,令祖創立仿鳥奇拳,到底是在什麼時代?」
陳貧自然不知我那時已經說服《拳宗》董事會,獲得編輯部授權,可以前往陳貧祖宗所在的那個時代進行現場採訪。有機可乘的話,學得拳法而歸那更是錦上添花(當然,董事會在秘密討論此事時,曾與我有個心照不宣的君子協定:如果被時空局安檢科發現,一切後果由我自行承擔)。他一聽,我言下居然有不信之意。呵,這是對我家祖宗的不敬!大腦當即怒沖沖接通了自己的資料庫,和電腦資料員合夥研究了幾乎半個小時,終於得意洋洋地給了我一個比較準確的答案:在三國時期。之所以加上「比較」二字,是因為就算按照最少的推算,從公元220年曹丕代漢稱帝開始,到280年吳滅於晉,也有長達六十年時間。
我搜尋的範圍不得不努力擴大,前後進出時空局達七次之多,自189年董卓亂漢直到280年司馬炎一統全國,花了整整六個月時間,行遍全國各地的山川河流,城郊野,明察暗訪了無數俊才隱士、名家高手。但除交納了不菲的旅遊費而令時空局十分滿意並因此獲得一枚「模範旅遊者」的鍍金獎章外,一無所得。最後編輯部實在承受不住這巨額的旅差費用,終於勒令停止了這次考察。
忽然之間,我清楚了池早的「惡毒計劃」。他早想到曹操這兒打工偷藝,但一個人不敢來,曹操豈是好相與的?正好他打聽到我的處境(是誰告訴他的,回去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知道以我的個性,寧可辭職,也一定會再度前往三國時代。他假痴不顛,故意不提,讓我以為自己佔了很大的便宜,引誘我自己跟了來,充任他的同夥兼保鏢。由此可見,這傢伙野心之大,所謀之廣,遠非正常人能夠想象。我在棋盤上意外敗給曹操,只是給了他一個極好的借口而已。縱然我贏了,助他拿到了《八門金鎖陣》的陣圖,他也不會就此罷手,隨我去尋找那神秘的陳家。
這一瞬間,我必須立刻作出決定:是南行,還是留下?
如果我決意不理會池早,現在還有最後一個機會:完全裝做不懂武藝。希望能使曹操覺得不必要為了留住我而自食其言。我知道,雖然我在棋盤上竭力摹仿古人好勇鬥狠,不顧大局的棋藝風格,且輸給了曹操一局。但往往不知不覺會露出現代意識的馬腳,令這時代的棋藝高手眼界大開,深受啟發。曹操身為三國時期一流棋手兼棄舊圖新的大改革家,自然會明白我的價值。可我也知道,曹操現在尚未統一北方,勢力還比較小,還不願輕易失信於天下。而且他很懂得「匹夫不可奪其志」的內涵,對他所愛慕喜歡的人才,更願意採用以自身強大無比的個人魅力吸引對方,使對方甘心情願跟隨他的策略。實在不行,也就算了。從幾個月以後,他大度放走關羽,就能窺見他的廣闊胸懷。
在曹操心目中,我決不能和關雲長相提並論。
雖然我自我感覺良好,一點都不覺得比他差。
所以,我要走,基本沒有問題。
但是,我能走么?
不管怎麼樣,池早是我的朋友啊!
這時,那青年議郎取過那枝他指定的長戟,掂一掂,遞向我手上,道:「能者無所不能。阿飛先生可試試這枝戟。」
他語氣十分誠摯自信,我看看他無神的眼睛,又看看他手中那桿戟,猶豫半晌,心裡嘆口氣,還是伸手接了過來。戟一到手,心中一動,不由「咦」地輕叫出聲。低頭仔細觀看,但見那長戟自槍頭至槍尾,遍體金色,槍頸部的兩枝平行小尺架以及架上的月牙彎刃,卻全部以亮銀鍍就表面。金光銀彩,在太陽照耀下交相輝映,發射出灼人的銳利殺氣。
那青年微笑道:「阿飛先生見多識廣,當知這是何人使用過的兵器?」
我暗暗苦笑,一接過這枝長戟,我已不能再作離開打算。心想:「同為『守拙一族』中的佼佼人物,為何我總不能像池早那般瀟洒,什麼事都拿得起,放得下呢?難怪小竹她們要偏向他了。」道:「我在徐州曾見過這枝戟和它的主人。」
那青年笑道:「然則此戟有名否?」
我道:「有名。槍金刀銀,是名『金銀戟』。」
那青年道:「此戟有何特異之處?」
我隨口道:「身輕如木,堅硬賽鋼;縱槍能透三重盾甲,橫刃則斷百鍊刀矛;槍桿蘊含強烈磁性,可偏阻敵方暗箭飛刀。昔日溫侯戰陣之中百戰不敗,毫髮無損,得此金銀戟之助良多。」
那青年現出訝色,道:「阿飛先生真是內行。我保管這條戟一年多,也只知此物槍鋒甚利,不料竟有如此好處。」
我心想:「你不知道的多呢!這枝戟根本不是你們這時代的人能鑄造得出來的。」
我精研三國史料時,曾翻閱過三國兵器的記載。呂布武勇冠絕天下,其所用兵器方天畫戟自然在三國兵器史中佔有一席之地。部分冷兵史家經過多方考證,反覆推究,對這條「金銀戟」的各種妙處一一落實之後,得出一個令人啼笑皆非、驚詫莫名的結論:三國時代根本不可能鑄出這等質量的武器!因為兵器中含有鉻、鎢、釩、鉭、鉬、鈮等十餘種稀有金屬,而且其與金、銀、銅、鐵等物之間的含量比例十分講究。其精確度之高,大非尋常。恐怕只有二十一、二十二世紀的冶鍊水平才可以出製造這種軟硬適宜,磁力強大的合金武器。幾位思路開闊的青年學者進而推斷,呂布有可能不是真正三國時代中人,而是後世人經過時空隧道進入三國的。這個人隨身帶去了這條金銀戟。此論點剛在公共網路上一推出,立刻引發一些保守的歷史權威人士的憤怒攻擊。這些人的想法也很符合科學邏輯:我們二十五世紀的人類社會,物質文明高度發達,但完全掌握時空轉換技術的時間,也不過區區十五年。怎麼可能在遙遠的三、四百年前就有人進入時空隧道?兩派人士開始在網上進行激烈辯論,這場辯論後來演變成一場真理與謬論的生死大戰。最後結果是青年派勢單力孤,理曲詞窮,最後大敗而逃,全體被逐出「守拙一族」,
