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利益與選擇

「姐姐」

這一聲呼喚，和之前的語氣都不同，在無奈中間，又多了幾分驚訝。

微生念瞪他一眼，沒好氣的說：「你以為我蠢嗎，連這都猜不到。」

早前，二人分別之時，近黯說：「姐姐放心，我不會死在京都的，待我爹娘大仇得報，我一定提著頭回來跟姐姐賠罪。」那個時候，微生念就起了疑心。

若正常情況下，他父母大仇得報，他不是該結草銜環、當牛做馬以報大恩大德嗎？

要按照近黯這性子，說一句「我就要以身相許」微生念也是想的過的，怎麼會有提頭賠罪一說？

後來到了南崖城，見到軒轅璟，從他嘴裡聽到了當破一戰的幕後真相，前朝首輔近榮這個名字，微生念便記住了。

近，這個姓像微生一樣，本來就很小眾，況且，世人皆知，近家是在大梁開國之時，立下無與倫比的汗馬功勞，才得封異姓寧王的。

而近黯，也明確過自己寧王府的身份，這一次回來，他也並沒有掩藏。

線索浮出水面這麼多，微生念要是還猜不到近黯與前朝之間瓜葛，那真是腦子塞的都是豬食。

近黯低聲問：「姐姐既然早已知道，為何」

軒轅璟的大嗓門壓過了近黯的聲音：「你既然知道他的身份，為何還這樣護著他，他跟你站在天平的兩端，是勢不兩立的，你不知道嗎？」

微生念有些無奈的揉著眉心，對她這種凡事都看得很淡的人而言，實在是不能理解「父債子償」這四個字的必要。

微生念說：「近榮背叛空庭王朝，是二十多年前的事，那個時候近黯都還沒出生，犯不著把這筆恩怨算到他頭上吧？」

軒轅璟一聽這話，氣的彷彿頭上都冒出了熱氣，大罵道：「犯不著？哈哈哈……」

軒轅璟笑的癲狂，這副咬牙切齒的模樣，怪是滲人的。

他說：「你可知，若不是近榮早早的勾結了現如今的大梁狗賊，我們根本不會被逼著一路退到南崖城，也不會滅國！」

「他是害死多少無辜的將士，踩著多少忠義的屍骨，才爬上寧王這個位子的？」

這倒也是坡最後一戰時，雖然是因為近榮泄密導致的全軍覆沒，但那時的空庭王朝已是強弩之末，覆滅已是定局。

而近榮，卻在大梁橫掃空庭之後，第一批論功行賞的人裡面拔得頭籌，封為唯一的一個異姓王，反推，便能大概猜到，之前的戰役里，他賣了多少空庭王朝的情報給大梁。

可人生在世，各有所擇，罵近榮賣主求榮也好，狼子野心也罷，對他而言，只是做了一個他認為最優的選擇。

空庭王朝曾經的忠臣們，死的死，散的散，不如鳥獸，但近榮，卻保著近家的榮華富貴至今。

縱然因為近榮的背叛加速了空庭王朝的滅亡，也死了很多無辜之人，但站在近家的角度來看，近榮就是一個英明偉大的家主了。

軒轅璟繼續怒罵著：「你覺得那些不是近黯做的，便不該遷怒到他的身上，可他呢，坐享近榮賣國換來的榮華富貴十餘年，而你們，受近榮所累，在青山村掙扎求存十餘年。」

「我為什麼不遷怒他，我覺得他即便在十八層地獄里滾上一圈，也贖不得大家這些年受的苦，和那些枉死的將士！」

無論是原主記憶里的微生呈，還是來到南崖城之後見到的軒轅璟，都是一個彬彬有禮，隱忍克制的人。

微生念將花盆砸到他腳下，險些傷了他，他只是拂袖而去。

島上的那些人對他明槍暗箭，軟硬兼施，他說起的時候，不過是自嘲的嘆息一聲。

甚至是在洪福客棧，微生念讓人對他拳打腳踢的時候，他也沒有歇斯底里。

到現在，他對著近黯的表現，倒真配得上「狀若瘋癲」四個字，盯著近黯的一雙眼布滿血絲，彷彿恨不得撲上來食肉啖血。

當然，若不是微生念橫在中間，只怕已經撲上來了。

難不成，那近榮與前朝之間的糾葛，比猜想的還要複雜？

但此刻顧不得想這麼多，微生念既然亮出了近黯的身份，便是已經打定主意要護著他。

