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第 70 章

克里耳朵上掛著通訊器，被微卷的頭髮遮得嚴實。要是把它拿下來，可以看到黑色的小道具上還有一隻迷你的黃色蝙蝠標誌。

他夾著香檳杯，淡色的酒液波動，與對面微笑的女士碰杯。禮貌問候過她的身份，兩人交換姓名，各自在心中留下對方一個印象。

好多生面孔——不只是哥譚的權貴和新興的企業家，外地來的勢力也很多。

宴廳里，不管走到那兒都能聞到淺淡的香水氣味，它們常常變幻，讓你好奇地猜測剛剛是誰經過。

它們精緻、疏冷，帶著濃濃的貴氣，讓人聯想到皮革和煙草。他有時懷疑那只是長桌花瓶里鮮玫瑰的氣味，或者只是空氣清新劑。

與他而言，每次這種場合都足夠讓他偏頭痛發作。遊走在形形色色的人物間，端住自己氣勢的同時該出手時主動出擊，談生意拉關係經營形象。在這種不止哥譚自己人的場合，他還得撐起東道主的身份鎮得住場子。

所幸這輩子生在富人家，那份記憶里的上輩子雖然是個嚴重社交恐懼的自閉兒童，但足夠的閱歷和被補全的完整童年已經治癒了創傷。

假如不是並非那塊料，克里會毫不猶豫地讓自己擠進哥譚的權勢戰爭之間，發揮自己堅定信念的優勢，在危險的物慾誘惑下前進，競選市長或是試圖掌權……

但他本質上還是個沒有資質的普通人，畢竟管理公司的事情連三歲的達米安都做得到，而他每天要耗費大量精力才把事情辦好。其次是他身負太多秘密，又沒有足夠把握讓蝙蝠俠沒有後顧之憂，沒有把握讓自己不變成軟肋和突破口。

「做好自己的事，不要越界。」

他總對自己這麼說，沒必要要求自己戰鬥力對標氪星人，所以也沒必要因為自己做不到什麼急於求成，不然他這劇本很可能就黑化成為哥譚新反派了。

但每當有他人發出這樣的信號，作為經營和涉及的領域包括衣食住行、生化環材、武器科技、醫療製造等幾乎囊括各個方面，承包整個哥譚的韋恩企業的總裁，克里總會表示對外鄉人不感興趣，我們哥譚前途無量。

穿上阿福挑選的禮服或西裝，殺進宴會或是什麼生意場，他總要保持大腦飛速旋轉，最後累得帶著偏頭痛離場。但這次顯然不同，交際達人小韋恩轉到甜點桌開始心不在焉——因為他的注意力現在完全順著通訊信號飛到了距離哥譚市二里的坦納斯小鎮。

喬納森·克萊恩，也就是稻草人，兩天之前從阿卡姆瘋人院逃了出來。克里能搞清楚他逃跑成功的原因，第一時間把相關錄像傳給布魯斯調查。

世界第一偵探的結論是——這是一次他個人策劃的單獨行動，沒有聯手、沒有陰謀、沒有他人干預。稻草人只是用他高超的智商找到機會做出了一點化學小東西，找出專門關押他的特質牢房的小瑕疵，鑽個漏洞用他的最新研究成果放倒獄警。

所以說為什麼瘋子們熱衷於越獄，再被逮回去，樂此不疲？也許是和警方鬥智斗勇突破自己算是打發時間？

而他現在正為自己的「技術新突破」興奮著，或許早有一份份犯罪計劃從他腦海里掠過，大概要利用他的新毒氣折騰一下哥譚人民，或者蝙蝠俠。

「傑森，你到了？」他給自己裝了一角芝士蛋糕，轉身去角落拿甜點叉時低聲道。

蝙蝠俠交給羅賓的任務是追蹤稻草人，因為他當時在幫助戈登一起解決關於哥譚黑幫的更重要的事情。不過蝙蝠俠明確規定，這次任務中傑森只負責找人和通報，確定他的老巢位置，在他身上裝好竊聽追蹤器。

