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二
吳先生……
吳先生……你……
「吳先生,你有在聽嗎?」
男人頓時一個激靈,有些茫然又麻木的點了點頭。
門外依舊可以聽見婦女的哭聲,那哭聲沙啞而無力的宣洩著悲傷。
「吳先生,對於您女兒的遭遇,我們感到惋惜和同情,但現在還請您能集中注意,配合我們的調查,也是還您女兒一個公道。」
桌子那頭的人眼神依舊冷淡,熟練的擺出那一套說辭,語氣隱約有些不耐煩。
「好……好的」男人感到腦袋有些昏沉。
桌子那頭的人一半身子籠罩在陰影,男人看不清他的臉。
「感謝您的理解,那麼我們繼續,您說您並不認識從事奇迹相關職業的人,您確定嗎?或是仇人之類的,一面之緣也沒有?」
「……沒有」
「您確定嗎?」
「我確定……我平時工作和同事們關係都很好……我妻子也只是偶爾去給人家做做保姆……不貼家用……我們一家老實本分……老實本分……為什麼……為什麼……」
「吳先生,您再好好回憶一下,身邊的同事?朋友?家人,遠房親戚,仇人這些,或者您女兒是否在學校里與同學發生摩擦這些……」
「沒有!我女兒在學校里絕對不可能結仇!」男人突然激動起來,無力的身體變得顫抖,重重的砸在桌子上。
「吳先生,請你冷靜一點,這裡是特行局,不是警察局。」
「我已經說過很多遍了!除了大師,我們不認識任何什麼奇迹相關的人!你們!你們不應該去查案嗎!為什麼一直問些什麼奇迹不奇迹的!」
「吳先生,我再次重申,我們只負責抓人,將人告上法庭,探究背後的動機不是我們的工作。」
他不明白,明明死去的是自己的女兒,為什麼所有人都在關注那個狗屁奇迹,所有人都在關注那個殺人犯是誰,卻沒有人在乎他女兒是怎麼死的,沒有人在乎他女兒才剛剛畢業,沒有人在乎他們家是經歷了什麼樣的苦難才走到這一步的……
他們的家庭好不容易迎來轉機,一切都正在慢慢變好,多虧了大師,女兒的病也終於迎來了轉機,她可以開開心心的去上大學,做自己喜歡的事,一切都才剛剛開始變好……為什麼。
桌子那頭的人依舊看不清他的臉,他至少安靜的等待男人冷靜下來,一旁的助手也停下了記錄的筆,安靜的看著他,那雙瞳孔中,沒有一絲憐憫。男人的痛苦頓時無處發泄,在這個狹小的房間里,他被迫冷靜的接受女兒的死亡,被迫的回歸理智,痛苦的回憶越發清晰。
「吳先生,請配合調查。」
「……是。」
一旁的助手重新提起筆,低下頭,這裡,是特別行動局一局,負責調查,抓捕涉嫌奇迹犯罪的特殊機構,普通民眾厭惡這這幫人,厭惡他們的不近人情,厭惡他們的冷酷,目中無人,自以為是。
「我再重複一遍,吳先生,請您再次確認。」
男人點點頭
「……是」
「根據資料,你的女兒患上了全心臟衰竭,以目前的常規醫療手段,對於這種疾病只能做到抑制而無法痊癒,所以你找到了沈醫師對嗎?」
「是……」
「任何未經管理局許可的私自奇迹使用都是違法的,他已經七十八歲了,沒必要冒這樣的風險,你給了他什麼?」那銳利的目光穿透陰影,直直的刺向男人。
「我……我什麼也沒有給大師,真的,我們家裡根本就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
要知道,奇迹從來不是無中生有,而是等價交換,每一次使用奇迹都在消耗使用者以及載體的『複雜性』,越是高等級的奇迹,對其的消耗越是劇烈,低級的載體甚至會直接灰飛煙滅,而為了達到最好的效果,醫療奇迹的載體大多是人體,活著的人。消耗的便是活人的複雜性,這其實無異於一命換一命。
「先生,咱們又卡在這裡了,這樣只是在浪費你我的時間,你和沈自全無親無故,甚至在此之前未曾謀面,他憑什麼幫你?」
「我……不知道。」
啪!桌子頓時崩裂出一道巨大的口子,那裂縫像一條張牙舞爪的峽谷,向著那陰影中的手蔓延。
「吳成忠先生,請你配合!」
「……」吳成忠不再說話,身體也放下了顫抖,也不再看著桌子上的那份檔案。
男人重新控制好狀態,現在他對這個看上去懦弱的男人改變了看法,無論他如何軟硬兼施,這個吳成忠從始至終都沒有膽怯過,但他依舊相信自己的判斷,這個男人骨子裡是個軟弱的傢伙,軟弱的人即使有了底氣,有了足夠的底氣,也不會變得強大,只是變得自以為是罷了。
這人應該屬於受害者,按規定是沒辦法對受害者使用『審視之眼』的,嘖,真麻煩。
這種無聊且效率底下的問訊明明是那幫警察的事,自己現在卻偏偏來當這個蠢貨,一局從來都是直接使用二級奇迹——審視之眼,而不是現在在這裡浪費時間!
