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再見

從小區大門通往單元樓下的花園小徑旁，茂盛的梧桐樹在復古路燈的映照下，拉長了身影，彷彿一排衛兵在護送深夜獨行的人。

現在是周日凌晨1點21分，江茗說的明天，到底是周日，還是周一呢？雖然已打定主意不赴約相見，武蒓還是忍不住糾結這個已經不再重要的問題。

更深露重，光影交錯。武蒓在單元樓門口掏了半天的門禁卡，終於放棄。「實在不好意思，我是32樓業主，忘帶門禁卡了，麻煩開下門。」

本來可以刷臉進入，但是物管中心上班的時候，武蒓也在上班，物管中心下班的時候，她還在上班，所以至今沒來得及去錄入頭像。

深夜值班的物管大媽終於是不情不願的出現在了單元門口，「下次這麼晚，你可以讓你老公下來給你刷卡開門。」

武蒓抱歉地笑笑，並未接話。

她沒有丈夫，與一隻叫「早早」的金頭銀背約克夏一起生活。

回到家中，早早已經趴在公主帳篷造型的狗窩裡睡著了。武蒓檢查了自動餵食機的狗糧存量，給自動飲水機蓄上了一天水量，然後換掉了狗廁所里有狗屎狗尿的尿墊。

收拾妥當后，武蒓簡單沖了涼，躺上床，在「造作工友會」的4人微信群里發了條信息，「江茗，約我明天見面。」

凌晨2點半，最近人氣頗高的網紅主播梅如湫秒回，「我去！活久見，江茗竟然在b市？」

「嗯，現在市外辦。」

「你回復了沒？我猜你不會見。」

「對，沒有再見的理由。」

……

關了床頭燈，一切歸於黑暗，武蒓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一個高個子的男人，穿著連帽大衣，圍著灰色格子圍巾，出現在了無邊的雪地里。他看著面前堆好的雪人，微微搖了搖頭，平靜地走開，雪花飄飄洒洒，印在雪地里的腳印逐漸模糊……

「你等等！」穿著黑色短袖連衣裙的女孩朝著男人離去的方向追了上去，拚命想要抓住他的衣袖，卻突然踩空，彷彿跌入了無底深淵！

武蒓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她下意識的掏出手機，看部門工作群里，有沒有最新指示。

上午10：30，老牛：周日值班的人怎麼還沒報今天的題？

「機場採訪匈牙利直航開通儀式準備事項。」

「大數據中心採訪。」

「專訪印鈔廠工匠。」

「城市地標打卡策劃。」

「新時代奮鬥者綜述。」

上午11：00，老牛：都11點了，有些人還沒睡醒？！

上午11：13，剛剛睡醒的武蒓：守護綠水青山系列策劃報道第三篇。

回完工作信息，武蒓點開了「造作工友會」微信群。

上午8：06，平時作息規律的國企「老油條」常暇暇：江茗？！好多年沒聽過這個名字了！他現在還單身嗎？他約你見面想幹啥？完了完了，我好激動！

上午9：00，剛剛跑完步回來的市外辦翻譯韓曉棟：你們說的江茗，難道是我們新聞宣傳處的處長江茗？！

上午9：01，熱情吃瓜群眾常暇暇：瞧我這記性，好多年前我們還不認識，但是，我們好像說的……確實……是同一個江茗！！！

上午9：02，不可置信的韓曉棟：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你們3個和江處都認識，江處還主動約了……武蒓見面？！

上午9：03，八卦馬達開啟的常暇暇：我姐和江茗的事，你等她醒了，聽她自己說，我現在最關心的是，他還單身不？他在你們辦里人氣怎麼樣？

上午9：05，還沒緩過神來的韓曉棟：江處……算是我們辦里許多女同志虎視眈眈的優質單身漢吧……光是我知道的就有歐洲處的湯晶晶、國際處的錢慶、人事處的秦露……其實不光我們辦里，組織部、宣傳部、統戰部、辦公廳的好多人都有意無意地來打聽過他。

……

多年沒有見過江茗的常暇暇有些懵：學生時代一直安安靜靜，平平無奇，毫不張揚，就算帥，也帥得特別沒有存在感的江師兄，竟然，有一天有會成為擇偶市場里的香餑餑？

「以你多年的相親經驗，現在的江茗到底怎麼樣？」常暇暇還是覺得不可思議，追著死黨韓曉棟問。

由於問題來得太突然，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的韓曉棟，想了一會兒，敲下了這段話，「不管是市上開大會，還是在辦里開內部會，就算大家都是統一的白色襯衣，深色褲子，我們都會在一堆人中，看到江處。不到35，就已經是正處長，身上乾淨、安靜的氣質，讓他和身邊隨處可見的油膩絕緣。事業小成，為人謙和，自然備受青睞。但是……我覺得，他並不是一個適合戀愛、結婚的對象。」

「為什麼？」

「在辦里，從來沒有人感受過江處的負面情緒，他喜歡溫和微笑，但從沒有開懷大笑過，他擅長拒絕，但從不輕易得罪任何人，這樣無懈可擊，沒有情緒波動的人，是工作中的理想上司、同事、下屬，但絕對不是一個真實的好伴侶，因為，這也意味著，感情於冷靜的他而言永遠不是最重要的。」

不等常暇暇回復，梅如湫給韓曉棟的話連續點了三個贊，「棟棟，果然是人間清醒！」

「就是太清醒，所以相親屢戰屢敗。」韓曉棟一針見血后，開始準備去單位加班。

翻完群里所有的對話，武蒓打開了剛到的外賣，青菜粥和蟹黃湯包，江茗以前最喜歡吃的早餐。

「不好意思，昨天睡著了沒看見，今天趕著交稿，實在沒時間。」就著搞笑網劇，慢慢吃完外賣后，武蒓還是給江茗發了一個體面的拒絕理由。

不到5分鐘，江茗回復的微信就來了，「沒關係，我約的是明天。」

「明天周一，我採訪排滿，實在抱歉。」

江茗沒有再回復。

周一早晨，一場大雨讓參加b市對外開放大會的嘉賓猝不及防。

3個小時的會議乾貨滿滿，結束時振奮人心。

「人類社會總是在不斷創新創造中前進，世界文明總是在不斷應變求變中發展。我們要順應民族復興大勢、樹立融入世界雄心，主動服務『一帶一路』，積极參与全球合作，推動開放浪潮積厚成勢！」

會場內，掌聲雷動；會場外，暴雨未歇。

會議結束時，等候多時的記者們忙著在會場門口追堵截各國領事官員、世界500強企業相關負責人、政府各部門一把手……

顧不得室外的暴雨，武蒓緊跟著準備離開的嘉賓們提問。

「今天會議上提到的開放計劃釋放了一大波紅利，未來，您是否考慮把公司的總部設在b市？」

「國際直航是推動經貿合作的關鍵，您在任期內，是否會考慮推動貴國的重要城市與b市開通直航？」

……

沒來得及打傘的武蒓早已被暴雨淋透，當她采完第三個嘉賓時，突然覺得擊打在身上的暴雨停了，不對，明明腳邊還有雨滴濺起的漣漪！

她抬頭望去，是一把黑色的大傘擋住了傾盆暴雨，身後撐傘的那個人是肩頭淋濕了一大半的江茗。

「今天，我們還是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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