他耳邊傳來了傑森同樣壓低的嗓音：「我找到他了，他進了一間鎮子的廢棄農舍。」

廢棄的倉庫，但裡面別有洞天，稻草人的實驗室有著他特意搞來的精密儀器，他自己製作的各類裝置，存放著大量危險性極高的他的實驗成品。

「所以，你正掛在倉庫頂上，透過那扇高高的窄窗子監視裡面的情況嗎？」

傑森那邊沉默了片刻：「我都要懷疑你有事忙還要跟進我的任務是為了能繼續寫事件記錄了——別想了克里，戰鬥報告是我的任務。」

克里端著盤子坐到空桌，他的餐叉切開蛋糕，觸碰碟子時發出叮一聲：「那你就好好扒在那兒，先把坐標和圖像傳過來，找到機會再放追蹤器……」

「你知道嗎，一旦他完成實驗，足以毒倒整個哥譚市的裝置就完成了——你聽聽他的自言自語：想象一下，整個城市都在難以言喻的刺骨恐懼中掙扎。」耳邊的聲音逐漸放開，他似乎在改變自己的動作，同時聲音不再壓低。

克里意識到：「噢，那也先別，傑森…」

然後？

他知道通訊裝置沒有再識別語音，或者是傑森乾脆暫時關閉了線路，耳邊沉寂下來。但他能想象出玻璃被打碎的聲音，而剛剛越獄暫時沒搞到錢給自己的秘密基地做防禦系統的稻草人會被猛然殺出的羅賓一拳打暈過去，而後傑森就會以在蝙蝠洞實驗室上課學到的豐富知識和經驗快速停下他的「危險實驗」。

當然，這是最好的可能，希望稻草人不會被嚇得直接搞砸手裡的試管，砸漏一罐恐懼毒氣或是什麼更危險的東西。

克里鬱悶地往嘴裡塞蛋糕，這樣高級別的聚會場合，甜點都是最昂貴精緻的。只不過他又不是達成了交易閑情雅緻的女士，沒有心情在這吃充斥著金錢芳香的甜膩東西。

一塊芝士蛋糕進肚，他慢悠悠放下碟子的時候，終於又聽見了傑森的聲音。

「平安無事，我解決了！克里，你就是我的平安果——呃，中文諧音是這麼個意思吧？」

他應該是隔著什麼東西在講話，聲音悶悶的，而聽聲線克里猜得出他應當是帶著對稻草人版防毒面具。

克里撐著額頭：「你開始學迪克說話了。所以，搞砸了什麼？」

「稻草人的弱點：太過專註於他的癖好，忘了顧全大局……他也打不過我，說實話。」傑森答非所問。

克里聽得出他又關閉了那邊的通訊，耐心等待了片刻，他才再次開口。

呼吸有些加重，他吐出口氣：「呃，這傢伙還挺沉，像一大袋子垃圾。」

克里嘆口氣：「好，現在我知道了，稻草人被你放倒了。這很好傑森，你把他搞定后自己還好好的。」

傑森聽得出這話帶著點嘲諷，但既然事情已成定局，他的注意力放在自己當下。

在長達四個小時的追蹤過後，傑森跟到了稻草人的小基地。而就在剛剛，他在竊聽到對方計劃里的一部分就是在這兒做出新型恐懼毒氣裝置時，他趁步驟還未完成就破窗而入，丟向他的抓捕網卻被他用桌上的儀器擋下了，砸掉一罐藥劑放出了恐懼毒氣。