就如同，近黯分明知道，他一旦提出延緩出兵的建議，就一定會引來軒轅璟的猜疑和質問。

他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他還是說了。

微生念亦如此，不會後退！

「那要照你這麼說，二十年前，那些死在戰場上的士兵們的後人，是不是也應該來找我，把我千刀萬剮呀？」

軒轅璟愣了一瞬，罵道：「你在胡說什麼？」

微生念說：「我哪有胡說，你們當年若是束手就擒，不僅大梁的士兵，就連你自己的士兵也不會死，那不是天下太平，和和美美嗎？」

「你現在也不該復國，因為戰爭一起，必定生靈塗炭，血流成河，會有無數的亡靈在天空中徘徊，恨不得喝你的血，吃你的肉。」

「放肆！」軒轅璟氣極，一巴掌揚起。

微生念半步不退，迎著他揚起的手，反而往前走了半步。

軒轅璟的手頓在半空中，兀自顫抖不已，只是終究沒有落下去，只是發泄般將另一隻手裡的匕首狠狠的釘在黃木椅子上。

「小念，你胡說什麼呢？」微生情抱著軒轅璟的胳膊，不停的朝微生念擠眉弄眼，示意她後退。

「姐姐，你別說了。」近黯將微生念往後拉，暗沉的眸光里，是不加掩飾的著急和心疼。

微生念知道他的意思。

他已經滅了二房，父母的仇算是報了一大半，而今，他榮承王爵之位，榮華富貴已在手中，退一萬步講，他早知道軒轅璟試圖復國，也知道再有，復國軍就會打到京都，這個時候，他若倒戈一擊，讓大梁皇帝出兵剿滅還沒成氣候的復國軍，那他便可以此天功，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但他沒有這樣做，他選擇了回來，不惜將自己推出來，將大梁與其餘兩國之間的暗潮洶湧告知，想讓軒轅璟選擇一個更好的時機起事。

這個時候的人，大概都覺得，父債子償天經地義，就連近黯也不能免俗，他覺得，近榮欠空庭的，就是他欠微生念的。

所以，應該說，微生念知道，近黯這一次回來，就是做好了赴死準備的。

「你閉嘴！」微生念瞪了近黯一眼，又將他拉到自己身後護著，轉而迎向軒轅璟，冷聲說：

「我說的有什麼不對嗎？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不過是各自立場不同，利益便不同而已。」

「大梁皇帝為了自己的利益起兵謀反，近榮為了自己利益出賣空庭，你，為了自己利益高舉復國大旗，要讓世間再次動亂。」

「說到了底，什麼恩怨情仇，家國利益，都是幌子，不過是為了自己而已！」

「你若真的那麼憂國憂民，聖潔無私，那你還復什麼國？直接去跳海好啦，少了你，世界上還少一個罪惡的源頭呢！」

「你」軒轅璟指著微生念，卻沒有說出多餘的話，胸膛起伏，指尖顫抖，也不知道，他是反駁不出來，還是氣得說不出話。

微生念吸一口氣，緩和了語調，說：「爹爹，人都是自私，就如同我，我的很多產品都在大梁賣出天價，我明知，會有很多的公爵權貴為了這小小的瓶瓶罐罐，加倍的搜刮民脂民膏來滿足自己的私慾，但我，依然持續炒作，只為了聚攏更多的錢。」

「我不想斂盡天下之財，但我想要我的家人永遠豐衣足食，永遠不會吃了上一頓，便惆悵下一頓在哪裡，為此，哪怕我掙來的錢上沾著鮮血，我也不在乎。」

「爹爹，這世上沒有真正的大公無私，為國為民，不過是立場不同，利益不同而已，各自為了自己內心的奢求，努力的掙扎奔波，沒有誰，會真正關心一個不痛不癢之人的生死，能護得眼前之人平安喜樂，便已是大大的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