男人似乎開始真的有些惱怒了。
「你和你的家人沒有與任何人結仇,同事,朋友,親戚,你和你的家人不了解任何從事奇迹相關職業的人,你和你的家人沒有使用過任何目前有在實施的或者測試的奇迹相關設施,您確定嗎?」
「……是的,除了沈大師,我們沒有見過任何與奇迹相關的人。」
門外的哭泣聲似乎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哽咽的啜泣,那喉嚨中呼出氣的聲音精疲力盡,猶如燃盡的燈火。
「沈自全,78歲,退休四級施術者醫師,編號no.15,具有獨自改寫奇迹的能力,持有二級以上醫療奇迹,無攻擊奇迹,無致死奇迹,奇迹學習至今43年,無奇迹犯案前科。」
男人掏出資料,向著男人這邊滑過,那資料上清清楚楚的寫著的是自己恩人的信息……
陰影中,對面的兩人相互交接著信息,似乎在確定抓捕難度,準備提交,對他們來說,任何牽扯案件的奇迹相關人員都是一樣的,他們會先把所有人奇迹相關人員抓進去,使用審視之眼,無罪的再放出來,這是他們一貫的辦案手法——畢竟現在奇迹的監管手段還非常落後,沒有人承擔得起放任一個嫌疑犯在外遊盪,哪怕一分鐘。
「吳成忠先生,請你在這裡簽字,表示你認可這份資料,仔細確認上面的談話記錄,沒有問題就在這下面簽字吧,放心,我們不會冤枉好人,只是請沈大師配合調查而已,您可以放心簽字。」男人將紙和筆從陰影中遞出。
吳成忠清楚,一局恐怕很快就會派人前去帶回沈醫師,他感到愧疚,甚至一度覺得自己得說些什麼,卻又有些害怕,不是害怕被質問,而是擔心自己要是說了什麼,這些人就真的會放棄抓捕,明明知道不可能因為他的一句話就改變行動卻還是害怕。
那是他的恩人啊!沒有任何條件就幫助自己的女兒!這樣的恩情理應報答才對,吳成忠感到自己的卑劣,小人,他甚至不敢面對這樣的自己,因為他開始懷疑起沈醫師的無私了……他明明什麼也沒有,而且他從來不幫助自己這樣的人……為什麼要幫助他……不!吳成忠你不能這麼想!大師好心幫你!你這是在做什麼混賬事!可是……大師為什麼……回想起來自己的女兒生的很是可愛,大師當時好像也一直盯著自己的女兒看……不!吳成忠你個混賬!你在想什麼!對得起大師的付出嗎?
可是……可是我的女兒已經死了啊!萬一!萬一真的是大師呢!萬一真的是沈醫師呢!沒有人知道不是嗎!萬一真的是!萬一真的是!萬一真的是!
