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消融
再近一點,沈彤瑤看出來笑意背後的冷,眼底的冷,就連頭上的太陽都無法把它消融。
那人收起手中的巴烏,一美貌輕躍翻下馬來,右手搭在左心口上,微彎著腰算是行禮:「臣賀蘭子荀奉父王之命來迎太子殿下!」
沈彤瑤內心有些驚訝,這個人真的就是子徹哥哥嗎?
再思前朝覆滅近半,她們仍尊林諦文為聲太子殿下,足見對於林諦文仍有幾分崇敬,借兵家之事應是無礙。
林諦文伸出手,把賀蘭子荀虛虛扶了起來:「你笛聲真動聽,大家也以為天外綸音!」
賀蘭子荀眸光映出日光萬點,卻仍令人感到幽寒,低頭玩味手中的巴烏,口氣略顯懶散:「那只是咱們西郡迎接貴客時使用的曲調而已。太子殿下感覺很好,想必感覺很清新吧!這件事,聽了許久也沒有多大意義!」
神情間,那暗藏的高傲,緩緩地傾瀉而出。
沈彤瑤朝自己來時看了看,脫口而出:"難道只剩你一人了?」
賀蘭子荀眼風掃過沈彤瑤,停在凸起的腹部之上,淡淡地答道:「我馬上就走,先走點,迎你一行人,隨你來!」
他那似乎極其淡遠的眼睛里夾有一種尖銳神色,令人全身不舒服。
沈彤瑤猛想起子徹曾的話,稱兩兄弟幾人感情不佳,自己7歲墜馬就是遭誣陷,往後歲月百般看不過眼,子徹秉性冷傲,不願與幾人上演西郡王爭寵戲,與周圍百姓一起踏上了四海為家之旅!
心裡正忐忑不安時,林諦文已一手拉住自己的手,輕握於掌,微笑著向賀蘭子荀說道:「便幸苦侯爺你!」
未幾,但見黑麻鐵甲黑盔浮現在草原的盡頭,潮水般向它們那邊涌去,勢如破竹,直壓境。
馬蹄像下雨一樣,啪嗒啪嗒地打在茵茵草地上,快得出奇,不出一會兒工夫,已到達沈彤瑤、林諦文一類的地方。
清一色駿馬鐵騎、馬上之人,個個玄衣黑甲、腰挎重劍,其身形筆直如同出鞘的利劍,一股森寒之氣令人陡起壓迫之情。
這裡有西郡最為驍將的黑騎軍——林諦文早就想借調過來的軍馬!
林諦文周圍的隨行人員等都被這股凌厲氣勢壓得不知所措,一個接一個地沉默著,不知給以何種回應。
沈彤瑤的心裡倒是有幾分欣喜,林諦文如果能夠借到這些軍馬收復河山根本就是容易的事。
一抬眼,但見那賀蘭子荀斜瞥了他背後一干人等等,表情間,頗有鄙視之意。
沈彤瑤淡淡一笑上前道:「西郡黑騎名不虛傳!」
話本不過是要壯壯他那邊的威風,以免別人小看,誰會想到她這句不經意間的夸夸其談,齊整黑騎將士忽然異口同聲地應諾而出,那威風與陣仗在天地間回蕩!
這倒是有點出乎她意料,好在林諦文此時走上前去,伸手扳住她的部分身體,藉著幫她繫上被風吹斷的披風綢帶后,才躲過一臉驚慌,被賀蘭子荀看上。
由黑騎將士押解,西行五、六天,經西郡數重重鎮后,到達西郡腹地圖木城。
一路走來,賀蘭子荀在禮貌中流露出疏遠,敬重中帶有貶低。
沈彤瑤心裡總想著賀蘭子徹甘願四方遊離又不想留在西郡故土大多與這些哥哥們不合?
這一日,西郡王宴請林諦文等人接風洗塵之時,林諦文僅攜一近侍追隨,與沈彤瑤同行,隨宮人由東門進入,過煙波浩淼之九曲橋廊穿花拂柳而去,遙見冠華殿前,西郡大臣身著朝服迎接。
沈彤瑤隨進入殿中,但見雲頂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作燈、珍珠作幕簾、腳下白玉雕蓮花,一朵一朵變成五莖蓮花,花瓣精緻生動,連蕊都精緻可分,光著腳丫踩上去還只覺溫暖如春,原來是用藍田暖玉輕輕鑿開!