逃回「神遊世界」逍遙快活去了。
對這場辯論的勝負,我並不關心,當時只顧從雙方的論據中吸收精華,充實自己。但此刻我一拿到這枝戟,忽然有一種感覺:雖然那批青年學者是失敗者,可他們的設想卻很可能是對的。什麼理由說不清,但一握住這桿長戟,我就覺到,似乎有一股噴薄欲出的力量從戟身上傳遞到我的手心,直透入我的大腦,令我不由自主地奮揚感動。
我靜靜思索片刻,忽然微微一笑,道:「我略知戟法,今日既然有此奇遇,不妨獻醜一二,以博各位大人一笑。」
那青年臉現喜色,手一揮,道:「魏司馬,你乃矛戟專家,請你和阿飛先生試幾招。」
他身後一名持戟衛士走了出來,戟交左手,並拳為禮,傲然道:「請。」
這時驚訝之極的李、宋二人隨著那青年都退出數丈之外,稍遠處的虎豹騎戰士不敢擅離位置,但不約而同,脖子都歪了過來。
我輕輕一抖金銀戟,戟身震顫數次。我這一則是適應戟的各種特性,二來藉機觀測對手。默察之下,發覺這位魏司馬沉著冷靜之極,絲毫不為所動。心中暗想:「真是人死名休。當年呂布威震八方之時,武人一聽說金銀戟這三個字,腦袋就疼。現在呂布回姥姥家了,這條戟就不再受人尊敬,令人畏懼了。」想到此處,心中生出一念,豪情忽生,敵意大盛,右手握住戟尾,右臂高高舉起,直刺青天,道:「請將軍通名。」這幾個字平平無奇,但我說話間,內勁陡然迸發,渾身上下立時迫出凶戾森冷的強大氣勢,直撲向對方。
魏司馬剎那間臉色變得鐵青,右手一捋,推上尺許,反手抓住自己的戟桿,戟頭順勢一沉,斜斜指住我頭臉區域,左腳同時微微退後半步,以借大地之力。招數精妙,應付得宜。但手忙腳亂之下,瀰漫在他身體四周的洶洶氣勢已自然消失。
我右拳微松,嘴角露出冷冷笑意。知道這一瞬間他必然生出「兵凶戰危」的氣餒念頭,以至覺得非仗兵器上的那股天然殺氣相助,方可與我抗衡。而同時我也發現,這人慣用左手。
低低驚呼聲驟然在我身後響起,只聽一個洪亮的聲音叫道:「那廝尋死么?還不退下!」話音未落,一股勁風腦後吹動。我心中一驚:「好快的速度!」
出手之前,我就感到遠處似有高手偷窺,而且不止一個。但推算距離,至少在十丈之外,三招之內,絕對無法趕到援助。因此我頓生炫耀好勝之心,大膽使出絕技,準擬當著曹家一眾高手大將,數招之間,便要打得這姓魏的從此死心塌地,心服口服,再不敢生出蔑視金銀戟的念頭。
我已經猜出,此人定是當年盜去金銀戟,叛賣呂布的二將中的魏續。所以才能不為金銀戟本身的威力所攝。
啦甲然該死,也不該由他出手。
這種人,更沒資格蔑視金銀戟!
沒想到,曹營中有如此行走如風馳電掣的人才,我一招甫出,此人已至身後。
而此人眼力之高,也是令人吃驚。轉瞬之間,他就看出我的拳法之辣,絲毫不弱於我的兵器功夫。
無可奈何,我右拳只好重又握緊,表示放棄原來欲以拳法偷襲的想法。
身後「哇」地一聲粗嚎,噗一聲悶響,白光一閃,一口寬背大刀從我身後伸了出來,直飛出去,向對面那青年議郎插去。這口刀去勢不是很急,但勁道很足,潛力無比。李齊宋亮眼見事急,一起搶步拔刀,護在那青年之前,一人力剁,一人橫格。
我啊一聲,心想:「這一刀力量之大,李齊宋亮哪能截住?」內氣瞬間遊盪衝激,右臂如電,筆直而落,手中長戟徑向大刀搭去。便在此時,身後一股巨力撞擊肩背部,將我身子撞得向下一沉,站樁不住,直跌了出去。
「噹啷」一聲輕觸,金銀戟的金槍頭和銀彎刃已吸住刀背。藉此一吸之力,我手腕輕翻,刃尖勾住了刀的鐵吞口,但心頭卻一涼。因為腳下失去了依託,等我穩住身形,運勁卸下刀上向前的力量的時候,大刀必定已經洞穿了李齊和宋亮的胸膛。
任何人死傷,都不是我的本意。尤其是李宋二人,已可算是我的朋友。
我恨得牙根痒痒,但卻無可奈何。因為我太知道這大刀主人的神力了。
除了許禇,再找不到武功如此了得,卻又如此魯莽的大力士了。
身後嗷地又一聲嚎叫,腳下忽然一跘。我又驚又喜,念頭立變:「好聰明的小伙,居然會使『泥鰍鑽泥洞』救急。」兩腳毫不客氣地踩在他送至腳下的兩條肥肥小腿上,根基一穩,氣息立時三轉,內力自小腹而胸口、臂膀、前臂,最後全達到手腕,強行一挑。
戟刀分開時,刀柄也被挑得高高翹起,筆直地樹立在空中。這一下大出眾人意外,李齊、宋亮運盡全力的一刀頓時雙雙落空,二人一前仆,一仰倒。那青年議郎忽地伸出左手來,輕鬆握住了空中已毫無力道的大刀。
直到此時,魏續才清醒過來,他臉如土灰,茫然四下張望一眼,扔掉手中長戟,轉身便捂面奔去。
那洪亮聲音喝道:「好戟法!好功夫!」
青年笑道:「阿飛先生的戟法連大哥也叫好,那一定是了不起了。」手一垂,大刀收於肘后,掃眾人一眼,又笑道:「許校尉的神行之術和地趟功夫素不輕露,亦是天下一絕。今日你們眼福不淺,居然目睹了兩大頂尖高手的蓋世神功。」
我心想:「這三國亂世真是強者為尊。這麼一會兒,你們就把魏續全忘之腦後了。」想是如此想,內心深處卻覺得這世道很合乎自己口味,淡淡一笑,道:「不敢,議郎大人過獎了。」感到腳下許禇挺力向上掙動,勁道很大,心中氣惱此人偷襲自己,又大不服氣他神力,意欲乘機折辱折辱他。潛運內力,使個千斤墜,死死壓住他兩腿。他此刻全然居於下風,休想從我腳下脫出。
李齊宋亮從地上爬起來,收刀歸鞘。宋亮兀自驚魂未定,獃獃看著我。李齊卻滿不在乎地用力拍拍鬍鬚上的泥土,詫道:「阿飛先生,您還不下來?老站在許將軍腿上,那怎麼舒服呀?」