「好的,吳先生,我局可以在執行期間為您和您的家人提供保護……還有,請你在今天之內去特殊管理局錄一個檔案……
他們殺人如麻,黑白不分,被當做是一幫嗜血之徒,一群瘋子,但,也正因為如此,那些遭受奇迹犯罪失去家人們人,才會選擇他們,從那些人失去至親的那一刻開始,他們就已經變成一丘之貉了,一樣的嗜血殘忍。
——
柳曦雯感受著房間流動的空氣,這間小小的房間里充斥著冗雜的情感,卻唯獨沒有殺意,是的,沒有殺意,按理說寫下這個奇迹的人必然是帶著殺意刻寫的才對。
潛入一個普通人的家裡,刻下致命的奇迹,對於一個能使用甚至改進奇迹的人來說異常容易,但是發動呢?他是什麼時候接觸,發動奇迹的,死者當時應該剛洗漱完,準備休息,正對著天花板……這一切在這個奇迹被破解之前都是未知數。
柳曦雯搖了搖頭,現在只能等其他分局那邊的檔案調過來看看有沒有符合這個字跡的資料,現在的情況,柳曦雯也沒辦法,安排好方淺將奇迹拓印下來,便開始準備收拾裝備了。
「老師,下班了。」
一旁的潘瑋陽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想要說些什麼。柳曦雯回過頭,慵懶卻又有些嫵媚的一笑。
「同志們也可以回家了,到點兒了,下班啦下班啦。」
陳克平有些頭疼的捂著額頭,搖搖頭。
「這就,結束了?」
「是啊,查案子這些又不歸我們管,現場你們還有什麼要看的嗎?」
「沒……沒了。」
「OK!撤退!」柳曦雯輕快的將面具放好,整理好設備,將剛才移動過的物件放回原處,確定好房間和自己進來的一模一樣后,小心的關上了門,拍了拍手上的灰塵,便頭也不回的朝門口走去。
四局只負責奇迹相關資料收集,不負責查案,不負責抓人。來到四局,首先要學會的不是奇迹的收集技巧,不是資料的整理思路,而是先懂得——不要多管閑事。
「長官!就是他!我當時看見了!就是他!是他乾的!」
「這位女士,請您冷靜一點,我們……」
「長官長官!他要跑了!你快!你快去追啊!我求你了!」
「女士,您找錯地方了,我們,不負責抓人」
……
狠狠的搖了搖頭,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姑奶奶我還樂的輕鬆!誰愛管那些破事兒啊!這狗屁畸形的管理模式又不是一天兩天了。
對,她只要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就好了。查案的交給查案的,抓人的交給抓人的,她管不著。
「曦雯,方向盤一千七,算你這個月工資里。」陳克平滿不在乎的說道,繼而緩緩朝窗外吐出一口稀薄的煙霧。
柳曦雯這才緩過神,深吸一口氣,后坐的方淺也跟著顫顫巍巍地舒了一口氣。
「曦雯師妹……下次開車的時候麻煩不要開那麼快好嗎,剛剛看你那眼神……油門往死里踩的感覺,我還以為自己要死了。」
「沒事,我們局裡給每人都買了保險的。」柳曦雯擺了擺手,方淺只能悻悻的把腦袋縮回去。
「曦雯,你轉來四局也半年多里,還是早點習慣的好。」
柳曦雯沒有回答
車輛緩緩駛入市中心,人群,車流漸漸密集,玻璃的隔音效果很不好,吵鬧的聲音魚貫而入,在第一個紅綠燈停下,這個路口的交通情況很是複雜一盞紅綠燈卻指揮著七個路口的交匯處,所以一般會有一個交警常年在這裡站崗,今天似乎又換了一個,表情看上去有些慌張,有些手忙腳亂,交通頓時變得水泄不通,轉過第三個路口,一座高聳的寫字樓映入眼帘,大樓正中央是一隻大手拖著巨大的天平雕像——特別管理局。