一路上行,沈彤瑤早聽說西郡因盛產明珠美玉而聞名,只沒想到明珠美玉會被用在如此豪華的點綴宮殿上,真是驚嘆不已、驚世駭俗。
西郡王打扮迎親,於正殿內宴請林諦文等人。
其五、六位各花枝招展之小姐陪同其參加,更有令人目不暇接花容月貌之少婦,其中其三公子賀蘭子荀、賀蘭子瑢、賀蘭子恆等均為各芝蘭玉樹之輩,齊齊現身於此隆重歡迎宴會之上。
沈彤瑤看著這個滿堂華彩、風流倜儻的賀蘭家,一想到子徹就難免內心另有隱痛,賀蘭子徹啊,無論你活不活,我會在此生活,等待你歸來,也可以,等待你魂歸!
她面色微白,小心翼翼地保護著肚子里的孩子坐在林諦文旁邊。
沈彤瑤亦是此時,方知林諦文手上,除那枝西郡素玉簪子外,還拿著一襲紅衣千讓被蠟封住的箋。
林諦文用簪子向西郡君王遞上信箋,主動請纓,借西郡最強大的黑騎營軍馬8000匹。
西郡君王高踞在雪豹皮縫的軟榻之上,不經意地拿起了遞在手中的東西,那根素玉簪子便是賀蘭子徹始終佩戴未離的東西,自然一眼便認得出來了,這根簪子還是不是自己送的。
拆信之手微微一顫,混濁的視線從信封上端的位置穿過,一直望著林諦文、沈彤瑤等人,目光中少了一些剛剛的禮貌與禮節,飄忽不定中透著幾分森冷陰冷。
林諦文心裡隱約有點不踏實,這個簪子乃是沈彤瑤所賜,這個信箋乃是千讓所賜,其目的皆只為一,便是借兵!
然而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西郡王怎麼會面色變的如此之快呢?
那張薄薄的信紙終於取出來了,信紙上寫得十分簡略,寥寥幾個字反而使西郡王表情更陰:「這是什麼事?」
這句話,問向沈彤瑤!
沈彤瑤面無表情,只是備好簪子的話,但並不清楚這個信封里究竟寫著什麼內容,內心難免惴惴不安:「回西郡王、賀蘭小侯爺與林諦文殿下相交甚厚,聞知林諦文殿下欲舉兵復國之事,遂贈隨身簪子予林諦文殿下。並表示只要你見到此簪,定當借兵送殿下!」
這句話早有考慮,此時說起來有點結巴。
那一夜以這個簪子換取林諦文玉像,便是衷心希望林諦文能借兵家之力功成身退,恢復國家,而後,她與賀蘭子徹便自有了坐收漁利、收攬天下之心!
但如今,子徹已經走了,心念變成灰色,自是沒這麼大志向,卻還想讓林諦文借兵家一帆風順,這個世界,原本就屬於自己,對吧?
話音剛落,西郡王卻邊喝邊喝:「不就是問問你這一個嘛!信上寫著,你肚子里的小孩就是徹兒,我嫡孫也就是問問你肚子里的那個小孩,究竟有沒有徹兒呢?」
沈彤瑤點點頭,淡定地答道:「好啊!就是子徹!咱們已結為夫妻。腹中的兒女,就是自己的骨血!」
旁邊那一桌華美婦人中,忽然有一個人尖聲譏誚道:「嗬—!誰知你腹中的小孩竟是子徹,或是你身旁這前朝太子?誰知你難道合力把子徹禍及在此,反而跑去矇混過關,詐取咱們兵馬嗎?」
「是啊!既然真的是子徹的寶貝,子徹何不跟回去呢?偏讓你們跟太子殿下拿著信物走呢?這個理不能講啊,也許我們子徹早就、早就。」
這句話一出口,滿堂紅地傳來嘀嘀咕咕地討論聲!
那個賀蘭子荀更陰惻惻地看著沈彤瑤,看著沈彤瑤凸起的肚子,手裡的酒樽早已被自己捏碎!
