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美人美矣
玉祥宮中清香裊裊,鑄銅鎏金的熏籠旁擺著果架,上面整齊擺放著數十個香櫞,果香清芳,聞之沁脾。.
顧青立在殿中,無人為她看座,她獨立站了許久,方聽見環佩聲響。
一名紫衣麗人拖著長長的裙幅從后室迤邐而出。
她目若春水,眉似煙攏,笑時自帶幾分多情,不笑時又含有幾分幽思。
顧青見了她,頓時明白這位瑜貴妃為何獨享皇帝多年恩寵,經久不衰。
瑜貴妃懶懶靠在錦座上,目光一寸寸掃遍顧青全身。
「你就是顧家小姐、未來的雍王妃?」她受了顧青一禮,淡淡道,「起來吧。聽說顧小姐身嬌體弱,你們還不看座?」
宮人立刻搬了椅子過來,讓顧青在殿中坐下。
瑜貴妃拿起手邊茶盞,用杯蓋輕輕撇開浮沫,湊到嘴邊沾了沾。
她突然臉色一變,將茶盞摔到地上,「這是誰沏的茶?拖出去,。」
為她送茶的宮女連哀求聲都未發出,就被人堵住嘴拖了下去。
門外很快響起木棒擊打與悶嚎嘶泣聲,顧青垂了眼,看向腳邊被茶水慢慢洇濕的裙擺。
殿內寂靜無聲。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工夫,行刑的內侍進來回稟,「娘娘,板子打完了,只是下手的人不知輕重,人怕是廢了。」
瑜貴妃用絲帕輕輕擦拭指尖,「廢就廢了,是她沒福,不能繼續伺候本宮。」
她將用過的絲帕丟到一邊,對顧青微微笑道,「本宮管教無方,倒是讓顧小姐見笑了。」
顧青不動聲色,朝她欠了欠身,「娘娘言重。」
瑜貴妃撫弄著鬢邊的珠翠,緩緩道:「聞名不如見面,顧小姐膽識過人,聽說還曾教訓過我那不成器的侄兒。」
她綻開一朵笑容,宛若春花,「我那侄兒耳根子軟,常被人哄著做些上不得檯面的事情。我聽說最近有刁奴作惡,就讓家裡人把那四個惡奴綁了,送去府衙論罪。不知這樣處置,顧小姐以為是否妥當?」
顧青眉眼一彎,「娘娘家事,臣女不便置喙。不過娘娘以身作則,維護朝廷法紀,若是陛下知道了,定當欣慰至極。」
瑜貴妃美目輕抬,「我只擔心那些刁奴心口不一,雖當著主家的面聲聲懺悔,卻不知到了府衙又會說出什麼閑言碎語,萬一不小心牽連到別人,我這心裡實在有些過意不去。」
她幽幽嘆了口氣,又道:「不過一切皆有法度,本宮就算想替人遮掩,也不能逾矩行事。你說對嗎?」
「娘娘不必多慮,」顧青道,「是非曲直自有公斷,想來京兆尹定會依法論判,不會輕饒任何一個壞人。」
瑜貴妃紅唇輕揚,「顧小姐真是有趣,難怪陛下要將顧小姐賜給雍王,雍王日後有你相伴,想必就不會再有心思惦記旁人。」
顧青微微一哂,「娘娘所言何意?臣女愚鈍。」
瑜貴妃詫異,「怎麼,你竟不知那古安山上有雍王的舊相識么?」
她舉袖掩了唇,輕聲一笑,「瞧我,這本是雍王與你之間的私事,實不該我來多話。」
「是啊,我也好奇瑜貴妃為何對臣弟的私事如此記掛。陛下,棲梧宮的后位閑置多年,瑜貴妃既然喜歡替人操心,不如就將鳳印正式交給她,也省得總是遭人惦記。」
聽到這個聲音,瑜貴妃臉色微變,陡然起身。
門口光線一晃,兩個身影先後走入。
「臣妾恭迎陛下。」瑜貴妃快步上前,朝前面的皇帝折腰一拜。
顧青跟著行禮。
鳳澤在皇帝身後跨入門檻,他見到顧青,問:「顧小姐不在家中備嫁,來這後宮做什麼?」
