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回高三那年
周凜死了,被拋棄多年的母親當人造血庫,死在圩日港那個支離破碎的家裡。
靈魂剝離身體時,他看見了他藏在心尖里的女孩哭得惙怛傷悴。
死後的兩年裡,那個他放在心尖怕玷污了的女孩,每隔一個月就會帶著一束瑪格烈菊到他的墳前看他。
而瑪格烈菊的花語是暗戀。
死後,周凜才知道他那窺不見光的暗戀早已被她知曉。
2025年,程阮阮25歲。
她帶了一束曼珠沙華來看他,她坐在他的墳前,神情悲戚,小臉的腮幫上,兩串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般滾滾而下。
他想要抬手幫她擦掉,可最後的結果卻是他的手穿過她的身體,她沒有任何知覺。
這個片刻,周凜知曉,他們一個在人間痛苦,一個陷於地獄,黑白兩岸終究無法擁抱。
她的話也是在這個時候出口的。
「周凜,我以後可能不能來看你了,媽媽生病了,我不想讓她再為我擔憂,那個人……他很照顧我,媽媽也很喜歡他……」
話到這裡,她泣不成聲,雙手捂住唇瓣,「對不起,我要結婚了……」
他身體不可控的抖了一下,像是誰在他心頭撕去了一塊血淋淋的肉。
在這一刻,他清楚的知道,他藏在心尖的女孩即將離他遠去。
活著的時候,周凜生在陰暗中。
父親嗜酒後會對他拳打腳踢,母親埋怨父親窩囊沒出息,在他才只的時候離家而去。
一個殘破不完美的家庭,鑄就了他陰鬱偏執暴戾暗黑的性格,他討厭一切完美的假象,所以在她善意的靠近他時,他絲毫不留情的惡語相向。
在他死後的第七年,這個世上唯一念著他的小姑娘,也終於有了自己的歸宿。
周凜想,自己該是要祝福她的。
所以程阮阮婚禮的那天,他去了現場,見證了他們說證詞,他們喝交杯酒,他們交換戒指。
他看清了她的新郎,長得一表人才,目光放在她身上的時候懷滿了深沉的愛意,不難看出來,她的新郎真的很愛她。
離開婚禮現場的時候,周凜失魂落魄的想,真好,終於有一個人可以代替著他照顧她了。
老人常說,活人不應和死人打交道,不然陰氣太重,生活容易走下坡路。
自從程阮阮結婚後,周凜就再也沒見過她,他也不會主動下山去找她,因為他怕自己讓她美好的生活走下坡路。
可一年後,他實在是挨不過心裡記掛著她,還是下山去了。
但下山去,他卻得到了一個噩耗。
程阮阮死了,死於家暴。
她和那個男人結婚後,男人的本性直接暴露出來,娶她只是想要和她上床,玩膩了之後就開始拳打腳踢。
周凜簡直不敢相信他捧在掌心裡的女孩就這麼的消失了,他跪在她的房間里掩面哭泣,可鬼去哪裡有眼淚……
他沒有眼淚,只有哭泣聲。
半個月後,程阮阮嫁的男人得了失心瘋,他的家裡人要送他去醫院接受治療,他不願意,擅作主張開車出門后被一輛大貨車撞死了。
那個男人死的第一天,周凜找到了程阮阮的墳墓,在那裡和她說了一夜的話。
他說的第一句話是——
「高三快畢業時,我在你的同學錄上寫了一句話,那句話是魯迅先生說的,我將目不斜視,而且永遠如此。這是我對你的告白。」
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
「如果有人傷害你,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他。」
天亮時,周凜雙目疲倦的盯著遠方升起的新陽,嘴角掛著一抹慘淡的笑。
不過片刻,他的靈魂被一陣狂風吹散,不留一絲痕迹。
*
「你們幾個麻利點,把他給綁起來。」
「他爸欠我們酒錢,父債子還天經地義。」..
「老子就不信不能從他的兜里找出錢來。」
幾個打扮成地痞流氓的男人,用腳踹著套進麻布袋裡的人,嘴巴裡面還說著不乾不淨的話。
麻布袋裡,周凜艱難的動了動酸痛的身子,還沒來得及反應。
露在外面的雙腿直接被人胡亂一踹。
帶給他最直觀的感官是疼。
遍布全身的疼。
刺骨的疼。
薄唇剛抿,一道疑問在他心中懸盪。
他已經是死人了,他怎麼還會疼?
雙眼睜開,一片黑暗襲逆。
剛才外面的聲音聽的並不清楚。
這會兒他靜下來了,聲音反倒是更加的清晰了。
「操了逼,老子明明看到他在校外兼職,這都月底了,他怎麼還沒發工資?」
熟悉的語調,熟悉的聲音讓處於黑暗地帶里的周凜擰眉。
他記得這道聲音,是在圩日港放高利貸的強哥。
起初在他心底的疑問瞬間撥開雲霧。
他想……他也許是重生了。
外面的聲音照舊,跟在強哥身旁一個光著膀子的小弟,聲音賊兮兮。
「強哥,現在這年頭髮工資都是走銀行卡的,指不定這小子的工資都在他銀行卡里。」
聞言,強哥一身膘肉氣的顫抖,凶神惡煞的又往周凜身上踹了兩腳。
而後招呼身旁的小弟,「趕緊的,把他給我弄醒來,老子就不信今天弄不到錢。」
麻布袋從周凜的腦袋上摘去時,在眾人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他趁勢抬腳,一腳把到他眼前光著膀子的殺馬特給踹到了牆沿邊處。
顧不上眼前圍著他漢,此刻他心裡有一個很清楚的時間線。
下午三點整,程阮阮會作為班長代替老師來家訪。
他不想她見到這麼糟糕的自己。
既然他已經重活一世了,那麼他不希望自己出現在她面前,照舊還是之前那個陰鬱邋遢冷漠的模樣。
作為老大的強哥,見自家小弟被踹到牆上吐了一口血,瞳孔里流露出害怕的情緒,趕忙招呼兩個小弟擋在自己面前。
他生長在圩日港,早知道周凜是個什麼德行,完全就是一隻無人管教的野狗,打起人來直接可以把你送進u。
站在水泥地中間的少年,頹喪著一張滿是傷痕的臉,單眼皮的眸里迸發了狠戾,他是生長在這世間的野草,沒人打敗得了他。
強哥和他對視上時,總有種感覺自己遲早會死在他手裡。
可此刻他這邊人多,他裝腔作勢的威脅,「周凜,老子警告你,你爹欠我們的錢,活該你還,趕緊的,把錢……」
「交出來」三個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胸口就遭了一腳。
伴隨著「砰」的一聲響,破舊不堪的土泥牆被他肥胖笨重的身體給鑿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