他們得先把今天的調查結果上報,柳曦雯可不敢讓這兩人寫,方淺倒還好寫個日記上去至少不會被扣工錢,一想到上次自己請假,就是陳克平寫的報告……里裡外外順便把上頭的人罵了個遍,自己一回來就發現——我辦公桌呢?,晚上回去得連夜趕報告想到這裡就頭疼。
這時,門口三三兩兩的站著幾個身著大白掛的人依靠在那輛銀黑色的救護車上,表情看上去很是疲憊和厭煩,最邊上的兩個百無聊賴的抽著煙。
柳曦雯嘆了口氣「醫療部那幫傢伙……臉上一天到晚跟死了人似的,不知道又是那個倒霉催的攤上他們了。」
方淺看著醫療部的人似乎想起了不好的回憶,上次自己工傷被這些傢伙像丟行李一樣粗暴的對待,還聲稱反正最後都給你治好了,骨折一根和骨折十根消耗力度一樣的,當給你佔個便宜,自那以後,方淺沒有再上報過工傷,寧可自己花錢去醫院接受更加人道的治療。
四局的醫療部是屬於奇迹醫療單位,目前國內所有的正式的奇迹醫療單位都還沒對民眾開放,只有部分三甲醫院引進了少批量的施術者,並且只具備部分最基礎的一級治療奇迹,而且價格昂貴,按理說他們這樣可以享受正式奇迹治療的人應該感到慶幸才對……至少醫療部的那些人是這麼想的。
「師兄,上次醫療部部長兒子結婚的時候你包了多少?」
方淺仔細回憶著,越是回憶,他的臉色越是難看,那天正好是月底了……他想節省點下來,想著反正自己也無心升官發財什麼的,這種應酬應該少給點也無所謂吧。
緩緩伸出兩根手指頭,有些顫抖。
「兩百?!師兄你也太摳了,我月底吃不起飯都給包了個五百,你這以後醫療部的讓你怎麼活?」
「二……二十……」
「什麼!?不是,師兄你在開玩笑嗎?你故意的?師兄你這麼想辭職?現在打發小朋友都給個兩三百的啊!二十拿來幹什麼?買棒棒糖?」柳曦雯有些不可置信,本來還打算去醫療部那邊幫方淺打點打點,畢竟上次……這個不成器的師兄被折磨的腫了一圈,她們這一行哪怕只是負責調查的,誰能保證不出個意外。
「沒沒沒!是二十二!我想著他不二十二歲嘛,然後我又拿不出二百二,就只能這麼包了,還專門買了個大眾臉紅包,想著混著你們的紅包就過去了,我怎麼知道他挨個挨個收的……還拆開……」
柳曦雯有些憐憫的看著方淺,確實,這傢伙節儉在局裡是出了名的「……師兄啊,你要是實在沒錢了可以找我借啊。」
「你上次借我的還沒還呢……我還以為你也沒錢。」
方淺有些委屈的嘀咕著「而且……我不喜歡借別人東西……」
柳曦雯卻感到一陣臉黑,現在才想起了之前自己好像確實借過師兄兩千塊錢還沒還,月初發工資那會兒光顧著揮霍了,全給忘了,現在自己已經是經濟危機了,本來還準備找師兄借點的……
「月……月底了嘛……哈哈」柳曦雯有些心虛的說道
方淺則是有些惆悵和苦惱「是啊,月底了」
柳曦雯望向一旁的陳克平。
「老師~」柳曦雯剛準備沖著陳克平一頓死皮賴臉,先把這周的飯錢給它要到再說。
此刻,陳克平卻像是什麼也沒有聽到一般,直直的看著窗外,隔著薄薄的車窗玻璃,那綠色琉璃上的霧氣越來越小。
柳曦雯順著陳克平的視線看去,眼底瞬間布滿了黑線……
衣著有些雜亂的中年男人跪在地上,懷中抱著一個已經昏厥的中年婦女,那女人,眼皮腫脹通紅,四肢無力的拖在地上。
「醫生!求求你了!我妻子!我妻子她心臟病!」男人焦急的撕扯著那位蹲下來的部員,部員扔掉了香煙,示意將女人放下來。
沒有說話,神色平靜的做著急救工作,另一個在一旁的醫療部成員不慌不忙的掏出電話。