沈彤瑤沒想到情況會是這樣子,當初明明還是和和睦睦嘛,咋一下子急了呢?
心裡正想著應對之策時,林諦文已從位子上一下子站起身來,語氣強硬地說:「你想怎麼看待我林諦文並不重要,借還是不借,借兵馬都不重要。但你不能那樣拿語言羞辱沈彤瑤。」
一旁忽然嗤笑起來,有拿腔拿調揶揄之聲道:「呦!沈彤瑤沈彤瑤叫聲那麼親熱,也說你和我沒啥啊?都護在這了,也說我和我很無辜?有誰相信啊!」
話音剛落,一片附和的聲音響起。
林諦文怒不可遏,雙手不由地伸了腰佩劍,身後一侍從眼疾步急,趕緊上前一步擋住眾人目光,小聲道:「殿下別衝動了!」
林諦文猛地把面前的護衛放了下來,站起來對沈彤瑤雙手說:「沈彤瑤咱們去吧!這兵不是借來的嗎!咱們不要在這白白被人羞辱了!」
沈彤瑤在她的強拉下腕子踉蹌兩步跟在他身後便向外走去。
望著兩人緊緊牽在一起的雙手,滿堂喝彩,愕然而歸!
只可惜西郡王面色肅穆,看起來特別棘手。
西郡王乃先皇幼年之前親劃地封的國君,如今,先皇去世才過了一半時間,而他們就在這個盛大場合集體戲耍先皇遺子了,西郡王認為這樣做確實違背了他賢德的名聲。
然而眼前這張信箋與簪子卻令他必須為賀蘭子徹擔憂!
剛才那些人講的,雖不好聽,但—並非一無是處!
他耷拉著腦袋,站在很高的位置上沉思著。
沈彤瑤在被人拉了幾步后,忽然伸手拉過身邊的一個柱頭:「林諦文,我不會去的!」
「不會去吧,怎麼會去呢?
林諦文氣得咻咻地看著她,磨著牙哼唧著:「你不去,還要呆在這兒受別人無端侮辱不成!你和我都清清白白,有什麼資格受那些人指手畫腳說三道四呢?」
沈彤瑤難得看到他那麼惱怒,親自欺騙了他無數遍,而他也不曾那麼憤怒。
被他兇狠的目光一看,口氣有些微弱:「我、我不會去的!去的時候不能借馬馬。」
林諦文忽然仰天大笑:「哈哈,還不信我沒西郡兵馬呢,也拿不出手了!他日里我登了位,首先要做的是把西郡夷為平地!」
他縱聲一笑,說了這麼狠的話,西郡王和其他人的表情都稍稍動了一下,西郡黑騎雖驍勇善戰,卻抵不過中原千萬軍鐵騎啊!
如果林諦文果真復國成功的話,想要根除只有10座城池的西郡就費盡了心思了吧!
林諦文說著,眼神冷劍般掃視著整個城市:「今天的事情你都讓我好好記著吧。我林諦文要將今天受到的恥辱還給你!」
語畢,扯著沈彤瑤手腕:「咱們走吧!」
沈彤瑤把身體向後一摔,低聲道:「林諦文,你可不要意氣用事啊!我不會去的。我想拽著我。我的手好痛。」
林諦文一聽自己手很痛,心裡鬆懈下來,但又緊逼著問道:「你何不去呢?沈彤瑤咱們去!不要再來這兒受氣這個癟犢子了!」
沈彤瑤搓了搓有點酸的腕兒,看了林諦文一眼,慢慢搖了搖頭:「不行!兵馬必須借出去!」
她轉過頭又回到大廳里,表情鎮定得好像剛才那幾句不好聽的話還沒入耳。她向西郡王行禮,張口就說:「西郡王!要不咱們去做買賣怎麼樣?