我微笑道:「許將軍腿上抽筋,我得幫他好好踩踩,為他松活松活。」說著話,感覺到腳下向上壓力消失,不覺詫異:「這傢伙,倒不是一條道走到黑的主兒。」不為己甚,疾忙跳開,轉回頭來。
地上一個皂衣大漢騰身而起,大罵道:「你爺爺才抽筋!」但見他濃眉大眼藏稚氣,滿臉橫肉蘊真情,四肢粗壯如銅柱,腰腹板堅似鐵石。他身材不高,按現代量度,不會超過一米七零,但氣度威猛,給人感覺,卻是頂天立地一般。
這就是曹營日後的軍神虎痴許禇了。
許禇舉起右手,似是想指著我大罵一通。剛一動胳膊,頓時痛得哇哇大叫。卻是忘記了剛才為了不傷我,他左手擊了右臂一拳,把大刀打飛了出去,右臂也被打脫了臼。
我暗暗好笑,卻也想起他為人厚道的一面。邁上一步,一記從下而上的左鉤拳,拳頭正打在他右掌掌心,就勢傳入一道內氣,眨眼工夫探明白他是肘脫臼,即時?他接上。
這就是我自創的「九陽拳擊功」,號稱二十五世紀十大發明之三。治療他這區區之傷,實在是牛刀小試,大材小用。
許禇痛得又是一聲噪音,習慣性右掌提起,護在胸前。這一嗓子未免誇張,似有賺取同情之嫌,因為我治療水平沒那麼差勁。但四周曹家兵將一齊鼓噪,紛紛作勢端矛挺刀,蠢蠢欲動。顯然許禇的人緣挺不錯。
那青年議郎斥道:「混帳!你們幹什麼?」急走幾步,右手托住厚厚的刀背,道:「奉還許校尉寶刀。」
許禇伸展伸展右臂,臉上現出疑惑。歪著大眼看看我的金銀戟,大概知道空手非我之敵,便接過大刀,道:「小純子,你從哪兒弄出來這麼個厲害傢伙,殺氣比俺還凶。」
不遠處一位頂盔貫甲的青年軍官緩步走近,道:「許禇大人,不得無禮!他就是主公命你我來請的阿飛先生。」
那青年議郎笑道:「兩位不打不相識!也令我等看到了阿飛先生真正的本領。」
許禇上下瞪我幾眼,道:「你就是那個下棋的阿飛?我還以為呂布又活過來了。」
我把金銀戟遞給跟來的宋亮,淡淡道:「許大人過獎,我的戟法如何能與呂溫侯相比?」
許禇道:「怎麼不能?剛才那一招『傲視天下』,神雄氣壯,差點把魏續嚇死。曹仁,是不是?」
那軍官神色凝重,點一點頭。
原來他就是曹操最信任的「四大將」中的莧什蘢孝?就因為你那個什麼八門金鎖陣,弄得池早神魂顛倒,連老朋友都出賣了。我看他一眼,眉目清朗,微留鬍鬚,和那青年議郎倒有幾分相似。我猛然記起,這青年議郎,一定就是曹仁親弟、「虎豹騎」的督帥曹純曹子和。史稱曹純文武兼修,好學問,愛學士,18歲為黃門侍郎,24歲便以議郎參司空軍事身份隨曹操征戰,督撫虎豹騎,甚得軍心,部下當面皆呼之「議郎」,以示親敬。
我心中忽發奇想:「我若留在軍中,豈不可以日夕與這些三國里的大人物同僚為伍,談笑打鬧?日後回去,寫一部《三國英雄傳》,一定更加傳神。」近數年我采編事業受阻,流年不利,心灰意冷之下,遂專註著書。我的《九陽真經》原稿雖然被池早送了人,但《九陽真經通俗本》卻早在三年前就正式出版發行,銷量達數億戶私人網站,甚獲「神遊世界」讀者們的好評。愛屋及烏,連帶我在書中只是簡要介紹的一種「九陽拳擊功」,也被《大眾讀者》網誌評為大獎,號稱本世紀第三大最重要的發明。
所以,我現在寫作的興趣是越來越大。如今有這等深入生活的大好機會,怎麼就沒想到大加利用?何況……我暗暗大罵著自己:「真笨!這次旅遊,帶頭人是池早簽字。如果我不慎泄露了歷史機密,旅遊局要查,也只能去找池早算帳。我什麼損失也沒有,還可以嘗嘗成為一代智勇雙全的英雄滋味。這叫做別人怎麼對我,我不妨還施彼身。」
腦筋一轉過這個彎,頓時大樂,忙拱拱手,語氣大變:「原來是曹仁、曹純二位大人。我阿飛行走江湖,早就聽聞兩位曹大人和許禇大人的名聲,真箇是威震中原,四海景仰。阿飛何幸,一日竟能得三位見當世英雄。」
雖然俗話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但這馬屁也得看是何人所拍。你讓池早來說這幾句話,這些人保證嗤牙咧嘴,像無意中吞了幾十個蒼蠅似的。但出自剛一招嚇退大將魏續的阿飛之口,那效果自然就完全不同了。
許禇首先高興起來,一把摟住我肩膀,道:「阿飛老弟,俺雖然以前沒聽說過你,但你的兵器拳法,俺非常佩服。你以後一定也是個大英雄。」
曹仁、曹純兄弟臉上也大顯愉悅,曹仁笑道:「許禇這傢伙從來是不誇別人的。主公要是聽到他這話,一定很吃驚。」
曹純道:「此乃真英雄才敬英雄。許校尉,你們兩位如何來了?」
我心中暗想:「你這不是廢話?」不過沒這些廢話,下面進行下去就有點尷尬了。
果然許禇道:「是啊,主公聽池先生誇讚阿飛先生武藝,急命俺們前來相請。順便……」
曹仁接道:「順便轉告先生,請先生務必暫緩南下,留在我軍營中,以便隨時就教。」
許禇瞪了他一眼。我心中明鏡一般,想道:「要請我,何必要你們這樣的一流大將親自出馬?想必曹操還有試探我的武功深淺的旨意。如果我倔強不從,又或要逃跑,你們是不是還要出手擒拿呀?」反正我的主意已定,也不管他怎樣,道:「不瞞三位,我雖略通武技,但騎術欠佳,恐辜負丞相美意。不如二位大人向丞相稟明情況,讓我暫時在曹純大人虎豹營中學學騎馬之道,再去見丞相大人吧?」雖說我變了主意,但食言而肥,
畢竟有些不好意思。現在就去見曹操,真不知說什麼好。而且我也不想見到池早,大家分開些為妙。
曹、許二將面面相覷。我肯留下,但卻不肯去見丞相,這種情況主公可沒吩咐如何辦理。曹純心思較細,心想:「他如此本領,卻孤傲自賞,不肯輕易顯露,自尊心自然遠較常人強烈。如果不是呂布的遺物讓他雄心頓生,他會不會如此爽快答應,猶在兩可。現在他已經同意留在我軍,小節問題自不必多計較,以免另生枝節。」道:「阿飛先生肯垂青小將,小將喜不自禁。許校尉,大哥,我領軍營現缺一副督帥,主公曾允諾派猛將前來任職。我觀阿飛先生武功驚人,足可勝任有餘。請二位向主公舉薦,如何?」
