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寒山秋瑟
琅夏將德妃的青絲綰成一個高高的結鬟發,聳立頭頂,配上華麗的首飾和金簪風釵,顯得很是高貴。這樣的髮飾有一至九鬟,是宮中較為尊貴的髮式,到底德妃不是皇后,在著裝上時刻恪守本分。
「賢妃今日怎麼突然病倒了?」德妃問道。
琅夏搖搖頭:「奴婢不知,賢妃平日里老實本分,只是擔心自己的兒子,如今她的棣王殿下遠在匈奴,可能是……憂心過度?」
德妃忽然停下手中的動作,問道:「不對,皇后她……」
琅夏手上還拿著耳墜,聞得德妃這樣說,一時愣住,問:「娘娘,您說皇後娘娘怎麼了?」
德妃抿了抿嘴,接過耳墜戴上,念道:「沒事。」
琅夏不知所云,繼續給德妃篦發,傅粉。
德妃拿起銅鏡,觸碰著鏡背鑄好的紋飾與銘文,嘆道:「陰皇當年賞給楊玉環的脂粉花費曾達百萬兩,本宮如今無論用何等名貴的傅粉,卻也是掩蓋不住臉上的皺紋了。」
琅夏扶了德妃起身:「陰皇當年還曾吟『春風拂檻露華濃』,春風濃露,可不就是形容當今娘娘您嗎?君王恩澤不斷呀。」
絮絮一番,德妃便閑適地步入迴廊,望著滿天晨曦,好看的眉頭愈漸舒展開來:「走吧,採選的秀女們恐怕也快到了,咱們也去湊個熱鬧罷,本宮倒要看看,皇后究竟能選出什麼樣的秀女。」
「是,奴婢扶著您出去。」
雖已過了七月流火的季節,但到底是接近正午的太陽,照在身上仍曬得後背陣陣發毛。大陰宮的地磚反射著刺眼的日光,令人不敢直視。
德妃和皇后立於清寧宮殿前,賢妃身子極其不適,難以起身,只得缺席。
清寧宮庭院已經站著陳氏、楊氏兩位採選的秀女,名喚陳朗顧、楊柳岸。
兩位秀女已經到了清寧宮一個時辰有餘了,卻還不見另一名秀女蕭氏的蹤影,難免有些不耐煩,又加上日頭毒辣,卻是有些吃不消了。
「兩位妹妹可是覺得有些乏了?」皇后關切道。
聞言,陳朗顧和楊柳岸卻又挺了挺腰肢,強撐著,不敢有半分怠慢,額上的汗珠卻是一粒一粒往外滲。
德妃在一邊強忍住笑,一邊讓琅夏端了兩盆冰塊來,放在了兩位秀女身前,兩位連忙謝了恩,繼續直直站著。
「皇後娘娘,」德妃聲線尖銳:「您看看您親自挑選的人,這都快正午了,是不是蕭氏太過纖細,被太陽給曬化了啊?怎麼還看不到人影呢?」
皇后坐於寶座之上,雙手放於腰前,仍是雍容大度:「德妃妹妹慣會說笑,也不怕新來的妹妹們取笑咱們。」
德妃搖著團扇,笑道:「那也得等到她人來了才能夠取笑咱們呀。話說,娘娘許久不見陛下,為何今日選秀不叫陛下親自前來?」
皇后定了定神:「本宮是六宮之主,是比不得德妃你能日日見到陛下,今日的採選,陛下兩個月前說過,從頭到尾皆由本宮做主。如今地方藩鎮割據,陛下自然是忙著處理政事,難道德妃想讓陛下親自前來,落得個昏君罪名?」
德妃將頭轉向宮門,只寥寥一笑,不再作答。
「採選秀女蕭氏到——」
清寧宮眾人頓時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皆朝宮門望去,目光所及之處,一名妙齡女子姍姍而入,雙眸流轉著清秀的光澤,身段輕盈柔美,足下一雙用錦繡彩帛製成的花鞋步步生蓮,不由得令嘆一聲「嫻靜處如閑花照水,行動處弱柳扶風」。
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眼下這位秀女並非蕭荷凌,早已偷梁換柱,變成了這位叫作齊爾清芸的女子。
清芸緩緩步入清寧宮內廷,弱弱在皇後面前行了一禮:「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皇后和顏悅色,大方得體地扶了清芸起身,因皇后位份尊貴,尋常人家不能雙目直視皇后,清芸便微微垂眸,顯得很是文雅精緻。
「既然三位採選秀女都到齊了,那麼便隨教引姑姑一同去吧。」
「是。」
午時剛過,才至未時,便有幾處極薄的雲,將日頭擋在背後。初秋的風,濕潤而帶著暖意,絲絨似地拂地而過,從大陰宮一直刮往長安城南的郊外。
劫走蕭荷凌的那一隊人馬,將她和婢女福安迷暈之後,便仍在馬車上,繼續朝城南郊外密林遠處的山上趕去,那裡是山賊的聚集之處。
然而,禁軍統軍司空峻正好在出城前往襄州的路上,劫持蕭荷凌的一群劫匪便不偏不倚地被司空峻盯上了。