「喂,120嗎?東月大道129號心臟病突發,已經服用過速效救心丸,患者已昏厥,我們在對她做心肺復甦,請馬上叫攜帶一級治癒系列奇迹的特殊救護車過來。」隨後平靜的掛掉電話,回過頭將打開的車門關好。
「欸……醫生,這裡不是有救護車嗎?」男人臉上的悲傷瞬間凝固,那滿面的眼淚也似乎凍結了一般,懸在臉頰。
「哦,這個啊,這個不是救護車……等等,也算救護車,但不是給你們用的,我們也沒權利到處開。」部員象徵性的拍了拍銀黑色的車身,金屬碰撞的響動敲打這男人的內心。
「等一會兒吧,我們已經在給你老婆做急救了,救護車很快就來。」組長示意手下繼續對女人進行心肺復甦。
「組長,今天……好像有點堵車。」
「哦,那估計會晚一點。」
「這種得給她吸氧了吧。」
「救護車上有呼吸機。」
「我們車裡不是也有嗎?要不先給她應急一下。」
……
男人頓時緩過神來,跪倒在醫療小組組長面前,一隻手死死的拽住他都褲腿。
「醫生醫生!求求你了!就算不讓我老婆進去治療,但只是用一下呼吸機的話!求求你啊,等救護車過來就來不及了!」他的整張連都因痛苦變得扭曲不看,像打濕的抹布在瘋狂的扭動,擠出渾濁的淚水。
「老婆!你醒醒啊!快!吃藥!吃藥!」男人趴在地上,雙手顫抖著想要捧住妻子的臉,卻又害怕著,他慌張的掏出一盒藥片,竭盡全力的想要控制住顫抖的雙手。
「老婆!吃藥!吃藥!吃藥就好了!老婆!」不停的轉動著瓶蓋,卻一連好幾次也沒能打開。
「老婆!吃藥!吃藥!快醒醒啊老婆!」
兩片!兩片就夠了!男人控制著雙手,突然猛的一顫,藥片頓時撒了一地,來不及管這些藥片了,他抄起那手中的兩片,將多餘的藥片順著手指的縫隙抖落。
「老婆!吃藥,吃藥就好起來了!」
為什麼!眼前的視線天旋地轉,模糊不堪,妻子的嘴就在眼前,卻怎麼也找不到了,死死的咽了那口猩紅的唾沫,左手指甲嵌入了右手的手腕,這才止住了些許顫抖,即使這樣,那藥片在半空中搖搖晃晃卻怎麼也找不到妻子的嘴唇……
「喂!你幹什麼!拉住他!」
「吃藥……老婆……吃藥就好了……女兒……老婆……」
醫療組長沒有說話,依舊沉默的看著他,任憑他撕扯自己的褲腿,任憑身體被他劇烈的顫抖帶動,眼神依舊冷漠,甚至沒有看那台銀黑色的車一眼,那不屬於他,屬於四局,他沒有權利,也不會為了一個人,一個普通的,因為心臟病而病倒的女人,千千萬萬可能會在這一刻死去的婦女身上,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蹲在地上做心肺復甦的隊員。
「給她做人工呼吸。」
「啊?讓2號來吧,我今天早上剛……」女部員似乎有些不耐煩,指了指一旁的部員。
「做。」
組長死死的盯著那位女隊員,那雙黑色的眼眸已經沒有任何波動,卻彷彿要將她吞噬。女部員眼眶瞬間通紅,死死的咬住下唇,顫抖的發聲。
「不!做!」
「7號!」
「我說不做!我又不是醫生!憑什麼要我做!你那麼厲害你做啊!裡面就有設備!奇迹治療普通治療什麼沒有!讓她進去啊!」
「7號!學校就是這麼教你的嗎!」
「學校只教了我怎麼賺錢!救人不關我的事!」
「7號!」
「我叫陳紫欣!」
空氣頓時變得死一般寂靜,醫療組長重新恢復了平靜,蹲下身,輕輕撥開一旁的女部員,將手扣好,放在婦女胸前。
「心臟病患者出現昏厥,要給她做胸外心臟按壓和人工呼吸,中間不能停止,以後出去別說是我們學校的,明天你不用來了。」話音剛落,組長標準的將婦女的鼻子捏住,即使很短暫,但也被部員們察覺到那一刻的停留,猶豫。儘管,這僅僅只是一個醫生最最基本能力和道德。