曹仁立刻明白過來:「對,先穩住他,再請示主公如何行事。」點點頭:「我看使得。」
許禇道:「你們都這麼說,那我們快回去跟主公說去。」他是實心眼,說走就走。曹仁急忙和我打聲招呼,跟他去了。
我則隨曹純迴轉他軍營,等曹操的命令。
領軍營不在城中,而在城西約二十里的一處平原上。
中午吃過飯,丞相令諭也傳至領軍營:任命阿飛為領軍營副督帥,官拜騎都尉。
消息三刻之內遍傳全軍,大小將士皆驚。不知我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居然一躍而成虎豹騎內僅亞議郎大人的第二號人物。
前來傳諭的是曹家軍智囊團中主要成員之一的中軍參軍賈詡。他五十來歲年紀,頭帶冠巾,一襲紫袍,儀容修飾得很是整齊,但和眉慈目,柔聲細語,生似一位謙沖有道的化外羽士,哪有半分智者風範?幸好我我久聞「亂國奇士」的大名,雖然他其時剛剛與張綉一起歸附曹操,還不是曹操的親信謀臣,地位不甚高,居於荀彧、荀攸、郭嘉、程昱等人之下。但我絲毫不敢以貌取人,憑位待人,暗中警惕,出言謹慎,竭力與他周旋。
敬人者人恆敬之!賈詡和我談了一席話之後,私下對曹純講道:「阿飛此子雖然年輕,實是異人,日後助你成就大功者,必是此人!你切不可輕待他。」
這番話是在帳中只剩下我和李齊宋亮三人後,宋亮告訴我的。
我看他一本正經的模樣,道:「今日我和賈先生初會,賈先生哪會如此抬舉我?」
李齊道:「飛兄弟,你如今是我頂頭上司,可我還拿你當兄弟般看待。你怎麼說這樣的話?宋亮說的話,句句是實,我也在旁邊聽著。這位賈參軍啊,別人都說他眼睛毒辣得很,一瞧一個準兒。主公也很佩服他呢。再說,如果主公不是看準了,怎會拜你為騎都尉?」
宋亮道:「是啊,飛帥,曹領軍令我倆來伺候您,我們是真高興。特別是聽了賈先生一番話,我們可更是下了決心,要跟著您,好好乾一番功業。」
我道:「我只是個小小都尉,你們別這麼當回事。」心想:「深入基層,體驗生活,那只是一段時間,不定我什麼時候就溜之大吉回去了。先把話說到前頭,別到時候罵我不夠義氣。」
李齊瞠目結舌道:「飛兄弟……不,飛帥,你說什麼?」
宋亮道:「看來飛帥對我軍軍職還不太熟悉。李司馬,請你給飛帥大致介紹一下吧?」
李齊道:「對,飛帥。我給你講講。」也不管我同意不同意,道:「我們中央禁軍分為兩軍,一為護軍營,主要是步兵,人數較多,有近兩萬人,由中護軍韓浩統領;一為領軍營,全是騎兵,一般都稱為『虎豹騎』,五千人,就是咱們了,由咱們中領軍曹純大人指揮。軍中大將,一等的主要是四將三郎五校尉。四將是建武將軍夏侯惇,奮武將軍夏侯淵,揚威將軍曹仁,游擊將軍曹洪。三郎是寧國中郎將張遼,安國中郎將徐晃,定國中郎將李典。五校尉是討虜校尉樂進,平虜校尉于禁,護軍校尉許禇,破虜校尉兼中護軍韓浩,最後還有咱們典軍校尉兼中領軍曹大人。現在曹洪將軍和定國中郎將李典在汝南,與龔都的黃巾叛軍正爭持不下,于禁和樂進兩位大人在黃河前線延津鎮守,中護軍韓浩大人正在許都近郊組織屯田,亦不在軍中。算來目前只有七位大人,級別才在飛帥之上。至於其他地方上的武將,不管他級別多高,在飛帥面前也得低下頭來。」
宋亮補充道:「咱們領軍營是主公親軍,沒有主公將令,任何人都無權調動。飛帥現職騎都尉,是我們領軍營最重要的將領,曹純領軍不在,本營就由飛帥統領,直接聽命主公。」
對這些職司問題,我還真沒研究過,聞聽大感興趣,道:「那四將三郎他們,豈非有職無權,光桿司……大人一個?」「司令」二字吐出一半,總算想起這時代只怕還沒有司令這詞兒,話到嘴邊,急忙變化。
李齊道:「那倒不是。校尉以上將領,各有五百本部人馬,不在中軍之內。」
我道:「那我這個都尉,有多少可以自己動用的手下?」
李齊道:「飛帥是二百騎。」
宋亮道:「飛帥,除了許禇大人的護衛隊,我們二百名虎豹騎,戰鬥力不比任何將領的五百親兵遜色。」
我點點頭,道:「李齊是李司馬,那你就是宋司馬了?」
宋亮道:「是。都尉以下,又有尉、司馬、都伯、什長、伍長,我和李齊,就是飛帥親軍的頭領。」
我道:「那我們也就相差兩級。好,既然這樣,咱們以後就不要太講客氣。大家年齡差不多,你們叫我阿飛,我叫你們李齊宋亮,直接叫名字,豈不爽快?」我在現代社會,平日接觸的,雖說虛偽人佔了九成九,但約定俗成,大家都叫對方名字,彼此以你我相稱,這方面卻很是坦然直接。這三國人看著都挺實在可愛,但等級觀念實在太過深入人心,大家互相不弄個官職叫叫,似乎就不過癮似的,讓我很不習慣。
李齊道:「飛帥,軍中有規矩,下屬不得直呼長官名字,犯者責杖二十。」
宋亮道:「飛帥是主公親自任命的領軍營副督帥,官職雖然只比我們高兩級,卻已屬於高級將領。我軍現在除了飛帥,就只有護軍營陷陣都尉史渙一位都尉。而兩營中司馬有近三十位,如何可以相提並論?」
我道:「好,好,任憑你們叫好了。」心想:「臨走之時,怎麼想個辦法,把這兩個也升到校尉都尉什麼的,那才對得起他們一番親近之情。」在軍隊中,只有立下戰功,才有升遷可能。我腦子一轉悠,知道這事對我這已知未來的後人來說,並不為難。而且泄露一些信息,也可以好好整整池早。所謂一箭雙鵰是也!
