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眨眼
冷風如刀般刻著人的臉皮,寥天之上又出現了雪的蹤跡。
這一日,雪未停,風未定……
「阿爹……等我!」
名叫乞兒怕極了,他感覺心臟在徘徊著,卻又找不到出口。
站在刑場的人群中,他僅知道自己將面臨一場艱巨的,又不得不為的重擔。
「咳咳…」一中年漢子不停咳嗽著,「孩兒他娘,帶饅頭了嗎?」
此時,旁邊的婦人,正用自己的胸膛溫著饅頭,「放心,等人散了,我就去幫你蘸血。」
婦人同樣堅信的是,她的夫君只要吃了那人血饅頭,哮喘便能得到治癒。
「哼!」言,嗤之以鼻,只打心底里覺得噁心。
他們這群人,又想吃人,又是鬼鬼祟祟的想法子遮掩著,不敢直接下手。
真是令人想笑死!
此時,刑場黑壓壓一片,人們摩肩擦踵,像鍋里的餃子。
有殺頭這種熱鬧,咸林郡不少百姓們,均到此圍觀。
「聽說城西的勾欄,又來了群養眼的江南瘦馬!」
「有這等好事?看完殺頭,你我不若聯袂同去?」
人們你一言我一語,彷彿這裡不是陰森冰涼的刑場,而是有著陶醉氣氛的尋歡巷……
在大胤,一般公開處刑即為斬與剮,故而這咸林郡也分了兩處刑場。
被斬的在南城的牌樓下,被剮的則在北城的牌樓下。
斬、剮二者皆在行刑之後,會由不同部門的官差來領走屍身和首級,讓邢犯死後也不得全屍。
在大胤,這是有規矩的。
終於,到了台上的阿爹。
那位老乞丐正獃獃望著地面,雙目毫無神采,彷彿被掏空了靈魂。
老乞丐嘴唇下意識的蠕動了兩下,卻又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心,也跟著沉了下去……
皇帝下了詔令,讓地方上清理未結案子,他的阿爹被拉去充人頭了。
不多時,老乞丐好似察覺到了人群中的注視,他瞧了過來,許是想安撫下竟是笑了一笑。
無法平息自己,心如火灼。
他低聲罵道:「平時連殺雞都不敢,只能要飯的人,怎會是要犯?」
始滿臉通紅,一直紅到耳根,鼻翼由於內心激動而不停張翕。
旋即,他的眼神逐漸變得堅定,心中開始暗忖,大不了一起死……
估計是明白做什麼,老乞丐微微搖了搖頭,用嘴型對著他說了三個字。
繼而又咧開嘴角,掛上了微笑,就靜靜的看著這孩子,面容顯得那麼自然,那麼舒坦。
拳頭握得緊緊的,他知道,阿爹說的那三個字是…活下去!
半柱香的功夫過去,有幾個人犯開始在台上大呼冤枉。
立馬有官差來拔掉了他們的舌頭。
他們不顧嗓子里噴涌的鮮血,瞪著雙眼,大張著嘴,還想發出屬於自己的聲音。
「嘶!」吸了一口涼氣,因為他看見了血淋淋的豁口,觸目驚心!
監斬官興許不想在刑場呆太久,急不可待的將簽令牌往地上一扔:
「時辰已到!行刑!」
這一聲中氣十足,縈盪四方!
監斬官手握硃筆,嘴邊噙著冷笑,在冊子上一一勾畫。
劊子手舉起了鬼頭刀,九個鐵環在風中叮噹作響,八人,從東到西,便要依次斬下。
第一個被砍頭的人犯,只覺得脖子一涼。
接著視野騰空,天地旋轉起來,那冷漠的人群和蒼穹交替出現,落地之時,他看到有血柱從無頭身體之上,衝天而起!
沒有一個百姓撇過了頭,皆是伸長了脖子,待人頭落地后,人群中更是爆發了一陣歡呼。
這歡呼聲尤為刺耳,得不用力捂住了耳朵。
「活下去」三個字,也在他的腦海中不停迴響。
「好活兒!」
「當真是漂亮!」
而每有一個刑犯倒下,人群依舊會發出一陣喝彩。
就像是在觀看剖解牲口一般。
人群彷彿只會感覺到好奇,卻絲毫都沒有意識到,一個接一個倒在台上的,是實實在在且活生生的人。
是八個…枉死的人!
側的婦人,已經迫不及待的將手伸進胸膛里,掏出了與她溫存著的饅頭。
夫妻二人的眼裡,充滿了渴望,亦有對未來無限的希望……
一直砍到,劊子手的刀應該是鈍了,這次,刀只砍進去了一半。
「啊——!」
凄厲的慘叫在刑場回蕩,猩紅順著刑犯的後頸汩汩流出。
這是真不明白,自己枉死就罷了,為何老天連死個痛快的機會,都不願給他?
按照刑場里的規矩,第一刀沒把腦袋砍掉,就要換刀,且改為腰斬。
劊子手很快拿來了第二把刀,若這次還是沒能一刀兩斷,那他定會感到極其的恥辱!
做這一行的,可不想在背後被人說道些什麼…大胤刑部的劊子手,都是下九流的屠夫。
所以劊子手這一刀,砍的很用心。
是覺得,那人犯大抵是一隻蜻蜓轉世,去掉了後半截居然還能翩舞!
那人硬是想把半截身子立起來,在台上亂蹦噠著,他的臉,就像金箔一樣,黃的耀眼!
最神奇的就是他這上半身,宛若離了水的魚,片刻就翹了起來,直挺挺了一會後,才疲疲塌塌地聳拉了下來。
很快,那些血,那些腸子,把劊子手的腳浸濕了,纏住了……
忖,藕斷絲連,想必說的便是此景吧。
「到阿爹的時候,刀一定要快些。」
他不停祈禱著,自是不想阿爹也遭那種罪。
由東到西,很快就到了第八個,也是最後一個。
,跳得就像桿使勁撞城門,不但不勻,且次緊似次!
直到劊子手舉起了刀。
能雙恐懼的光,望向他的阿爹,等待響在其頭上的霹靂。
老乞丐又笑了,好像有些欣慰,這孩子最後一次聽了他的話,沒做傻事。
兩個人,總得有一個活下去吧……
似很局促了,老乞丐立刻斂了笑容,旋轉目光,自去看雪花。
究沒能撇過頭去,應是想最後再看一眼那個模樣,並把那模樣刻在心裡。
原來,人在被砍掉腦袋后的那點時間裡,也是有意識的。
因為到阿爹眨眼睛了,他數了數,眨了三下。
「還好,刀很快……」他喃喃自語。
這一日,雪未停,風未定。
漫天的風雪,卻吹散了許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