這是他們第一次見自己組長做人工呼吸……他們不是醫生,學著醫生的本事,做著商人的苟且,不,頂多算是那些商人的狗腿子罷了,他們不是醫生,他們不負責救人。
「喂,還看啊,開你們那台破車去局裡應該不會追究吧。」
組長沒有回頭,額前的汗珠顆顆凝結,不停的重複著手上的動作,這是他上第一次課就學過的急救措施,此刻自己卻是如此的生疏。
咔,銀白色的有些泛黃的側門被劃開,方淺將設備全部移到自己身下,把字典死死的往懷裡擠,努力的擠出所有空間。
「快上車!快上車叔!」
「2號,9號,過來,保持患者身體平穩!把她扶上去!」
「組長,要不把咱車上的擔架抬下來一個?」
組長惡狠狠的瞪了那個不長眼的小子一眼,示意他把嘴閉上。
男人滿面哭泣的感謝著幾人,似乎早已忘記……眼前『醫院』距離自己其實只有短短几米。
「曦雯,開快點。」陳克平將座椅向前撥動,直到再也調不動了。
「老師,被交警抓了,拉去學習,會被局裡扣錢的。」一邊說著,柳曦雯熟練的將車開進小路,順著人行道繞開擁堵的車流。
「叔,沒事的,阿姨會沒事的。」方淺輕輕的拍著男人的背,儘可能的安慰著他,男人緊緊的握著婦女的手,不停的搓動著,組長早已滿頭大汗,卻依舊維持著他學到的緊急措施,他不知道要持續到什麼時候,要持續多久,只記得……書上和老師告訴他,不要停下。
——
夜已經很深了,柳曦雯提著便利店買的便當,往公寓的方向走去,這會兒那傢伙估計忙著執行任務吧。
路燈顯得有些昏暗,後腳跟傳來陣陣酸痛,只得一瘸一拐的往前走。
她回想起那個抱著自己妻子的男人,似乎是一局那幫傢伙讓他過來做登記的,昨天剛剛失去自己的女兒,今天又差點失去自己的妻子……用力的晃了晃頭,柳曦雯,這些事情和你沒關係,正因如此,自己才來到四局的不是嗎?
不知道那傢伙任務怎麼樣了……他今天晚上也不會回來了吧。
——
「那個燭台很貴,弄壞了你這輩子的工資都賠不起。」沈自全淡淡的喝了口茶,輕輕的抿了抿嘴,享受著茶香滑入喉嚨的舒適。一旁的女僕自將他們接進來之後便沒有再說過話,安靜的站在一旁。羅永就回想起來,這個女僕在看到他們的搜捕令時也沒有露出絲毫的驚慌,他看向女僕戴著手套的手,食指和中指之間似乎有明顯的空隙……
羅永就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燭台,朝著此刻站在沈醫師身邊的自己的部下擺了擺手,三個身著特質黑褐色西裝制服的男人頓時向後退了兩步,他看著這個身體皮膚浮誇的下垂的老人,沉重的眼皮遮住了半邊的眼角,蓋住。蒼白乾枯的頭髮依舊整整齊齊的向後梳起,身體壓在那台昂貴的機械輪椅上,像是陷進去一般。
「沈醫師,再這樣耗下去對我們彼此都沒有好處,俗話說身正不怕影子斜,畢竟牽扯到一條年輕的生命,為此陪我們走一趟又何妨呢?」羅永就走到桌子對面,正對著沈自全說道,沈自全卻依舊是自顧自的品嘗著手中的茶,從頭到尾沒有看過他們一眼。
羅永就見狀,不慌不忙的抽出椅子,面對著沈自全坐下「沈醫師,您這茶不便宜吧,估計是我們這種人一輩子的工資也喝不上一杯的吧。」
沈自全依舊不為所動,淡淡的掀起茶蓋,將邊緣輕輕摩擦茶杯壁,小口的吹著氣,茶的顏色很漂亮,晶瑩剔透,漂浮在水面的茶葉不同於普通的茶葉那般死寂,那般昏暗,反而帶著些許殘留的生機,褐綠色十分均勻有光澤,一顆顆的立在水面上,像是剛插下去的秧苗,搖曳著。