李、宋二人見我臉露笑容,不知我在正動壞腦筋,以為我對目前的位置滿意了,都鬆了口氣。李齊道:「那枝金銀戟,我已奉領軍大人之命,帶了回來。另外,領軍專為飛帥選了一領盔甲、一匹座騎和一口斬馬劍,我也領回來了。明日請飛帥過目。」
對官職我是只通一竅,但對武器,我可是內行,忙道:「什麼?那枝戟你也帶回來了?」
李齊道:「是主公同意的。」
我精神一振,好個曹操,真是大手筆!對我這隻見過一面之人,也這等大方。道:「等什麼明天。現在就讓我看看。」
宋亮道:「領軍說讓飛帥今日休息,明日再開始練習騎射。」
我道:「不用休息了!」忽然想到:「對了,現在不妨就泄些信息給他們,他們以後對我的話才會死心塌地。」道:「你們可知道,袁紹大軍近日必然進抵黃河,我軍前線吃
緊。用不了幾天,我們就要整軍出發了,你們以為還有多少時間?」
李宋二人大吃一驚,齊道:「飛帥,軍中不得亂傳消息,被主公知道,那可不得了。」
我道:「我對形勢估計,絕對沒錯。你們在許都城內還有什麼事情,我給你們一天假,儘快去辦。」
李、宋二將互看一眼,宋亮道:「飛帥之言,我們自然相信。我二人父親,現在城北破虜校尉韓護軍的步軍軍營旁屯田,離此不過四十里地。」
曹操一生積極推行屯田制度,我早有耳聞。據說他把屯田分為軍屯和民屯兩種,軍屯是利用軍隊中的精壯勞力,在軍營附近地區開墾荒地。民屯雖然也是按軍事編製進行有組織的耕作生產,主要人員卻是農民。青州軍大多父子均在軍中吃糧當兵,因此我聽他這一說,倒也不覺奇怪:「那一天應該夠了。」
宋亮猶豫片刻,道:「飛帥有所不知。軍中規矩森嚴,不得本部長官同意,我們進不了軍屯營地。」
我道:「現在誰負責護軍營的屯田?」
宋亮道:「是史都尉。」
我道:「就是跟我平級的那個史渙?」
宋亮道:「就是他。」
我聽他語中大有怨氣,知道他以前必定受過這小子的氣,道:「那好,我跟你們一起去一趟。」
李齊道:「不行啊,那傢伙最是粗魯驕橫,一定不買飛帥的帳。」
我捏捏左手手腕,道:「他不買我的帳,難道我就買他的帳?」
宋亮道:「飛帥,雖說我們不怕護軍營,但我們跑到護軍營里鬧事,那可有點理虧。發作起來,連曹純領軍也沒辦法保我們的。」
我眼睛一亮:「那就是說,有理的話,就可以打架了?」心裡頓時痒痒。在現代社會,哪有這等好事啊?不然,我早把池早揍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了。
宋亮見我一副想生事的模樣,有點急了:「飛帥,軍中規矩,嚴禁私鬥。小將倒有一個辦法。」
我道:「你說,有什麼好主意?」
宋亮道:「史都尉一向最畏服許禇大人。小將以為如果飛帥求許大人跟史都尉說一句,那比千軍萬馬都管用。」
我大失所望,古代的臭規矩也這麼多!道:「去求許禇啊?」
宋亮道:「不用大人親自去。只要飛帥同意,我們自己去找許大人。」
我道:「那傢伙也是個橫人,能說通么?」
宋亮聽我已有允意,忙道:「許大人其實很佩服飛帥。我們手下人聽那邊護軍營里都在傳說飛帥一招敗魏續的故事,據說就是許大人四處宣揚的。」
我心知自己初來乍到,不便過於顯露,只得點點頭:「那樣也好。」
宋亮道:「今天下午全軍整休,我們這就去,晚上就可以回來伺候飛帥。飛帥以為如何?」
我道:「嗯,別忘了,走之前先把你們領回來的東西給我。」
曹家待我,可真是不薄。曹純為我選的頭盔、鎧甲、長劍、戰馬,都是很棒的。雖然我對馬的認識還停留在珍奇動物園和書本上,但從頭盔的迭煅層數、鎧甲的樣式以及長劍的鋒利程度來看,這匹棗紅色戰馬也一定是曹純所能找到的最好坐騎了。
我把玩了一會兒金銀戟,立刻出帳去練習騎術。
在我們那個社會,馬是一種瀕臨絕種的動物,受到重點保護。雖說在人類之寶研究區里偶爾餐低的跟養馬的專家套上交情,胡吹一番,獲得幾次騎馬的機會,有騎馬的經驗。但那馬都被養得膘肥體笨,走路都很困難,更不用說跑了。像這樣穿戴著數十斤重的盔鎧甲胄,手提過丈兵器,乘跨高頭大馬,疾行在廣闊的草地上。自我感覺,嘿!那是十二分的威風凜凜。
遛了幾圈,心裡漸漸不太虛了,覺得跟我們那兒的馬比起來,也就快捷靈活一點而已。便試著揮舞長戟作左劈右挑前刺后撩的各種馬上招式。開始時頗不習慣,但我仗著武功底子厚實,慢慢調整動作氣息,居然進步神速,不由得心裡自我大讚:「真是聰明過人!」
練了大半個時辰,騎技越來越熟,精神越來越足,我開始試探作戰時如何與馬配合。一試之下,即知此馬果然訓練有素,股膝手腳,各種專業指令無須完整使用,只要輕輕示意,它便遵行無違,動作到位之極。反而是我,需要從它身上學習騎戰的基本知識。暗暗嘆服:「現代人可能比古人聰明,但馬卻蠢笨退化多了。這古馬訓練得可真了不得。」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正耍得高興,忽聽旁邊不遠處有人「嗤嗤」冷笑。我耳朵之靈敏,比兔子差不了多少,一聽之下,頓時知道有惹事的來了。因為這笑聲實在太熟悉了,除了池早,沒人能笑得這麼動聽。
