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醒來之後的第一感覺,不是,啊哈哈哈,看老娘頑強的生命力!我又活過來啦!
而是,頭頂的紗帳怎麼綉了好幾條龍?還栩栩如生的。
然後就是反應過來,嚇得立馬跳床。還好夢夢和煙雪反應快,接住了我。不然我那一跳一摔,好不容易撿回來的命,估計又得被黑白無常收走。
我戰戰兢兢地看著來來往往的御前宮女們。她們一個個都訓練有素,這個剛撤下藥碗,那個就端著梨乾條來了。我才吃了兩個梨乾條,那個又催促著趕緊端走,帶著醫女來給我敷藥換紗布了。
咱就是說,能不能不要這麼興師動眾。
雖說我是受了差點沒命的重傷,但這是我自己弄的啊!而且我這算是自戕,按規矩,不死也是要被處死的……
像現在這般,被安置在溫室殿,還被一群御前宮女伺候著,如果這都不叫僭越,那那些謀朝篡位失敗的人都要氣活過來了。
這要是被起居郎看見,定要大書特書,讓我在史書上留下一個禍國妖女的名號。
想我一屆平平無奇的小小女史,竟有機會青史留名,還有點小激動呢。
激動個頭啊!真要被其他人發現,十個腦袋都不夠給我砍的!
於是乎,待醫女換好紗布之後,我就聲稱我累了想再休息一會兒,留下夢夢和煙雪,讓御前宮女們悉數退下。
其實我求著宮女姐姐們趕緊走的。
畢竟我只是個小小女史,或者說被廢的長安殿大宮女,而人家可都是御前宮女啊!我哪裡敢命令她們退下!
待殿內只剩下我,夢夢,和煙雪三人後,她們倆趕緊眼冒金光地圍上來,四隻眼睛里都是尋覓到絕世大瓜的興奮。
我避開那探求的眼神,抓起她倆手臂就趕緊往後窗那邊跑,「快走!要是被其他人發現了,咱們就全都完啦!」
「來!夢夢,你先跳!」
夢夢拉住我欲開窗的手,不解地問:「我們為什麼要走?是陛下特許將你安置在溫室殿,又讓我和煙雪來照顧你的。你怕啥?」
一旁的煙雪也點頭,「是啊。這可是聖諭,不能違抗。」
「你倆懂啥!那小子,啊呸!陛下,是腦子抽了才讓我來這兒!我說的其他人,是指皇後娘娘、陳貴妃、秦淑妃,還有元昭儀她們。特別是元昭儀,要是讓她知道我在這兒,那誤會可就大了!到時候解釋都解釋不清楚!」
長寧還不知道我和那小子是師姐弟的關係,要是看到我躺在龍床上養病,她估計得記恨我。畢竟,這太像姐姐搶妹妹老公的行為了。
梁子暮那傢伙,鐵定是想把讓我當靶子,好吸引前朝後宮眾人的火力,然後再偷偷寵愛他真正愛的人。
這麼一想,看起來,那傢伙好像是真愛長寧?為妹妹擋刀,這我倒是願意。前提是得先給長寧說清楚啊!
「算了,煙雪你先跳!」
我搬來凳子,一股腦兒地推著煙雪踏上凳子和窗檯。煙雪應該是被我說動了,很順從地跳到窗外。我又趕著推夢夢上去,夢夢這頭倔牛,扒拉著窗檯不肯跳,還是煙雪拉著她她才跳出去的。
推完夢夢,我突然感覺喘不上氣。接著頭暈目眩,冷汗頻出,胸口發悶。低頭一看,潔白的襦裙早已染紅一片。除胸口處,袖子和裙擺不知怎麼也沾了些血。
不是吧阿sir!這時候傷口裂開?
不管了,先逃要緊。
踩上窗檯,才發現煙雪和夢夢早已不見人影。而這殿外的地,好像比殿內的要低一些,目測高度有兩米。
難怪夢夢剛才不肯跳……
煙雪啊!夢夢啊!對不起!(一個滑跪)
好的,我要準備跳了。
勇敢牛牛,不怕困難!一,二,三!