「吁——」
一陣馬的嘶鳴傳來,司空峻手持長纓,騎在馬背上,擋在了劫匪的馬車前。刺客身後,數十名士兵玉樹臨風地駐守在路上,將幾個劫匪逼得進退維谷。
幾個劫匪神色還算淡定,領頭的從馬車上熟練地跳下,上前雙手抱拳,朝司空峻行了一禮:「不知兄台有何要事,攔下我們運送經商物資。」
司空峻騎在馬上,傲視著幾個劫匪,目光凜凜道:「你們說你們幾個是長安城的商戶?那麼這馬車裡究竟是何等重要物資,竟讓你們穿成如此模樣前來護送?」
領頭道:「物資珍貴,自然需要……」
「需要遮遮掩掩?」司空峻搶過話問。
「不是,」領頭道:「眼看將要大雨,我們,只不過是未雨綢繆罷了。」
司空峻的神色似乎要將幾個劫匪看穿一般,掃視過每一個人,冷笑道:「你們身上穿的東西,恐怕不是尋常商人能拿到的吧?看幾位所佩之劍,鞘外裝塗完整,同柄材契合成套,護手亦與鞘口密合,如此工藝水準,莫非,你們幾位是和宮裡有關的人?說!天還沒亮,你們究竟是什麼人,要運送何等見不得人的東西?!」
一幫劫匪霎時後撤,伴著「唰唰」輕響,將劍拔出,司空峻見此亦是抽劍出鞘,而士兵則握槍警戒,雙方對立,氣氛焦灼起來,卻並未立即交手。
「嗬……」為首那領頭的冷眼掃著司空峻:「我勸你,還是別多管閑事的比較好。」
「若是宮裡的事情,那可就並非是閑事了!」司空峻冷哼一聲,繼續說道:「我勸你還是老老實實的給我交代清楚了,否則……」
「否則如何?」
「否則,可就別怪我刀劍無眼呵!」司空峻凜聲喝道。
就在他話音剛落之時,領頭的劫匪竟甩出兩枚鋼丸,司空峻眼中精光一閃,早有防備,劍舞如幕,隨「咣咣」兩聲犀利,便將這鋼丸打飛了出去。
「結陣!隨我擒下這伙賊人!」
隨著司空峻的一聲令下,身後數十士兵當即便將這幾個劫匪團團圍住,這伙賊人依託馬車防守,加上功夫不低,一時半會兒竟擋住了士兵的攻擊。
而另一邊,那領頭的劫匪毫不在意身後情況,手中鋼刀連斬,刀光如月影,將向他刺來長槍的兩個士兵登時放翻。
「好俊的刀法,這伙賊人倒還真不能小覷了,」司空峻心頭微動,旋即提劍向那劫匪衝去,劍尖爆閃,如銀蛇萬道,虛虛實實,讓人難辨真假,那領頭劫匪卻不慌不忙,腳如生根,守勢如山,以不動防下了司空峻這萬動之劍招。
雙方轉瞬便交手十餘招,領頭劫匪似是摸清了司空峻的套路,猛然抽刀旋斬,呈排山倒海狀向司空峻襲去,但司空峻劍尖輕點,盪開這劫匪數刀之後,長劍前刺,直取中宮。
「嗬!」那劫匪大喝一聲,再朝司空峻甩出兩枚鋼丸,司空峻瞳孔微縮,忙向後撤去,點開這鋼丸,看著那漢子,略有些惱怒:「你這廝,凈會使些下三濫的手段。」
「哼,能殺人,誰管他下不下三濫,」那漢子冷冷回應,又沖身後幾人喊:「這茬子有點兒硬,哥幾個隨我突圍。」
「想跑?」司空峻收劍入鞘,用腳挑起地上的長纓,槍頭連點,再度襲向那領頭劫匪。
領頭劫匪又一聲大喝,提刀格擋,卻不料拿上槍的司空峻竟像是變了個人一樣,揮舞著手中的戰槍,凜風陣陣,猛刺又似蛟龍出,讓這領頭劫匪防不勝防,不由得面露苦色,不過七招,就被司空峻尋到機會,將領頭劫匪的武器挑落在遠處。
領頭見弟兄們即將落敗,互相使一陣眼色,隨即一聲令下,幾個人竟分頭跑去,看來是做足了準備。
司空峻的手下還欲分頭追去,司空峻將長纓一扔:「算了,別追了,誰知道是不是調虎離山之計,馬車裡還有人呢,快將人救出來!」
蕭荷凌和福安被司空峻救下后,一直過了申時,都還昏迷未醒。
「將軍,不如咱們順著山路走,以防姑娘再有什麼不測。」手下問道。
司空峻坐在馬上,身形顛震:「也好,不知這姑娘是何許人,等她醒來再問問看吧。你們拿兩個人去前頭找一家驛站,咱們休息片刻就繼續朝襄州趕路。」
「是,將軍。」
酉時過半,司空峻等一行人仍在繼續朝南邊移去,皇帝原是讓其前往襄州坐鎮一月,以防藩鎮勢力危及長安城,因此倒也還算輕鬆。
蕭荷凌和福安躺在馬車中,許是一路上的山路讓馬車顛簸不已,蕭荷凌慢慢醒了過來,仍是頭昏腦脹,疼得說不出話來,只好噝噝吸氣,又一邊搖著福安,將自己的手墊在福安後腦,以防馬車的顛簸再度造成不適。
片刻后,蕭荷凌總算是等著這一陣痛感緩了過去,馬車卻也逐漸停下,蕭荷凌心頭忐忑,死命護住福安,不敢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