我左手持戟,右手勒住韁繩,向場外看去。只見四五丈外站立兩人,池早身上穿著還原來那身灰朴朴的仿漢式布料長衫招搖撞騙,左手還是那口仿木箱子,嘴角噙著依舊是那出賣朋友的可惡笑容。他身後隨伺一個黑衣漢子。
我一見他那樣子,心裡氣就不打一塊來。驀地韁繩一松,兩腿一夾,挺戟縱馬,直向他衝去。
池早急忙後退,大叫道:「你幹什麼?你瘋了嗎?」
他身後大漢閃至前面,反手疾快拔出一口寒光閃閃的四尺長刀來,雙足成馬步,嗨一聲,一刀向我的馬頭劈去。
這一刀從出鞘、舉起、運力直至劈出,一氣呵成,勁挺勢足,竟然是一派高手刀法。我大吃一驚,急伸戟架住他刀頭,彎刃輕輕側向一撥。這一招「偏聽偏信」,並非我平日演練慣熟的十一路「無常戟」。而是從最近一期《拳宗》雜誌中登載的一套「古代馬戰大全」中讀到,尚存記憶,雖然並無任何實戰經驗,而且我左手之力,自然比右手稍差。但此招靠的全是四兩撥千斤的綿勁,最是適合我這種內力深厚的人,所以不知不覺,頭次馬上與人爭鬥,使的居然就是這一式。
坐下戰馬頗通人性,雖然我初學乍練,沒有來得及想到給它通知,但它居然察覺到對方並不好惹,自動緩下速度,讓我這新騎手能不受時空影響,隨意施展。
哪知刀戟相交,卻無聲息,那大漢長刀一貼住金銀戟,剛力突然全部收去,刀上傳過一股柔和內力,消掉了我戟中附著的內力,順勢抽回刀去,輕鬆之極。緊接著人影飛動,刀光如電,在我人馬四周,猶似布上了一道刀網。
馬上拚鬥,畢竟非我之長。此人武功雖奇,如在平地,我豈有所懼?只需一招「千軍辟易」,他這刀網立時便會碎裂。再發數戟,當可佔到上風。但此刻我對高低、遠近、長短等種種拼殺時最重要的數據皆不能準確無誤地進行判斷。迫得無奈,只好使一招「我如水滔」,彎刃向外,長戟順時針圈出,圍腰轉了一個大圈,初時戟在左手,一圈轉過來,已交至右手。這一招行雲流水般,卻也是「馬戰大全」中招數。之所以敢使將出來,全倚仗金銀戟的鋒銳,料那漢子不敢硬格。但施展到一半時,只覺心曠神怡,渾身舒泰,知道無意中竟已發揮出招式本身的威力,那漢子必退無疑。當即哈哈一笑,右足足尖輕磕馬肚。戰馬會意,立刻奔行,已從那漢子身側擦過。
我再一看,哈!池早正在身旁。右手一甩,長戟帶著風聲揮出,平平拍在他屁股上。池早「嗄」地一聲,一個趔趄,撲面摔倒在地上,弄了個煒泥。這還是一念之仁,怕他經受不住,沒用什麼力氣,否則,他屁股上非長出幾條血痕不可。他急忙翻身滾動,坐將起來,雙手舉著那隻木箱,護在頭頂上,道:「呸,呸,你這人好不講理,我是來送禮的,如何打我?」
我微感奇怪,這小子,什麼時候學會給我送禮,拍我的馬屁了?今兒是不是日頭出錯了。抬頭看看,太陽西行,暉光漸落,哪裡有半點異常?不過,人不打笑臉,財不拒送禮!我做了十餘年「守拙一族」,這點道理還是隱隱約約已經弄明白了的。當下勒住戰馬,道:「好,往日之帳,暫不與你清算。這一位壯士是誰?好一手韋氏雲龍刀!」
那漢子早已還刀回鞘,上前扶起池早。驟然聽我道出他刀法名字,不覺渾身一抖。池早笑道:「我早跟你說過,這人所學,淵博如海,你瞞不過他的。如何?」
那漢子身材長大,但年歲很小,大約不到二十歲,五官平常,只一張嘴大如海蚌出曝,特別顯眼。我心中暗想:「這年頭信息閉塞,傳播不靈。他年紀甚輕,只怕尚未成名,雖然身懷絕技,卻無人知曉。我這麼隨隨便便就叫破他武功路數,自然要嚇著他了。」
忙道:「我只是見人施展過一次,故而認得這位兄弟刀法。」
那漢子仰面道:「但不知飛都尉曾見何人施展過這門刀法?」他聲音低啞,語氣之中,大見緊張。
我楞了一楞,忽然想到:「對了,韋巧巧說過,他這門雲龍刀自創派之日便立下規矩,代代必須一線單傳,只傳長子,連老二都不傳,比起那什麼傳兒不傳女的規矩來更是混帳。他老子在神遊世界里迷暈了頭,一次大玩萬人網戰時,他費盡千辛萬苦一直打到敵人的總指揮部。但用了上千種辦法也沒打開那指揮部的智慧大門,結果因腦力耗竭加郁怒攻內而致心智紊亂,突然發瘋死去。致使他的刀法只得其表,沒能學到精髓。難道這人便是他門中其中的一代祖先?糟了,他家既是一線單傳,那決不會有外人會使這路刀法。我這下可要露餡了。」
那人見我沉吟不語,臉色愈變,緊緊盯著我,忽道:「你可是姓王?」
我猛一激凌,他怎麼知道我的姓?自從十五歲時立誓加入守拙一族后,我早不用原來的姓名了。連池早也不知道我姓什麼。這傢伙,難道也是旅遊來的?