他掀唇一笑,「你如今還不是雍王妃,沒有命婦覲見的資格。」
顧青躬身後退半步,「臣女蒙娘娘召見,不敢怠慢,這才前來。」
「罷了。」皇帝發話,他對瑜貴妃道,「我聽說你想見未來的雍王妃?」
瑜貴妃含笑陪著他在上首落座,「臣妾聽說雍王與顧小姐定婚,想著顧府人丁不旺,顧大人恐怕力有未逮,便請顧小姐來閑談兩句。雍王天潢貴胄,他的婚事是皇室的臉面,陛下日理萬機,沒空過問這些細枝末節,臣妾就斗膽想為陛下分擔一二。」
「她的父親在禮部任職,懂的規矩比你多。」
皇帝招手喚過顧青,「還有不到一個月就是婚期,你家中可已準備妥當?」
顧青恭敬應聲,「家父已備好禮單,臣女每日上午要學習兩個時辰的規矩,若不是今早得了瑜娘娘召喚,臣女還沒法偷懶歇一歇呢。」
皇帝笑斥,「備婚之事豈容你懈怠。」
他對鳳澤道:「今日你二人見了面,正好給她講講雍王府的規矩,省得日後出門在外,丟了你的臉面。」
瑜貴妃見狀,嬌聲調笑,「難怪雍王要跟著陛下過來,這是一大早就聽說顧小姐進了宮,急著要與顧小姐相會?」
「今日是每月一次的大朝會,娘娘身居後宮,想來對外廷之事不大清楚。」鳳澤道,「早上得京兆尹上報,說隋府送了四名惡奴去府衙,但還未開審人就死了。」
瑜貴妃怔了怔,「竟有這事?」
鳳澤又說:「仵作驗出這四人身上滿是鞭痕,聽隋府的家丁說,這四人昨晚在隋府受過鞭笞,但不知為何會突然暴斃。」
瑜貴妃與他對視一眼,轉向皇帝,「陛下,他們身上除了鞭傷,可還有其他蹊蹺之處?」
皇帝看向鳳澤,鳳澤開口:「他們每人腿上都有傷,早朝的時候我已稟過陛下,是我乾的。」
他漫不經心道:「隋府惡奴對我不敬,我教訓他們以示懲誡,這樣做不過分吧?」
瑜貴妃臉色微沉,「雍王身份尊貴,教訓幾個奴才自然不過分。只是,雍王下手未免太狠,生生將人腿骨打斷,實在有些殘忍。」
「有么?」鳳澤反問,「這些惡奴既然遭到隋府鞭笞,還被扭送官府,難道不是因為隋府也認為我做得很對?」
他冷冷一笑,「瑜貴妃既然知道他們被人打斷腿骨,想來隋府早已向宮裡透過消息,為何此時反要來質問我呢?」
瑜貴妃指尖用力,緊緊握住椅子扶手。
她朝皇帝看了眼,匆忙起身,撲嗵一聲跪倒,「陛下!臣妾有罪。」
她深知皇帝性情,平日最討厭後宮妃嬪與外界暗通消息,這些年皇帝對她雖有所縱容,時常睜一眼閉一眼心照不宣,但眼下被鳳澤赤裸裸地戳破,她怕皇帝臉上掛不住,趕緊認錯。
「臣妾那侄兒自小與我親近,臣妾便多看顧了些。他如今大了,別人常沖著他的家世對他多有哄騙,臣妾怕他行差踏錯,便叮囑家人讓我知曉他的行事,以便及時告誡。昨日他手下幾名奴才得罪了雍王,家人怕雍王與他起了誤會,趕緊告訴了臣妾。」
她嬌靨半仰,淚盈於睫,看著可憐又可親。
顧青站在鳳澤身邊,眼觀鼻鼻觀心,權當自己不在殿中。
過了許久,才聽皇帝發話:「別哭了,起來吧。」
他吩咐鳳澤,「你去送顧小姐出宮。回府以後,專心籌備婚娶,大婚之前如無聖召,不需入宮。」
「臣弟領命。」
鳳澤帶著顧青出門前,回頭又道了句,「對了,隋府惡奴暴斃一事,還請陛下徹查。我可不想教訓完人以後,還要背上一個蓄意謀殺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