羅永就向後伸了伸手,一旁的助手遞過來一份薄薄的文件,上面寫著No.15
「2027版奇迹管理法第一千五百四十四條,任何具備記錄,使用,傳授奇迹的能力者不得在相應管理局不知情的情況下以任何形式收取賄賂,答謝,不得以任何形式對未經管理局許可者販賣,使用,傳授奇迹。」說到這裡,羅永就突然停了下來,眼神銳利的盯著沈自全。
他抽出那份資料,淡淡的念著上面的名字。
「劉建明電視台台長,胡國軍警察局局長,代雯芳省副書記……」沈自全手中的茶杯停了下來,目光卻顯得有些慵懶,羅永就回憶著這個人的資料,是的,從退休以來,他一直都有在對外使用奇迹進行治療,他救達官,救貴人,獨獨不就真正走投無路之人,救助窮苦之人,他收他們的錢財,收他們的好處,那些人就庇護他,幾乎所有有錢有勢的人都能和他扯上關係,正因如此,一局只能儘快的將他帶走,儘可能保證消息散播慢一點,即使真的帶走了,估計不出十二個小時,就會有一群人找上門來。
在羅永就看來,他的目的無非是以救治達官貴人為主,收斂錢財,但是但凡內心有過意不去,或者想要為自己討個好名聲,也會象徵性的救助一兩個貧苦之人才對,沈自全,早年在軍隊擔任首席醫師,被國家授予過勳章,在軍隊里極受尊敬,甚至還救助過敵人……這樣的人。
「所以……你們不問我那個女孩兒是怎麼死的嗎?」沈自全嘲弄的看著羅永就,淡淡的抿了一口茶。羅永就卻是一下愣住了,因為他們根本沒有這個打算……
「果然是一局啊,這麼多年真是一點沒變,不過也的確,死了個沒什麼背景的人而已,戰場上明天無名無姓的死那麼多,也沒人管,死一個女孩兒又算什麼大事呢?」
他抖了抖蓋子,嘴唇似乎有些顫抖「是個好女孩兒啊,進來就問我要多少錢,我跟她說不要錢,她不信,悄悄地跟她爸說我是個騙子,要小心……呵呵,我早就知道她會死,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我害了她也說不定。」
「不過你們一局壓根就不在乎這個吧,看來今天是沒辦法講講故事,請喝兩杯茶就把你們打發得了的了的了。」
「呼,所以啊,窮人才不值得救啊,救與不救根本沒有什麼區別,還這麼快就把我給抖出來了。」沈自全仰著頭,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羅永就沒有注意到……一旁那位從頭到尾半低著頭的女僕,此刻,正將視線死死的釘在他身上。
「你想說我晚節不保咯?只救有錢人?只救達官顯貴?你看,我救窮人就是這個下場,他們承受不住我的救助。」沈自全依舊沒有抬起頭,用茶蓋撥弄著水中浮起的茶葉。
「年輕人,你知道嗎?我快死了,是個已經一隻腳踏進棺材的人了,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名啊利啊什麼的。」沈自全嘲弄般的笑笑。
「那燭台……我想想,好像是電視台台長送的來著,不記得了,等等,台長好像送的是……嘶」他緊皺著眉頭,故作苦惱的思索般樣子,似在嘲弄,卻不知嘲弄的是自己還是那些請求自己救助的人。突然,他猛的抬起頭,沉重的身體讓這一動作猛的向後一仰,腦袋像是沉重的鉛球一般壓住脖子,好一會兒,在緩緩回正,看向羅永就。
「啊……想起來了,燭台是別人送的,台長送的是個茶壺,哈哈哈哈,可惜啊,其實我不懂茶。」沈自全蓋上蓋子放下了茶杯,朝旁邊吐出一口茶水,那茶水遠不如方才那般晶瑩,變得有些渾濁,有些粘稠的淌在地上。