那漢子見我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以為是我聽他叫破真實姓氏之故。神色頓時激動起來,猛然跑上幾步,直到我馬前,仆倒在地,一頭拜將下去,大哭道:「王恩叔!」
一時間,我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回到了古代還是溜到了未來。心想:「我什麼時候有了古代的親戚啊?」看看池早,他已經爬將起來,正迷糊糊地摸著下巴。
糊塗歸糊塗,總不能老讓人跪那兒啊?我急忙掛好金銀戟,跳下馬來,雙手攙住那人手膀,道:「小兄弟快快起來。我與你非親非故,為何行此大禮啊?」心裡嘀咕:「我認識的人中間,沒有哪個傢伙像這少年啊!」
池早在旁道:「是啊,典司馬,你與飛都尉是親戚么?」瞪我一眼,道:「原來你姓王,我還以為你從來就沒爹呢!」
那典司馬忙抹抹眼淚,道:「池先生,您千萬別把這件事告訴別人。王恩公有不得已的隱情。」
哈!池早來了勁兒:「他有什麼隱情?你快告訴我,我一定不向任何人提起,包括我的親生父母兒女。你若不說,我偏要到處張揚。」
那典司馬看看我,我迫得無法,想到:「我有什麼隱情,這不隨便你么?」心想既然來到這古代世界,不弄些奇妙怪事玩玩,豈非白來?而今不但可以白當人一回長輩,還能聽他說說故事,自然不便拒絕。便順水推舟道:「那好,你就都告訴他罷。不過,這裡不是講話地方,到我帳中去說。」
回到我軍帳之中,我吩咐手下親兵守住帳門,任何人不得我同意,不許入內。又讓人弄來三個青銅酒樽,裝上水,道:「軍中不便飲酒,我們以水當酒,解解渴。」
池早笨手笨腳地端起酒樽,喝了一口,連聲催促:「典司馬,你快說呀!」
那典司馬剛剛開了個頭,我就大吃一驚,心想:「什麼?他是典韋的兒子典滿?」典韋原來是曹軍中第一猛將,威名之盛,還在夏侯兄弟和許禇之上。據史書上說,他是有個兒子。但因為典韋已在建安二年(197年)春死於宛城一役。所以我雖然聽池早典司馬典司馬的提醒我,卻一直沒有想到。但此刻想到,卻更糊塗:「姓典的跟韋氏雲龍刀沾上關係,還有個典韋,人爹媽可能一個姓典,一個姓韋,我這姓王的又跟他們有什麼關係?」
那典司馬長得不漂亮,聲音也硬,口齒卻並不含混。一五一十,將他叔叔我的事迹一一道出。
原來,那典韋是陳留郡己吾縣人(河南寧陵)。他本不姓典,卻姓韋,叫作韋典。己吾有三大武術世家:雲龍刀韋家、天星錘劉家以及五花拳李家。這其中韋家刀獨傳長子韋典,他兩個弟弟和一個小妹妹都不懂武功,在三家中乃是最不起眼的一家。天星錘劉家不光家族龐大,子弟眾多,而且廣收外姓弟子,勢力最大。五花拳李家介於兩家之間,不收外姓弟子,但李家本門內卻是一視同仁。俗話說:文無第一,武五第二。韋家雖然單傳,但云龍刀法威震武林,名氣還在另兩家之上。劉家、李家的一些少年弟子很不服氣,就想找機會跟韋典比試比試。中平五年(188),韋典父親去世,韋典成為韋家新主人。劉、李兩家的弟子認為時機已到,以劉家二少爺劉祿和李家大少爺李永為首,約了一幫人來找韋典,指名要與他切磋武功。韋典當時不到三十歲,龍精虎猛,年輕氣盛,就答應了。韋家武功果然厲害,他以刀法擊敗劉祿的八棱流星錘,又以掌法勝了李永的五花拳。這一下闖了大禍,他家刀法在江湖上一向享有大名,而劉祿又不是劉家最強的少年弟子,劉家雖覺有點不滿,也還沒什麼別的想法。但李永卻是李家未來主人,李家青年一代數他武功拳法最高,而他卻敗在並不以掌法揚名的韋家弟子的掌下。李家上一輩臉上掛不住了,當即由李永的三個叔叔出面,要與韋典一決生死。韋典毫不畏懼,孤身迎敵。車輪三戰,硬是以絕世武功全勝三場,重傷一人,其餘二人也都輸得很難看。
李家沸騰了,群起而怒,要剷平韋家。可當他們手提兵器,氣勢洶洶打上韋家時,卻見門前站著一人,乃是劉家主人劉福。原來劉福看了韋典在擂台上力戰李氏三雄之後,心中十分佩服韋典的天生神勇和蓋世豪氣,有意與他結納。得知李家欲來鬧事,便趕來勸阻。他雖只一人,卻代表了劉氏近千的弟子。李家無可奈何,只得賣他一個面子,退了回去。韋典見他不計前嫌,氣量過人,也是十分敬重。從此與劉福訂交,結為生死兄弟,經常在一起切磋武藝。
天有不測風雲!第二年,李永以五百萬錢買到了主管緝捕盜賊,維持社會治安的己吾縣尉一職。李家有了報復的實力。李永上任頭一件事,便是誣良為盜,把韋典打入牢獄。劉福前去申辯求情,也被他挾憤關押。隨後一想,劉家財雄勢大,韋家名震武林,留下這兩家,實是心腹大患,李家永遠沒有出頭之日。於是一不做,二不休,乘兩家無主,點起縣中官兵,與李家家丁合兵一處,以劉、韋兩家勾結黃巾為名,出其不意,包圍了韋劉兩家,將兩家的滿門良賤盡數殺死。只有韋典的小妹妹韋帆,當時正在劉家玩耍,臨危時被劉祿派了幾名得力弟子奮力救走。但李家包圍圈十分緊密,等衝出重圍,那幾名劉家子弟也先後喪命,僅剩韋帆一人獨自逃脫。韋帆當時年僅十歲,不懂武功,但卻意志堅強,一心救出兄長。她很有心計,不往別處逃,偏逃進己吾縣城。趁李永尚未回城,混進大牢,把家中慘劇告訴了哥哥和劉福。二人怒髮衝冠,五內如焚,立即從牢獄里反了出來。
本來李永對二人關押甚緊,韋帆雖然機警,卻也萬難混入。但她在路上結識了一位少年俠客,此人義膽,好打不平。而且武藝高強,善使雙戟。得知此事後,慨然出手相助。裡應外合,方才救出韋劉二人。
聽到此處,我和池早互視一眼,明白了:「典滿沒見過這個少年,他以為我又擅長戟法,又認得他家刀法,年齡又合適,姓氏也不差,大概肯定沒錯了。但這麼算來,他自己的年齡卻又不對了。」
