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海與坐標

海。

大海是生命的起源之地。

古往今來，無數的文人墨客為她揮墨作賦，無數的冒險家前赴後繼，只為掀開她神秘的面紗，

大海孕育一切，林地也漂浮在大海之上。

那片黑色的沙灘上，細膩的沙粒在潮汐的拍打之下浮浮沉沉，青黑色的海水沒有帶貝殼上岸，而是衝上了一些異形枝丫。

如果仔細看的話，那堆樹枝之中還夾雜著一些不溶於水的粉末，和一些類似章魚觸鬚的奇怪枝條。

顧茗看著遠處猩紅的天空，還有漂浮在大海之上的昏暗森林，下意識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她對這個地方有印象，雖然她此刻站在一片黑色的沙灘之上，但面前的林地卻和西界山時，他們誤入的那片一模一樣。

「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顧茗彎下腰，小心捏起一把黑沙，它的質感很奇怪，至少顧茗並沒有見過軟軟彈彈的沙粒。

「你的靈魂，很奇怪。」

突然，一道清脆的女聲從顧茗身後傳來。

她警惕轉頭，但就在她轉頭的一瞬間，一隻手就從背後伸了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

顧茗再次把頭轉了回去：

只見一個穿著御海中學校服，面色慘白，眼神深邃，嘴唇鮮艷如血的少女正靜靜地看著她。

「你……你把姜熠怎麼了！」

顧茗一下子就認出了田曉，當即就要從口袋裡掏出伊修斯之戒，但她一摸，才發現自己的口袋裡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不如說，她此刻穿著的根本不是平時的衣服，而變成了一套單薄的白色長裙。

海浪漫過顧茗的腳踝，純潔無瑕的白色裙擺在水面之上微微飄蕩，如同白色的浪花，一塵不染。

「我很好奇，為什麼來到林地的你，並沒有顯現出真實的形狀……」

田曉並沒有理會顧茗的問題，而是繼續自顧自說著一些奇奇怪怪的話。

圍繞著林地的無垠之海深處，似乎傳來了一道悠遠的鯨鳴聲，就像鐘鳴一樣，提醒著每個來到林地的無名者，這裡並不是他們該停留的地方。

「真實的形狀……」

顧茗下意識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捏了捏自己的胳膊，摸了摸自己的臉蛋和頭髮，一切和平常沒有任何區別，

真實的形狀，指的是什麼呢？

「難道說，你的真實就是這樣，和虛假一樣？」

顧茗聽不懂田曉在說什麼，只能小心地盯著她，同時一步步往後退，以防後者突然襲擊自己。

什麼真實，什麼虛假，她不在乎，她要出去找姜熠。

「這幅面孔，該說是美，還是丑呢？」

「如果林地是真實的，那麼你的靈魂無時無刻都在散發一種愚昧的虛偽，」

「但在虛假的，你們所謂的現實之中，虛偽的東西反而為真，而真實的東西就是虛假的了……」

這傢伙在說什麼？？

顧茗完全搞不懂，田曉的話聽上去說了和沒說一樣，邏輯混亂，讓人摸不著頭腦。

突然，就在顧茗眨眼的瞬間，田曉一下子就出現在了她的面前，臉幾乎都要貼到前者，嚇得顧茗驚叫一聲，差點沒站穩。

「告訴我。」

田曉開口，下一秒又突然出現在了顧茗身後，仔細嗅著她身上的味道：

「被圈養的羔羊，也會有覬覦上相位的野心嗎？」

顧茗雞皮疙瘩起了一身，當即一個頂肘，在教院里學習到的防身術在此刻下意識使用了出來，直擊田曉的左肋，

一擊落空。

田曉又莫名其妙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前者看著顧茗，突然開始癲狂大笑起來，隨即猛地跪在地上，抓著一把把黑沙往天上隨意揮灑，宛若一個胡鬧的幼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哈哈哈哈哈！」

「你們果然始終抱有痴愚的野心，所謂的神，所謂的神契，哈哈哈哈哈哈！」

田曉的笑聲越來越癲狂，越來越嘶啞，到最後甚至和地獄的惡鬼一樣讓人心生不適，

這樣的聲音彷彿擁有魔力，顧茗的心神搖曳，莫名的煩躁和憤怒在腦中湧現。

她的面容開始變得扭曲，手腳比例也開始出現了不自然的拉伸變形，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某種無脊椎生物和人類的結合體一樣。