「什麼交易?」
西郡王俯視大地這身女子並不美麗,身上並沒有什麼非常艷麗的衣服,旅途坎坷所遺留的倦色依然留在臉上,但自有傲然氣勢,令人無法小覷。
沈彤瑤笑著低頭輕撫腹中的小孩,慢慢道:「你以為,我腹中的小孩,可能是兩種人!一是你小侯爺!二是林諦文殿下!」
大家都吃驚地看著她,不知她會做些什麼。
林諦文走上前幾步又伸手把她拉到一旁:「沈彤瑤,你發瘋了嗎?這個小孩怎麼會屬於我呢?我不在乎,但你又怎能把髒水潑在身上呢?又怎能毀了清譽呢?」
沈彤瑤見了他一眼,眸色微動,情意綿綿:「只要能夠借得軍馬,只要能夠助你收復河山。吾清譽又算甚麼呢?」
林諦文的心猛地一動:「沈彤瑤你。」
她已轉過頭來,對西郡王大聲道:「還是把我扣留於此吧?如果我肚子里的孩子屬於你小侯爺,可敬的西郡王。你以嫡孫之命換取那座黑騎營還是合算的。況且林諦文太子答應過,如果你借給他軍馬,他會回贈你一片北漠遼闊之地。這買賣,你穩賺不虧啊!」
西郡王苦思冥想,表情稍緩:「可要是那就是你跟林諦文的計謀?」
沈彤瑤笑著在大廳里緩緩踱出幾步:「如果是計謀的話,如果這個肚子里的小孩是林諦文,你一定要扣緊我啊。這樣林諦文不只把北漠土地給你,還會被你時時刻刻拖住。畢竟你嘴裡他老婆孩子都在你手上啊!」
這句話講起來極其緩慢,好像是為了保證每個人的思路跟上,而特意慢下來。
當她說到這裡時,大廳里靜極了。
沈彤瑤氣定神閑地走在林諦文前面,輕輕一抬頭,看了看他英俊的外表,看了看眼裡濃濃的感情,她笑了,彷彿在告訴他,也彷彿在告訴大家:「林諦文王子頂著天,他這輩子要守護好腳下的大地,也要守護好自己心愛的女子!我就知道,他就是那樣一個人。他必須要做天下君王才行!……那麼,今天這個兵呢?真的當借重了!」
肩頭之上沉了下去,林諦文輕輕顫抖的雙手已緊緊地抓著肩膀:「沈彤瑤。」
他永遠都不知道她這麼認識他,甚至超過了他的認識!
眼前這女子,彷彿是從他心裡生長而來,是那麼了解他,也是那麼令他怦然。
要不是在眾目睽睽下,他肯定不管不顧地把面前的女子揉入懷中!
後面,西郡王悶得輕輕咳嗽了起來,雄壯而略顯老態的嗓音傳了出來:「皇太子殿下,酒宴尚未散去,仍請入席繼續喝酒。關於借兵之事,好言相勸吧!」
沈彤瑤心裡喜得五體投地,烏潤色眸子里泛著明亮的光芒,看著眼前的林諦文如此久來,首次真正展露笑容:「成事了!林諦文你要能找回自己的一切!」。
「哼!」小老鼠突然大叫起來。「你怎麼了?」「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想和你商量呢!」「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小老鼠很驚訝地問。他沉重地點點頭,斬釘截鐵地說:「我會找回自己的!」
第二天,林諦文正與麾下眾人在各自行館里商量起兵事宜時,守御在外的一名護衛忽然入內回稟道:「殿下,沐姑娘駕到!」
林諦文眼風塵僕僕地抬起來,掩飾不住驚訝之色:「我正說一會兒就會找到她!趕緊把她請進去吧!」
之後回頭對周圍隨從將士說:「你先下吧!」
周圍這幾個男人,自聽到昨天大殿上,沈彤瑤幫忙借兵一事後,對待沈彤瑤都變了態,見她進來,都有意識地輕輕鞠了一躬:「沐姑娘!」
沈彤瑤看著房子正中央的巨大沙盤,得知兩人剛剛肯定是商量著非常重要的舉兵事宜,微微頷首道:「我去太子殿下那裡說點什麼吧,馬上就行!」
林諦文已走上前去一步來到了她的跟前,語氣溫溫的:「沈彤瑤啊,我正想找到你,走吧,過來那邊坐坐吧!」
把她帶到裡面的一間優雅的隔間里,林諦文伸出手來拽住她:「沈彤瑤。」
沈彤瑤身體微側,躲避著他伸出的雙手:「太子殿下請自在。我乃賀蘭子徹之女也!」
「沈彤瑤……」
林諦文無力回天地喊著,昨天大殿上,她分明是顯示出對自己情有可原,今天是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