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墜崖
少年如夢似醒之間,總是能記起自己那些屈辱的過往。
一群群小孩子把他逼到牆角,手打腳踢,圍著叫他災星。
仔細想想,說他是災星,真不為過。
15歲那年,白日驚雷劈中他家的房子,他的親人奶奶在這場天災中去世了。
他和爺爺還來不及悲痛,就被村裡人趕了出去。
因為他們說,這不是天災,是人禍!
他們說他命中帶煞,乃不詳之人。
母親生了他三天三夜,最後難產而死。
隨著他的呱呱墜地,本來晴空萬里的天氣瞬間烏雲密布,雷聲大作。
村裡的神婆伸出瘦如枯柴的右手掐指一算,然後抿著乾癟的嘴,把手杖用力朝地上敲了敲,「此乃大煞之人,克六親。」
他剛滿3歲,號稱村裡「第一獵手」的爹跟著鄰居去山上狩獵,就被熊叼走了,從此了無音訊。
然後連著三年大旱,莊稼顆粒無收,民不聊生。
當時鄉村鄰里拿著鋤頭和鐮刀,拍打爺爺家的門,要把他這個煞星趕走。
還是爺爺和奶奶跪著一個個磕頭才勉強把他留了下來。
於是,他們三人在村長的要求下,搬到了遠離鄰里深山處一個破敗的茅草屋。
直到他15歲,一場驚雷,奶奶故去,爺爺因此重病難捱。
他將奶奶埋葬好,然後一身縞素來到神婆家,求破解之法。
神婆現年事已高,已躺在床上不能動彈。
村裡人視他為洪水猛獸,恨不得將他亂棍打死。
他在神婆門口跪了整整七天。
是夜,瓢潑大雨。
神婆的孫子出門傳話,「破解之法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然後唾罵了一句瘟神,就「砰」的一聲關上門。
他站起身決然的抹過臉上狂亂的雨,又被鋪天蓋地的雨再淋濕。
剛走出神婆院子,就聽見屋子裡大哭,神婆魂歸九天了。
家徒四壁的他為了給爺爺治病,背著爺爺走過很多地方,求過很多郎中,一邊乞討,一邊四處求郎中給爺爺治病。
為了活下去,他甚至和達官貴族的小狗搶食。
他看著他們鮮衣怒馬的朝自己笑,唾棄自己的低賤。
貴族階級的亭台樓閣、山珍海味、金銀珠寶晃花了少年的臉。
生而為人,他第一深刻意識到低賤貧民和達官貴族的差異。
反正他們已經那麼有錢了!就算是狗食都比自己吃得好!為什麼不施捨貧民一點呢?為什麼要把自己逼如死地!
雨水肆意的拍打著少年帶血的臉龐,少年努力的從噩夢中醒來,然後瞪大雙眼。
他憤懣!委屈!不甘心!
他坐起身,伸出手從舌苔下吐出一枚藏起來的寶石戒指,然後鼻青臉腫的笑了笑,心道:「還好,還好,這個還在,爺爺有救了。」
於是他拖著搖搖欲墜的身軀朝醫館走,大雨沖刷著他身上的血跡,稻草混雜著泥土,顯的更狼狽。
晨光熹微,少年拼勁最後一點意識從大夫手上換回草藥,帶著希望回到家裡。
他推開木門,欣喜的大喊,「爺爺,我回來了!」
屋子裡卻無人應答。
他有些惴惴不安的朝房間里走,只見那個花白頭髮的老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躺著,上面甚至有幾隻蚊蠅在他臉上亂轉。
他捏了捏手上的草藥,有些發抖,被亂棍打過、被大雨澆透的臉上顯的更為蒼白。
他只覺頭皮「嗡」的一聲,然後鼓足勇氣顫抖著幾步朝床邊奔去,一種長久以來的恐懼和失望縈繞在他的心頭,然後努著乾癟沒有血色的嘴,他定了定神,俯下臉探向老者鼻尖。
老人已經斷氣了!
少年閉了閉眼,一顆豆大的眼淚滑落,滴在那老者毫無生氣的臉上!
「爺爺——!」
他先是搖了搖老人的手臂,直到發現再也沒有回應,殊爾他又抱著爺爺大哭,然後再憤懣的大喊。
「啊啊啊——」
這是他第一次那麼恨,又那麼無能為力!
他把爺爺安葬好,然後又在大雨里奔波了數公里,他終於渾渾噩噩的倒在了一棵樹邊。
然後把身上的衣服脫了下來,靠著僅有的力氣把孝服撕成長條,再打成一個結掛在樹上。
接著他從樹榦上爬了上去,心一橫就把自己脖子朝繩前一掛。
他嘴裡又喃喃道,神婆說置之死地而後生。
可是如果死了?又怎麼生呢?
不過這個時候他已經騎虎難下了。
罷了,反正也是災星。
他這死了也好去問問閻王,自己上輩子造了什麼孽,這輩子要擔這種命格。
繩子帶來的壓迫讓他青筋爆起,然後他逐漸失去了意識。
很可惜,在他快窒息的時候,繩子斷了。
他重重的從高處跌落,神志更清醒了一些。
接著他還來不及喘息,就透過樹杈看到了一雙閃著精光的眼睛,然後是一股強有力的壓迫感在向他逼近。
他奶奶的!
居然是一頭棕熊!
他想起自己父親的慘死,歇斯底里的仇恨讓他支持著單薄的身體讓站了起來。
然後從地上撿了一塊石頭朝棕熊撲了過去。
「啊——!」
整個山間都回蕩著少年的怒吼。
那隻棕熊看著朝自己飛撲過來的少年,突然靈敏的朝右側一躍。
棕熊身後的懸崖突然暴露在那個少年眼前。
可是,向前的慣性已經讓他無法再停下了。
少年從懸崖墜落。
他臉上毫無懼色,少年咬著唇抹了抹眼角的淚,反而有些挫敗自己沒能給父親報仇。
強烈的失重感,讓他逐漸失去意識。
他閉上了眼,嘴角微微揚起一抹笑意。
爹、娘、爺爺、奶奶,我來找你們了。
他再醒轉的時候,是在墨一樣的黑夜裡。
身上沒有任何明顯的高墜傷痕,只有被護院打的青一塊紫一塊的淤青。
他撐著身子從床上坐起來。
這陰曹地府的床榻上這麼軟?
最起碼比以前用茅草鋪在地上睡的舒適感要好。
窗外是零星透過來的月光。
少年慢慢睜著眼適應著眼前的這一切,很意外,他並沒有看到民間傳聞中怪力亂神的可怖景象。
然後他環視了一圈。
這是一間竹屋,屋中擺著一張八仙桌,和幾張竹椅,旁邊是一排書架,放滿了書。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甚至比他以前住的地方好多了。
陰曹地府還配單間?
真是因禍得福,想不到這死了還能比或者更自在。
少年有些雀躍的朝屋外走。
剛走出屋外,竹林中間赫然立著一座佛像慈悲的看著他,嚇得一愣。
陰曹地府不放十殿閻王、不放判官,放一尊佛像?
突然,他感覺身後一陣陰風四起。
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從他體內升起,他剛做好心理準備要轉身直視恐怖的時候,一根細長的爪子突然搭向了他的肩膀。
冰涼的,還透著一定溫度的奇怪的觸感。
少年捏緊了拳頭,害怕的身子瑟瑟發抖,卻始終不說一話。
媽的,總沒有比死還糟糕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