典滿道:「王恩叔救出先父和劉伯伯以後,又和他們一起,伺機殺了李永這狗賊。但殺朝庭命官,非同兒戲,縣裡據報州郡,畫影圖形,到處懸賞捉拿兇手,李家的人也一直沒有放鬆,派了高手在追緝。數場惡鬥后,他們幾人分散了。劉伯伯逃往西北,先附?名字顛倒過來,投奔了主公,王恩叔則去了海外。」
池早道:「原來如此。我看事情已經過了許多年,想必沒事了。我一定不向任何人說就是。嗯,我聽說令先君是以雙鐵戟聞名於世,原來是飛兄所授。」
我心中一動,想到:「池早這麼胡說八道,當真是要討好我么?」正要否認,卻想到那絕傳當代的韋氏雲龍刀,實是珍貴文化,有著極高的學術價值。如能學了回去,必然轟動武術界,頓時猶豫。兩個念頭在心中左右搖擺,不知該服從誰。
典滿道:「正是。當年先父和王恩叔義氣相投,曾互授武功。先父以家傳刀法太過障眼,從此便索性以鐵戟為武器。」
池早伸腳在我腿上踹了一下,示意我乘機求教。我咳嗽一聲,嘆道:「是啊,轉眼之間,有十一年了!當年匆忙之間,我年紀又小,雖蒙韋兄傾囊相授,但卻沒能領悟到韋家刀法的真義。唉,如今韋兄已經過世,我再也聆聽不到他那豪氣干雲的話語了。」
池早微微一笑,似乎對我這一向老實的人也會說這等狡猾的話來騙人這件事感到有趣。
我心想:「一代當然勝過一代。何況我們比他們不知要矮多少代,別的就算沒什麼長進,這說謊一定強得多了。」
典滿甚是感動,道:「恩叔當年慨然以家傳絕技『無常奪命戟』相授先父,先父一直銘記於心。如果恩叔對雲龍刀有甚不解之處,先父既已不在,小侄自當代先父稍盡綿力。」
我心頭狂跳,難得他自動提出來教我。但同時不由得生出愧意,紅著臉道:「雲龍刀法乃你家家傳,恐怕……」
典滿正色道:「沒有恩叔,就沒有先父,也就沒有小侄,自然更沒有雲龍刀。小侄以為寒家歷代列祖列宗一定不會怪罪的。」
我仍是覺得大大過意不去,想了想,道:「昔日韋兄雖學得無常戟法,但以時日過短,仍尚有不足之處。你若不嫌棄,我可以細細與你切磋幾招。」這話實在是未免欺負古人了。不管典韋當時學得全不全,我都可以另外教他一套精妙戟法,因為我比他多了二千多年的資本積累。說到這兒,忽然心中一動:「典韋當年學的也是『無常戟』,不知跟我會的這路是不是一樣?」
我只管得隴望蜀,口無遮攔,卻沒注意到池早臉色也在漸漸變紅。典滿的反應是欣喜若狂,立時倒身下拜,道:「先父素來眼界甚高,評品當世武學名家,殊少贊語。但對恩叔的武功,卻只以『深不可測』四字評之。今日小侄幸運,得會恩
叔,情願執白鐙,永為左右。」說著用力連磕響頭。
我急忙起身扶住他,道:「軍營之中,軍令為尊。你我如今俱在丞相帳下,我可沒權力調你過來。」
典滿道:「小侄今日聽說恩叔一招退魏續,心中便有所疑,已經稟明主公,來看恩叔戟法,如真為先父口中那位兄弟,便要來投靠。主公已經同意了。」
池早道:「典司馬,你夙願得償,恭喜恭喜。趕快回去,稟告丞相一聲,便搬過來吧?」
典滿看看我,有點不捨得離開。我知道池早想把他支走,必有話要說。便道:「是啊,天色將晚,你還得先去回稟丞相,快去罷!」
典滿不敢違拗,深深一禮,興沖衝去了。
帳中只剩下我們兩個人。池早狗爪一伸,一把揪住我腋下連接前後心甲衣的鉸鏈。
我搖搖頭。這傢伙,自從到了這裡,性子是越來越暴躁了!
只聽他咬牙切齒道:「你要學他刀法,我自然竭力幫你。反正回去后時空旅遊局會把你多餘的記憶刪除。你有沒有本事讓他們刪不掉,那我不管。但你要教他武藝,這不是泄露天機,非法傳播信息嗎?你想害死我?」
他一提這事,我可記想起來,頓時也火了:「你就想著我害了你。可你要曹操把我攔回來,那不是想整死我是什麼?我要是不機靈一點兒,小命早就沒了。」
池早一窒。過了一會兒,道:「我是為你好!現在你沒事了,官比我做得還大,也有我一份功勞吧?你就不能幫幫我,不教他武功么?」
我聽他軟了,也沒勁跟他再算舊帳,敷衍道:「好,我試試,盡量不教他真東西。」心想:「這可不由你。」
池早又瞪起眼,道:「不行,什麼試試?你必須發誓,決不教他!」
我氣樂了:「我發誓?你別忘了,我們是什麼年代的人。我發誓,你相信嗎?」
池早道:「別人發誓,我自然不信。對你,還能信個七成。」
我道:「做你的大夢去!快把爪子拿開。我這是丞相親賜的『兩當鎧』。這時代最高級的一種鎧甲,別給你毛手毛腳拉壞了。」
池早罵道:「當,當你的頭!你今天不發誓,我就不鬆手。」
他又耍賴了!不過在這古代,不知為什麼我並不吃這一套。我眼珠轉轉,道:「噯,對了,曹操給你個什麼官?」
池早一楞,道:「我是正七品醫官,人人敬重。品級沒你高,實權比你大。」
我道:「那更好。」喊了一聲:「來人啊!」
帳外立刻有人道:「是,都尉大人。」帳門一掀,進來兩個彪形衛士。
池早忙不迭鬆開貴爪,端正坐好。他倒不是怕我讓人修理他,但堂堂兩位高級官員,拉拉扯扯,傳出去可不好聽。
我道:「給池先生樽里加滿。」
那兩個衛士應了一聲,把我和池早的酒樽里都加上水。
池早翻著眼看著,臉色漸漸復原本色。等那兩個衛士都退了出去,才道:「看來,你是一定要跟我對著幹了?」
這話充滿威脅意味。我笑道:「那又怎麼樣?你總不能去曹操那兒去告我,說我是未來世界的人,不可信任吧俊?
池早一皺眉,大概果然有這個想法。不過一說開,就不靈了。因為我隨時可以指證,他和我來自同一世界。他恨恨站起來,道:「算你狠!我們走著瞧。」
生平頭一次,我賴贏了池早!心中這個高興,那別提了,道:「走好,不送。對了,這是你的包袱,別忘了。你的寶貝,我可不敢要。」
池早含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