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單飛
況廷風沒有親自送菊生離開大理寺。
他瞧得出來，菊生情緒不對，一雙濕漉漉的水杏眸子倒映不出任何光影，連小廝阿柴都頻頻遞過來眼色，示意他趁機關懷一下。
其實，沒有必要，大理寺外必定等候著寧王崔瑢。
「菊生，回寧王府還是璞玉記？」崔瑢柔聲問道，牽著菊生上了馬車，眉眼似乎江南的杏花煙雨所浸潤，透著詩情畫意。
「璞玉記。」菊生悶悶地道，倒入崔瑢的懷裡。
語罷，馬車軲轆轉動，兩人皆沉默，周遭的空氣也跟隨著不流動。不過，到了巷口，馬車停下，崔瑢買了一張熱氣騰騰的古樓子，遞給菊生，卻被菊生輕輕推拒。
「崔公子，要不我和阿瑛先回蘇州吧。蘇州有董郎君照應，又是你的人，應當安全。留在長安經營璞玉記，就算你告訴我不需要顧忌什麼，然而還是會有許多人找上我，我當真難以做到不偏不倚。我不想傷害崔公子，更不想崔公子為我犧牲什麼……」菊生努力壓抑著眼淚，奈何嬌軟嗓音裡帶上哭腔。
「菊生，你打算什麼時候回長安？」崔瑢輕聲問道。
小山眉輕卷黯黯春愁，丹鳳眼映照寂寂殘光，只要菊生抬眼，必然會心疼。可惜，菊生一直耷拉著腦袋，將腰間掛的藍地彩繡花卉荷包攥得緊緊。
「等到大局已定，我回長安看一看崔公子。我會在蘇州日日夜夜地想念崔公子。」菊生弱弱地道。
她到底心虛，悄悄挪了身子，啃著古樓子。
「到最後，你不會回長安的。你會貪戀蘇州的旖旎風光，你會眷戀蘇州的太平日子。有阿瑛在，你會過得快活，逐漸將我當作夢中的想念。或許有一天，我還要抽出空閑，哀求你留宿。菊生，我了解你，看著心地柔軟善良，實際上涼薄起來最是無情。我要不是發瘋，根本奢求不到你，你也許早就嫁給陸院長或者況寺卿其中一個人，遠離了長安……」崔瑢握著菊生的肩膀，不敢使力，雙眸滿是脆弱情緒，彷彿西湖水裡映照的月光，輕輕撥弄就破碎了一片。
語罷，崔瑢鬆開了菊生，徑直下了馬車。
「崔公子，我會回到長安的！阿瑛有董晏陪伴，她不會孤單的。」菊生伸長了指尖，想要抓住崔瑢的衣襟，奈何崔瑢頭也不回地離去。
菊生已經不止一次地提出要去蘇州，這是她和崔瑢的矛盾。
崔瑢覺得，在菊生眼裡，他是比不上璞玉記的。
一盞茶功夫后，到了璞玉記。菊生抱著膝蓋，糾結許久方下了馬車。她卸下璞玉記的木板，走遍每一個角落，竟是尋不到半點石榴花香的痕迹。石榴花香本來就若有似無，沾染在阿瑛身上，才會時常變得濃烈，像極了石榴的酸甜滋味。
「阿瑛、崔公子，我不想做選擇題。」菊生嘆道。
就這樣，菊生在璞玉記安靜住下，居然回歸到一個人生活的時候。她不過是陽坊長春巷璞玉記東家，並不關心朝堂，只是偶爾聽著街坊談及幾句添油加醋的野聞。
聽說，歐陽皇后被禁足於鳳鸞殿，拒絕永樂公主崔瓊的求見。
聽說，蕭淑妃如今是蕭貴妃了，代掌鳳印。那位十歲多的五皇子崔琦，身子骨並不健康，被破格冊封為端王。
歷史上，很多端王殿下撿漏，繼承帝位。
菊生畢竟是寧王妃，搜集了這些野聞，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說說笑笑，有時候還忍不住編排幾句。她想到的是陰謀陽謀，她知道自己不夠敏感，所以她一遍又一遍地否認想法，折騰得面容憔悴。
小廝阿凡雷打不動地送來一日三餐的吃食，卻沉默不語。
霍小小有心安慰菊生，初步談成幾樁玉俑生意，供菊生參考。菊生那小腦袋瓜子，總能牽扯出權勢，鬱鬱寡歡地搖頭。
霍小小見狀，對於這位平民王妃，不禁露出憐憫之情。
平民與貴族，有著難以逾越的鴻溝，這不是偏見，而是事實。到最後，平民要麼淪為貴族，要麼離開貴族。
直至傳出秦王崔瑜要帶兵攻打吐蕃的消息，菊生終於按捺不住了。她騎著小毛驢，從黃昏趕到半夜，才到秦王府。
站在秦王府門口等待菊生的，竟是阿凡。
「菊生，爺的情況不好。」阿凡只交代了這麼一句話，就轉身離去，顯然是要給菊生丟下一個不得不面對的選擇題。
菊生安分立著，等到子時，才使勁敲了朱門。
然後，朱門大開，阿瑛撐起一把硃紅色繪鳳穿牡丹紋油紙傘，嘴角勾起活色生香的笑容。只見她亦如初見，新月眉彎彎，瑞鳳眼流光，一襲玫瑰紅蹙金雙層廣綾長尾鸞袍，從長腿上拉出一條大口子，隱隱若現裡邊的玉白細膩風光。
「阿瑛，你要和董晏一起出征嗎？」菊生小心翼翼地問道，一顆心臟撲通亂跳，語調都隨之顫抖。
「菊生，晏郎不擅長打仗。」阿瑛艷艷一笑。
「阿瑛，皇後娘娘名譽受損，蕭貴妃崛起，崔公子和三弟相互制衡，無論如何爭權奪利，都陷入僵局，反而會便宜了蕭貴妃。所以，三弟另闢蹊徑，主動請求去邊關解決與吐蕃的紛爭。這是一項戰功，有阿瑛便事半功倍。同時，我的璞玉記沒了阿瑛，經營起來會比較吃力，崔公子只能分出心神去護住我。我這樣思考，對不對？」菊生問道，眼角暈開一朵朵含苞欲放的淚花，瞧著竟然有幾分楚楚可憐。
「菊生，你可以嘗試去習慣沒有我。」阿瑛依舊笑得美艷。
「阿瑛感受到了牛頭馬面的徵召……」菊生盯著阿瑛片刻，眼淚嘩啦啦掉落，抬起袖子去擦拭，卻是哭得愈發洶湧。
石榴花香變得濃郁，意味著阿瑛十分依戀人間。阿瑛為什麼要依戀人間呢，必定是人間留不住她。其實，菊生早就察覺出這點，只是不敢去承認。否則，她怎麼會耗費精力去雕刻一百零八隻玉蟬呢。
「菊生，晏郎會想法子的，說不定我也有機會奪舍。」阿瑛擁抱了菊生一會兒，爾後猛然推開菊生，將朱門關得緊緊的。
爾後，阿瑛被崔瑜攬入懷裡，眼淚無聲滑落。
她趙瑛將軍，向來可是流血不流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