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舊地

第十六章 舊地

年已過半,歲已入秋,暴雨持續了一個星期,或白日里驟雨突降,或深夜裡雷電交加,仍沒有放晴的跡象。

陰雲籠罩在金陵上空,天色再次變得黑沉昏暗,黑色的塑料袋被大風颳得在空中亂竄,像極了一隻被人類玩弄而受驚了匆忙逃命的螞蟻。

田東陽站在辦公室的窗檯邊,注視著離去的柳小龍,雨點一滴一滴地拍打在玻璃上,瞬間就被大風吹散,只殘留那股股雨水的痕迹。

就在上午,柳小龍來拜訪田東陽,在他被允許查閱這件迷案的那刻起,田東陽就告訴他:警方曾經錯過了最佳的時機,也弄錯了辦案方向,而現在,哪怕有一絲髮現,都要追查下去。

後來柳小龍詢問比自己入職早的同事後才得知,1996年,也就是一年前案發時,田東陽局長曾向被害人家屬保證三個月之內一定抓到兇手,可事與願違——並非每一件案子都能找到兇手,也並非每一個冤魂都能沉冤昭雪。

這案子成了田東陽退休前的心結。

柳小龍在局長辦公室門口平放下長柄雨傘,整理了一下警服,敲響了大門。

「請進」

經過短暫的交談,柳小龍講出了自己的猜想,這還是兩人第一次討論案情。

柳小龍照著「會武功的大夫」以及那時警方對逃跑者的外形描述做了猜想,他猜想嫌犯是醫生僅僅是因為戴著醫用棉口罩蒙面。而對嫌犯瞬間翻牆,以及上樹與越牆逃跑,對嫌犯做了一個側寫:年齡在22-40歲之間,身高約165-175,身材勻稱,因為常年練武而肌肉結實,手掌腳掌大而厚實,皮膚偏黑或黝黑,衣物內外膚色分層明顯,手掌皮膚粗糙,可能有脫皮、結繭的情況,又因為職業習慣而腰背略駝,左右手同樣熟練。

「那照著你的想法,屠夫廚師也可以滿足這樣的特徵」

「局長,對於刀工,這三種職業都有豐富的經驗,但屠夫和廚師也就是臂力強一些,畢竟與醫生相比,他們的日常工作更多是屠宰和烹飪,而醫生每天只上半天班,功夫是靠時間訓練出來的」

田東陽用杯蓋颳了刮杯中的茶葉,小抿一口茶,接著說道:

「你這只是宏觀角度,你有沒有想過私人診所、私人飯店?這就是大海撈針」

「卷宗我看過一些,我只能照著這個角度去查,如果一年前就漏了私人的情況,那就是人海戰術的問題,案發在1月19日,寒假過後才開始發動群眾大規模調查……」

「你說什麼!」

田東陽突然把茶杯使勁往黃色辦公木桌面上一磕,震得茶水都灑了出來,一時間氣氛尷尬又緊張。

很顯然柳小龍無意間的話刺中了田東陽某些痛處:去年為了查案,田東陽從周邊各縣、區、鄉調來2000多名警察,幾乎整個金陵的各類警種都不同程度地參與了本案的偵破,耗費了大量人力物力還一無所獲,案發時為了避免恐慌與打草驚蛇而做出決策導致延誤辦案的,正是田東陽自己。

那段時間幾乎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按照兇手拋屍的地點來看,甚至有戲耍警方的可能,偌大的一個金陵,出動2000多名警察追兇,居然連第一現場都沒找到,民眾也對警方的辦案能力相當質疑,而且被害人家屬每隔一個月就來金陵詢問辦案進展,如今一年多過去了,警方中承擔壓力最大的始終是公安局長田東陽。

沉默了幾分鐘后氣氛才緩和了過來,田東陽問柳小龍要怎麼查案。

「如果......順利的話,在金陵大大小小的武館查年齡在22到,哦不,20-50歲的會員里有沒有醫師類的,我也不知道去年從拋屍地點逃跑的那個究竟人是不是醫生,找到那人所在醫院,先找機會直接接觸觀察,再在附近監視,最後採集到指紋做比對」

這畢竟也是個破案的機會,雖說希望渺茫。從去年發動人海戰術地毯式搜查甚至可能打草驚蛇之後,田東陽就換了一個思路,物色各區像柳小龍這樣的青年警員打游擊戰術,各自調查,看看能不能有所進展。

「我會向市工商局要來各個武館的記錄,你就用周末時間去查吧,我還會再派兩三個人和你一起查案,回去等消息吧!」

柳小龍向田東陽告別,出了辦公室輕聲長舒了口氣,徑直走向樓梯口,方才想起傘還扔在地上,就又腳步輕盈地走回去取。

星期六下午兩點鐘,柳小龍約好夏錦富一起去一趟該案的幾個拋屍地點,畢竟夏錦富曾經是案件的直接參与者。

兩人騎著各自的自行車,從單位出發,一路往北,隨著陣陣鈴鐺清脆的響聲,他們穿越了一條條縱橫交錯的街市衚衕。

「在這兒停一下」

夏錦富示意柳小龍下車,兩人站在一條丁字形的巷子里,雖是下午,但陽光依然熱辣,牆根下也沒有遮陽歇腳的地方。柳小龍知會這可能就是去年的一處拋屍地點,也想起了去年水佐崗附近找到人頭的傳聞,他就在巷子里踱步,環顧四周,發現前方都是樓房,左右兩邊是二層私宅,牆頭爬滿了深綠色的爬山虎。

