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怪物

歐陽皇后給寧王崔瑢安排的位置，距離寶座不遠不近。

崔瑢一向謹慎小心，為表示對齊高宗的尊重，從來不動用內力去打探齊高宗同旁人的私語。所以，他不知子時獻寶這一茬，直至千面郎君扮作小廝阿凡，附在他耳邊碎語，他幾乎手足無措地打翻了雙龍海棠夜光杯，葡萄酒濺落了袖袍，略顯狼狽。

「寧王莫不是一直挂念著生病的小玉匠，才殿前失儀？」歐陽皇后擺出端莊大方的架子，說出的話卻帶了刺，顯得刻薄幾分。

好好的天長節，萬邦朝賀，提什麼殿前失儀。

那麼，齊高宗到底該不該懲罰寧王呢。

「回稟母后，兒臣瞧見四妹妹身懷六甲都要獻上一段驚鴻舞，聊表孝心，便覺得自個兒準備的生辰禮物太單薄，有些走神，不礙事的。」崔瑢淡然一笑，楊柳風裁剪的小山眉凝聚著點點春光，杏花雨浸潤的丹鳳眼流溢出縹緲山霧，彷彿打從江南走過，捎帶一枚南陽翠玉。

「老二，禮輕情意重，朕都會珍重。」齊高宗笑道。

這句話，不只是給崔瑢台階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另外一層面，是說給番邦聽的，無論大小，只要與大齊步調一致，不做任何傷害大齊根本的事情，大齊都會包容，甚至是庇佑。

語罷，頗有眼色的回鶻使臣，率先行了三跪九拜之禮，恭祝大齊皇帝萬壽無疆，表示臣服。緊接著，許多番邦小國紛紛模仿，哄得齊高宗哈哈大笑，吩咐馮公公一定要登記造冊，重重有賞。

唯獨吐蕃的達瑪王子突兀地坐著，忐忑不安。

齊高宗剛繼位那年，政局不穩定，吐蕃趁機攻佔吐谷渾，還打著替大齊解決邊境紛擾的旗號。齊高宗哪裡能夠忍受這股閑氣，當即御駕親征，吞併吐谷渾，將他引以為傲的神武軍分佈在與吐蕃的交界處，再派出使臣慢慢與吐蕃和談。

今年，吐蕃又趁火打劫，以為大齊經歷了傷寒瘟疫、太子逼宮后必定元氣大傷，竟然奪取安西四鎮即龜茲、于闐、焉耆、疏勒。秦王崔瑜大怒自立了紅纓軍，又帶走宣成軍，與吐蕃大軍對峙數月。

達瑪王子不敢代表吐蕃表態，又畏懼齊高宗的龍威。

「陛下，八百里加急戰報，尚未拆封。」新上任的兵部尚書袁公是前丞相歐陽詹的門生，揚了揚加蓋火漆印章的牛皮信件，笑道。

袁公見識過，秦王殿下身邊的紅顏知己阿瑛的風采。

恁是誰認真地瞧了一眼，都會萬分驚訝，如此美艷的小娘子身上竟然沉澱了金戈鐵馬之氣，彷彿不是一朝一夕，而是身經百戰。

所以，袁公堅信，有阿瑛在，大齊必勝。

果然，齊高宗拆開信封，粗略讀了一遍，哈哈大笑，居然暢飲了一罈子桑落酒，然後將信封扔給袁公，示意袁公宣讀出來。

於是，袁公鏗鏘有力的嗓音，傳遍整個含元殿。

天長節至，兒臣幸不辱使命，奪回龜茲鎮，特獻上捷報，恭祝父皇萬壽無疆，恭祝我大齊千秋萬代！

「恭祝陛下萬壽無疆，恭祝我大齊千秋萬代！」袁公捧著信封，高呼道，胸腔蕩漾著旗開得勝的喜悅。

緊接著，文武百官齊聲恭祝，捧得齊高宗越發開懷。

達瑪王子見狀，連葡萄酒都難以下咽了。他打算借著身體不適的由頭，提早離開宴席，卻被崔瓊身邊的太監小琅子盯上。

同時，蕭貴妃也派了崑崙奴小瑚，悄悄傳信給崔瑢。

崔瑢此刻已經猜出歐陽皇后的陰謀。哦不，應該是蕭貴妃推波助瀾促成的子時獻寶環節。

他想要阻止，就必須與蕭貴妃合作。但是，當攝政王有什麼意思，終究不是九五之尊，他無法放下他的野心。

「菊生，你會怨我嗎？」崔瑢喃喃道。

其實，他是篤定小玉匠不會怨他，才猶豫不決的。

「阿瑢，我倒是覺得將小玉匠的異瞳色展現給眾人不是壞事。小玉匠若不是要忙碌於為鬼魂完成未了心愿，以她的固執性情，是有機會成為玉匠大家的，而不是天天打造玉俑。她的辛苦，應當被世人看到，理不理解就是另一回事。」千面郎君以內力傳聲，說中崔瑢的心底想法。

崔瑢還有別的心思，他退讓過很多次了，這回輪到菊生退讓一次，就這一次，他實在不願意被蕭貴妃牽制。父皇到底看走了眼，以為天下女子當中不安分的是前太子妃康玲瓏，孰不知溫柔賢淑的蕭尚衣才是一個狠角。

「阿花，把阿凡替換回來吧。」崔瑢以內力傳聲，無奈嘆道。

菊生即將受到的羞辱，他會找歐陽皇后、永樂公主、蕭貴妃全部討回來。當然，他也會努力補償菊生的。

就這樣，崔瑢一杯杯地飲著悶酒，等待子時。

事實上，歐陽皇后和永樂公主當真拎不清局面。將菊生的異瞳色暴露出來，招致番邦嘲弄，可不是崔瑢臉上無光這麼簡單，會拖累整個大齊。蕭貴妃便是算準這點，才給歐陽皇后和永樂公主設圈套。而他崔瑢只要表演好不知情的受害者，會拿到很多很多的安撫。

子時，夜宴已經接近尾聲，番邦紛紛開始獻寶。

胡商善於辨別寶物，在大齊是不成文的共識。

波斯獻出大塊綠松石雕刻的仙鶴，大秦獻出一顆巨型茄子形狀的珍珠，突厥獻出藍紫色坦桑石……饒是齊高宗見慣了珍寶，也歡喜這種被番邦敬而重之的感覺。

「大齊皇帝，吐蕃也有索羅寶物，卻被大齊公主瞧上。」達瑪王子操著並不流利的大齊話，獻出一顆臨時準備的祖母綠。

鴿子蛋的祖母綠，色澤濃艷，的確是珍品。

崔瓊被點名，依然嬌俏一笑，鼓掌示意新買的崑崙奴將一隻貼了不知名的金箔花的長方形木箱抬上來。qs

爾後，箱門大開，映入眼帘的是少女的眼睛，左眼曜石黑，右眼流溢出淡淡紫光。

番邦不認得寧王妃，只覺得這怪物稀奇，擔得上寶物名頭。

但是，一些眼尖的官員認出后，偷偷地瞄了一眼捏碎雙龍海棠夜光杯的崔瑢，再瞧一瞧立即拉下臉色的齊高宗，暗自嘟囔不妙。

不妙的話，天子怒或者不怒，都可以伏屍百萬、流血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