不行!我還是不敢……
糟糕,頭又開始暈了。我甩甩腦袋,想讓腦子清醒一些。
再來,一,二……
「是等著我抱你下來?」
「啊!!!」
梁子暮,我跟你什麼仇什麼怨,你非要在身後突然出聲嚇我。你知不知道這窗檯離地面大概有一米六啊,而且你這溫室殿的地板硬得,摔下來完全有可能直接摔碎腦袋啊。
你小子看我摔下來,還不快點跑過來接住我。害我硬生生摔在地板上,還好腦袋沒事,不過手骨估計已經斷了。
之前我求著走的宮女姐姐們和醫女們,敬業地一直都守在殿外。也得感謝她們如此敬業,才讓我的痛苦,在最短時間內得到控制。可治療的過程,還是照樣痛苦。
疼得暈過去,又因加倍的疼痛而醒過來,然後又暈過去,反反覆復。是我這輩子再也不想體驗的經歷。
醫女們收拾好后,梁子暮走進來,一擺手,揮退所有人。
他信步走近,低頭面無表情看了我一會兒后,冷笑一聲:「看你剛才生龍活虎地跳窗,想必已然大好,明日便去掖庭服勞役吧。」
讓我住溫室殿,又讓我去掖庭服勞役。這小子,是想幹嘛?
「托陛下的福,奴婢本來離死還有一丈之遠,現在只剩一尺了。」我在心裡翻了白眼。管他那麼多,對付梁子暮這種狗脾氣,直接嗆回去了事。
「你之前是自戕,方才也是自己滾下來的,與我何干?」他聽罷,小心扶著床沿,盡量避開我,坐上了腳踏,「何況依《章台律》,自戕要夷三族,你不要命,還想拉著阿黎一起?」
「害……不要這麼見外。你我是師姐弟,也勉強能算作兄弟姐妹。要死,我也是拉著你一塊兒啊。」讓一個皇帝給我陪葬,多有面兒。
「還有,你這個愛坐腳踏的毛病能不能改改?」我用尚且完好無損的右手指著他,「我記得你小時候,我教過你無數遍,要坐就坐凳子。」
我不斷提起我和他師姐弟的關係,提起幼時的事情,希望他能多念著舊情,放過我,也放過我身邊的人。
感覺效果還行,他聽完沉默了許久,我猜是我的話成功勾起他和我的回憶。
沉默許久后,他扯出一個莫名其妙的笑,「的確不能夷三族。」
「阿暮。」我去拉他的手。
他避開了,眼睫下垂。
我也只好默默地收回右手。
「阿暮。我想問問你,你是真心喜歡長寧嗎?」抬眼,目光炯炯地注視著他。
「為何如此問?」他撲哧一笑,依舊垂著眼睫,彷彿聽到了個天大的笑話。
單單這一個反應,我便知道了答案,心下一涼。
說不生氣,肯定是假的。說很生氣,倒也沒有。他對待愛慕他的女子向來如此,從前的陳貴妃秦淑妃如此,如今的長寧也是如此。什麼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什麼白月光,恐怕,都是假的。
「那你封她為昭儀是為什麼呢?雲家早已覆滅,她已然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你又為何要給她安排一個新的身份,讓她入宮呢?如果單單是為了保護,呵,我想你多的是辦法,又為何偏偏選了這種?」我蹙眉憤然道,手不自覺地緊抓住錦被。
此時此刻,他依舊垂著眼睫,不發一言,仿若冰山。
我卻突然間想明白了,問出了那個我不願相信的猜測,「你想,借刀殺人?」
他眼睫微微晃動,理了理衣角,便撐著床沿坐了上來。
「那把刀,就是,長寧?」我的聲音顫抖著,手也失力地放開了錦被。
他終於回應了我的目光。鳳眸水光瀲灧,盛滿了熟悉的味道,好似他還是那個真誠的孩子。
我的心裡一片荒涼。
「阿暮。你如今面對我也要戴上面具了嗎?」我冷冷發問。
他撫上我臉頰的手一頓,然後又若無其事地繼續擦去快要滴落的眼淚,輕聲呢喃道:「師姐,我從未騙過你。」
「明明有那麼多種辦法,你為什麼要利用長寧!你明知道她有多喜歡你,你為什麼要利用她的感情,利用她對王氏的仇恨,幫你除掉皇后,扳倒世家!」
「當年她不過十四歲,眼睜睜看著父兄被處以絞刑,看著母親和其他姐妹葬身火海,自己也遭到追殺,過上了流離失所的日子。這還不夠悲慘嗎?」
「你精心部署多年,皇后早就因你下的相思子病入膏肓,世家也因科考而開始逐步瓦解。只需要一個契機,就能達成你的目標,又何須讓長寧入此險局?」
長寧之前告訴我她與皇后之間的宿怨,希望我協助她,替她雲家報仇雪恨。為此,她甚至願意犧牲自己,在接下來的秋獵中假裝被王氏派來的死士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