「呸,真難喝。」
沈自全擦了擦嘴,重新打量著羅永就。
「沈醫師,請跟我們走一趟,若是您所說的的確屬實,我們會放你出去的。」
「呵呵,放我出去,我要真跟你去了,估計我連審訊室都不用去,你們也能節省兩次審訊之眼,畢竟沒什麼好審的。抓我進去,目的就已經達到了。」
「我們不知道你說的是否屬實,帶您只是為了配合調查。」羅永就極力掩飾著有些遊離的目光。手不自覺的滲出了汗。
「違反奇迹管理法,這個罪名已經足夠我們逮捕你了,我們不希望把事情鬧大。」
「可笑啊……年輕人,你是個聰明人,年紀輕輕能有此番成就,直到現在為止,你都沒有說出任何可能體現你的不正當性的言論,呵呵……你害怕被找到把柄嗎?像我一樣?感覺四周彷彿有眼睛在監視你一般?」沈自全笑了,有些戲謔,有些放肆,滿面的皺紋被拉伸著彷彿一張張爬滿的笑臉,笑的凄慘,笑的放肆。
「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麼,我只是在執行公務,請您配合。」羅永就眼神沒有躲閃,那雙眼睛彷彿真的相信自己的正義性,相信自己的正當性一般,是的,他無疑是優秀的。
「好!好一條好狗!那你應該知道我無論如何都不會跟你走的,我雖然快死了,但也想要個體面的死法。」極快的,沈自全眼底似乎閃過一絲凄涼……羅永就嘆了口氣,是的,他是個聰明人,儘管很多時候他討厭自己的這份聰明。
「那就對不起了,沈醫師。」話音未落,羅永就四周突然騰起鼓鼓氣旋,沿著桌壁緩緩上升,身旁的助手也紛紛調動起奇迹,巨大的風壓捲起漩渦,空!椅子腿瞬間撕裂,倒下來。
那刀鋒般銳利的氣旋順著羅永就都右手臂割開衣物,瞬間撕裂,黑色的紋路像是瞳孔一般劇烈的收縮,三級奇迹——卡米拉的風刃!
奇迹的釋放會伴隨著載體複雜性的消耗,以及施術者自身的消耗,目前已知最為強大的載體,最能發揮奇迹力量的結合,便是將奇迹刻於施術者自身成為——鐫刻者。
沈自全目光頓時變得陰沉,鬆弛的眼皮死死的壓住目光,籠罩於陰影之中。
「沈自全醫師,請,跟我們走一趟。」這種時候,羅永就卻突然想起今天局長交給他們這個任務時的表情,那是小人極力掩飾自己的欣喜的模樣,簡單的逮捕任務卻攜帶著鐫刻奇迹……
——羅永就,你今天必須給我把沈自全給帶回來!這時不可多得的機會!
——什麼?查案?死了個人而已,查案讓警察他們去就行了。你的任務只有把沈自全給我帶回來,明白了嗎!
——兇手?我說了,這些不歸我們一局管,兇手和奇迹這些讓四局和警察那邊配合就行了。
——四局說他們也管不了?讓他們找警察去,把證詞拿到,讓那人把字簽了就行了,對了,記得讓護衛注意一下那男的,別待會兒又找過來了。
女孩已經死去,她應該感到榮幸,即便已經死去,卻有如此多的人都在為她伸張正義,甚至為此不惜代價,他們為她而戰,只因為有如此的的人相信,世界仍需一個朗朗乾坤,他們以她的名義執行,只因為有如此多的人相信,罪惡需要得到懲罰。
女孩已經死去,已經死去一日,靈魂似乎還沒消散,心中似乎仍有不甘,苦苦追尋著真相。
女孩已經死去,死去的消息被大肆報道,人們憤慨著問到為什麼!女孩想要回答,但,女孩想要說的是一個答案,而他們想要的,是一個了斷。
女孩已經死去,死去已有一日,但沒有人知道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