田曉胡亂抓著自己的頭髮，鮮血從指縫流出，顯得無比恐怖，又極具攻擊性。

「什麼羔羊，什麼上相位，我不明白，快告訴我姜熠在哪裡！」

顧茗十指交叉置於胸前，開始吟唱禱告。

在短暫的幾秒鐘之後，顧茗睜開眼睛，滿臉驚駭：

她的神契，在林地空間內居然完全失效了！

這種事情前所未有……

不對，艾莉希雅曾經和自己說過，就是在救露露老師的時候，莫里格用過一種奇怪的晶石，直接讓艾莉希雅的神跡失效了。

難道……

「你們所謂的神，所謂的教團，信仰的到底是什麼？」

「無形之神，掌控物與理的神秘存在們，此刻正如同階下囚一般，被囚禁在林地的最深處，」

「他們的恐懼，他們的憤怒，他們的一切，都是林地的養料，而跟在它們身後的，你們這些所謂的神契者，不過也是它的食糧！」

顧茗不知道田曉在說什麼，但她能夠察覺到，後者的話絕對是足以顛覆某種認知的東西，

甚至，足以顛覆教團的絕對地位。

田曉的精神狀態越來越不穩定，又哭又笑，時不時還會張開雙臂，口中念叨著奇怪的語言，去擁抱天空中某種看不見的東西，

而後，在某個時刻。

遠處漂浮在海面上的晦暗林地，突然傳出了恐怖的怪響！

一點點明光突兀地出現在黑暗之中，如同一盞盞燈籠一般，給那些張牙舞爪的怪樹點上了一點幽暗的亮色，

「吱吱！！」

就在幾乎只有一秒鐘的延時之後，鋪天蓋地的異形飛蛾從林地之中噴涌而出，黑壓壓的蟲群和烏雲一樣壓過海面，直撲顧茗而去！Z.br>

啊，恐懼的，混亂的，殘忍的飛蛾，

吞噬世界的飛蛾。

「叮！」

就在顧茗慌亂之際，一道清脆的嗡鳴聲突然響徹林地。

閉眼，睜眼，

顧茗一個眨眼之際，整個林地的景象開始變得模糊朦朧起來，田曉的身影和癲狂的聲音也被氤氳的白光遮掩，

等她再次睜開眼睛時，眼前已經大霧瀰漫，整個晦暗森林的形狀被死死蓋住，而那群張牙舞爪的飛蛾也不知所蹤。

顧茗突然感受到一種莫名的心安，

那種感覺，就好像自己重新回到了嬰兒時代，安靜地躺在母親的懷中安睡一般，簡直是世界上最能讓人溫暖安全的感覺。

黑色的沙灘開始蔓延，逐漸在大海上鋪開了一條道路，

一道白色的光影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孩子，我曾經叮囑過你，不要進入林地。」

溫柔的女聲，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柔女聲，那是一種充斥著母性光輝，帶有強烈神性的溫柔女聲，