早就帶上防毒面具的傑森身手矯健地落地，擊暈誤吸了鋪面而來的毒氣精神陷入混亂的稻草人。他抓起桌上稻草人面具幫他套上，迅速把他帶離倉庫，安置好后折返回來解決爛攤子。

「關於他的毒氣新配方已經發到了蝙蝠電腦，我沒有時間處理他的藏身處了——呃……最後，稻草人現在可能有點恐懼毒氣輕微過量。」

克里的聲音依舊平穩，沒有多大的情緒波動，彷彿在問晚飯吃什麼：「危險品排查？」

「已完成。我剛剛找到了恐懼毒氣的解毒劑，給他注射后情況已經穩定了。但那顯然是前一版本的，我不覺得我能停在他的實驗室把解藥研究出來。」

傑森和克里的談話完全是建議式的聊天，他只是徵求對方的意見。克里比起指揮，更像是工作之餘掛著內線。

「交給布魯斯，雖然他現在還忙著，但一回蝙蝠洞看見資料就能動手。我查了查他現在正在開車從哥譚市區回家的路上。」

傑森語氣輕快了不少：「我把稻草人帶回阿卡姆——你把坐標發給警局了吧？」

克里對著他的手機手指飛舞：「是，以蝙蝠俠的身份。戈登在安排人手去查處那裡。」

「了解，沒意外就不再聯繫，我們蝙蝠洞見。」

「嘖，你這傢伙——算了，我倒是能看著稻草人被關進去，記得監控前打個卡，讓我看看你別缺胳膊少腿。」

傑森笑了一聲，語氣裡帶著三分不屑：「雖然任務被我中途更改了，但這樣效率更高不是嗎？我可證明給蝙蝠俠看了，我有實力對付這個。」

「當然，傑森你最棒了。下次我們去單挑謎語人，下下次是戈登，你就打遍哥譚無敵手了。」克里毫無波動地拱火。

傑森不滿道：「雖然我聽不懂笑點，但是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嘲諷我。」

「不，第一句不是嘲諷。」

「……」傑森不說話了。

「真的，雖然你沒按計劃來，但是我覺得你幹得也不錯——至少按結果來看還行。」

傑森關掉了通訊，假裝他早在前兩句句話傳到耳邊前就下了線，他從腰帶里翻出一枚特製創可貼，遮住手背上化學試劑的燒傷。..

確定了一下稻草人的身體狀況，他利索地背起對方，向著不遠處安置好的交通工具走去。

「蝙蝠俠肯定會說我魯莽、衝動、不加思考，那還好受一點。」他心裡止不住想，「你總是在逼我反思自己，控制情緒，不然我就是讓人擔心、失望的蠢蛋……你總是像一盆涼水。」

他隱約記起當上羅賓后，克里單獨交給他關鍵時刻求救的聯繫方式時。

「如果我不保護好自己，難道要等你這個頂多演演蝙蝠俠的傢伙來救嗎？」

「呃……你確實可以，相信我，我會嘗試很多次，而且我有能力那麼做。你還記得那天那份辣熱狗嗎？」

男孩轉過他成熟面孔上意外清澈的眼睛，幾乎不假思索：「當然，我還記得不止那一個。你說那些『嘗試"嗎？我承認你成功了，回過頭來我才發現誘拐一個街頭小子的成本那麼低。」

他現在完全想不起當時克里反應的表情，但那明明不應該，他的記性還不至於那麼差，可能是他當時走神了，沒有注意。

「雖說最靠譜的辦法是蝙蝠教的——靠自己。但是不用擔心，我，咱們家最後的保險栓。」

傑森一直很奇怪，他哪來那麼大自信承諾這個。可是每一次下意識連上通訊，聊天一般隨口說出自己的想法時，他發覺自己真的在一點點變得更成熟。

有時，一段簡單的談話就能讓自己意識到當下的錯誤，然後他的好兄弟還會濫用職權幫他掩蓋搞砸的任務。沒有說教，沒有批評，沒有「去把你的制服換下去好好上學」的要求。

噁心的傢伙就頂著一張憔悴的臉，風輕雲淡地說「沒關係，你可以盡情犯錯，我是保險栓」，去他媽的，誰依靠你這風一刮就折兩半的小身板？

傑森承認，他激將法一般的鼓勵讓他幾乎忘記迪克作為前任羅賓的陰影。他像吹氣球一般給他注入勇氣，讓二代羅賓原本就膨脹的膽子更加無所畏懼。然而在每次因為年輕和急躁失誤后，得意洋洋跑過來接下射落的所有箭矢的蠢蛋玩意下一次依舊過分信任他還沒成長得能獨當一面的小知更鳥。

傑森看清了他處事抓人弱點的狡猾，每次想提及時卻總是會放棄。他看清了很多，但依舊把那句承諾當成把戲。

直到那一天，他才知道那份無畏的勇氣是用堅毅打磨而來，那具平凡的軀殼裡掩藏著溫暖而強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