「你腳下的下水道里,兇手扔了死者的衣服,裡面包著肉塊」

等柳小龍站在路中央的井蓋上時,夏錦富才開口。柳小龍並沒有表現出詫異,只是聽到講述時心頭緊了一下,便俯首觀察腳下這個表皮生滿紅色鐵鏽的圓形井蓋,上面寫著「污水」,他趴下身子朝著兩個井眼往裡望,他毫不在意一股刺鼻的糞臭味,並在另一小束陽光下勉強看見了裡面有一個水泥方台,大概下面才是污水出水口,他左右兩根手指伸進井眼,用指頭勾住井蓋想提拎起來,卻因安置太緊而作罷。

「看來得用鐵撬棍才行」

他起身去牆下撕掉幾片爬山虎的葉子,草草地擦了一下手指上的污垢。

「再走三個巷子就是扔死者頭顱的垃圾堆」

兩人推著自行車望前步行,輪胎髮條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讓這寂靜的巷落顯得格外神秘。

沒多遠便聽到了小孩的玩鬧聲,原來是一個小男孩的皮球打到了垃圾堆里,兩人就這樣駐足下來,看著小孩踏上飛舞著蒼蠅,爬滿腐蛆的垃圾堆,撿走了自己的皮球,和玩伴們跑回了院子——那是一棟居民樓,院內還有一個小花園,生長著一顆高大的異木棉,盛開著茂盛粉嫩的花朵,地面上落滿了落花,此情此景就如同一幅美麗的油畫。

「就在這個垃圾堆里,死者的頭顱被包在半條印花床單里,後來我們推測這是最後一次拋屍,而且是白天」

其實柳小龍聽到這裡想稍微推理一下,因為這部分的卷宗尚未讀完,按照常理頭顱也是兇手最後拋掉的,他猜測這是兇手為了禍水東引而故技重施的伎倆——水佐崗是金陵市政府要員居住的區域,而且這是拋屍地點裡離其他兩個區域最遠的地方。他沒有打斷夏錦富的講述,耐心聽他繼續說。

「當時頭顱發現后不到半小時,上頭就派了警犬來搜捕,就是那棟樓里,警犬在二單元門口聞不到方向了,刑偵專家推測兇手在這裡停留過,我們都以為兇手可能住在這棟樓里,搜了一個星期,什麼也沒搜到」

「那走,進去看看」

兩人把自行車停到樹蔭下,站在二單元樓門口,柳小龍看了看四周,前方是一排居民儲物用的小平房,頭頂是六層高樓,他又朝側方走去,發現樓房左側是一條「之」字型的小窄道,僅能容行人與自行車出入,與院子外面的巷子一樣,直通北面大街。

兩人商量著要回去,便一前一後從窄道騎到街上,剛上街,右手邊便是一處公交車站,剛巧一輛公交車到站停靠,擁擠的車廂內,下車上車的乘客,誰也不會在乎誰,也不會記住誰。

「老夏,今晚我請客,有什麼好吃的嗎?」

「我知道一家鹵煮挺香的,我們走吧!」

柳小龍只管跟著夏錦富,本能的踩著踏板,認真聽他講述這裡相關的拋屍情況——包裹屍體的床單被撕成了兩半,最先是一位拾荒的老人發現的,因為水佐崗是富人區,常有拾荒者來撿酒瓶、紙箱等能換錢的東西,他們每天都來得非常早,恰好幫助了警方及時發現屍體,床單是一種老式印花床單,非常舊,基本就是一戳即破,派專人調查得知是七十年代的物品,產自江蘇的日用品廠,但卻已經停產了數年。

「所以說兇手並不是什麼傳聞中的富人、官家人對吧?」

「床單上有一個血手印,還有一枚指紋,但和各個嫌疑人比對都對不上,這附近住戶都查了個遍,廚房、廁所等,但一無所獲」

兩人到了一處小巷子內的鹵煮火燒店坐下,便停止了閑聊,靜靜等待上飯。店內人還不少,讓人更覺得悶熱煩躁。「哎呀,好刺鼻的一股騷臭味!」

柳小龍聞到鹵煮的味道皺起了眉毛,碗里的豬腸。肺片依稀就那麼幾塊。

「呵,你抬井蓋的時候都沒嫌臭」

「哎呦,我的手還沒洗,我先去廁所洗洗」

夏錦富磨好了一次性筷子上的毛刺,大快朵頤地先吃了起來。

晚上,柳小龍回到宿舍,遠遠望去宿舍沒有燈光,剛把自行車抬上台階,就發現一封夾在門縫裡的信,他借著鄰居家的燈光看到這是深圳蒲雲磊寄給邱利民的信。

可邱利民人呢?柳小龍隨手把信件放在了邱利民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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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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