顧茗呆住了，她似乎曾經聽到過這個聲音。

那是在一個月以前，被楊靖擄走時候的事情了，那時的她只感覺做了一個噩夢，醒來之後就會忘記，但沒想到在這個地方，兩者居然再一次重逢了。

「這裡是一切夢境的交匯點，泡泡是所有意識的居屋，脫離它們的任何東西，不管是以靈魂的形態，或是肉身進入這片土地的外來者，都會被飛蛾絞殺。」

顧茗感覺自己安然地馬上就要睡著了，於是乾脆上前一步，輕輕抱住了面前的白色光影，

縱使林地內的一切都顯得那麼恐怖，那麼不自然，但面前的白色人影，卻始終給她一種可以信賴，可以依附的溫暖觸感，

彷彿她真的是最最最溫柔的女神一般。

白色人影輕輕顫抖了一下，彷彿對顧茗的擁抱有點意外，

它緩緩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撫摸著顧茗的頭髮，似乎還輕輕笑了一聲：

「能在林地與現實中全然保持完美的你，才是真正的真實啊……」

「何為神明，何為規則，」

「去思考，去感受，去做你自己。」

「照顧好……」

白色人影的聲音變得越來越遙遠，越來越虛幻，到最後就像夢幻泡影一般，難以在顧茗沉沉睡去的腦海中留下任何痕迹，

在遙遠的夢境之中，顧茗看不到任何東西，面前只有一片無垠的，如同寶石一般澄澈的大海，

她站在一片無暇的蔚藍之上，感受海洋的寧靜，感受海洋的孤獨，感受著海洋的溫柔與包容，

感受著這片蔚藍中的一切。

「緊急播報，緊急播報，大江區二號衛星城出現大量突發昏睡症案例，請所有在御海中學周圍五公里內的住戶不要出門，遠離人群聚集地！」

「御海中學內突發劇烈地震，目前原因不明，總督府已介入調查，並展開搜救！」

「這裡是決裁騎士團專用通訊頻段，請所有大江區的教團人員在接收到信號之後，前往二號衛星城黃金海灘進行人員疏散！」

大江區主城，第三教院學生會辦公室內。

陳九夏站在自己的辦公桌前，面前的桌子上足足有六個不同的顯示屏，桌子底下的主機整整齊齊排了八個，此刻都在全功率運轉著。

而第三教院的其他五個學生會成員，此刻正整整齊齊坐在自己的辦公桌上，敲擊鍵盤的聲音不絕於耳：

他們負責收集巨量的信息，顯示在陳九夏面前的六個顯示屏上，而陳九夏則負責發動推演與謀划之神的神跡，對海量的數據進行高強度分析，

她的分析可不是一般人工智慧可以比得上的，人工智慧的最優決策還有失誤的時候，但陳九夏不會。

黑白兩色的棋子圍繞著陳九夏飛舞，散發出幽幽藍光，後者的眼睛中閃爍著光點，敏銳的光充斥其中。

「叮鈴鈴……」

突然，辦公室里的電話響了，一個學生會成員接通電話，還沒說兩句就直接對陳九夏說道：

「會長，是總督府打來的電話，劉洪總督想和你通話。」

「接到我的耳機里。」

陳九夏隨口回答，順便撿起桌上的耳機戴了上去。

「陳會長，我是劉洪。」

「總督大人好，有ha么事體嗎？」

陳九夏的大江區口音不小心蹦了出來，但幸好還不至於影響兩人的通話。

「御海中學的事情有點難以控制，總督府的軍力投進去，卻沒有一個能安然返回，全部失去了聯繫，現在我們的人只能在周圍三公里範圍設置封鎖帶，很難再靠近一點了。」

「我知道，總督大人，我現在也在拼了老命分析現場的情況，」

陳九夏嘟了嘟嘴，有點疲憊地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但那些棋子還在空中漂浮，顯然她並沒有停止釋放神跡。

「其實我也在等您打電話來，現在我有兩個方案供您參考，一個是直接放棄救援工作，把御海中學周圍五公里內都設為禁入區，」

「第二個，也是我現在就在做的事情，我建議您馬上分派人手前往黃金海灘，我的推演結果顯示，那個地方出現了一些悖論，恐怕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電話那頭的劉洪沉默了一會兒，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放棄御海中學這麼多老師和學生？放棄方圓五公里的黃金城區？

第一種方案過於消極，雖然看上去屬於及時止損，但不管是對於群眾輿論，還是原界的經濟發展，顯然都沒有任何好處。

而且，這會給外界一個很明顯的信號：

原界對異教，對恐怖襲擊低頭了。

過了十幾秒之後，劉洪才繼續開口說道：

「那，陳會長說的，黃金海灘出現的悖論事件，指的是什麼？」

「總督大人，」

陳九夏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她捻起一顆棋子，皺著眉頭用指肚摩擦著它，說道：

「地球上的地貌會發生改變，氣候會發生改變，但坐標卻不會，」

「經緯網把地球劃分成一塊棋盤，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亘古不變。」

「但如果，我計算得到黃金海灘的經緯度，出現了極大的偏差，甚至偏到了北大西洋的冰島，您覺得是不是很詭異的一件事情。」

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嗎？

就算經緯度出現偏差，那也只是數據上的偏差，大不了重新定義就好了。

坐標，只是個人為創造的概念，

經緯度是航海家的無形燈塔，指引著每一個旅人駛向正確的航道。

坐標，是人類意識的產物，

而意識的交匯之處，就是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