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 密窟觀畫
「神光師兄,此舉未免有些不妥,這批弟子修為定力尚且不足。
投入地窟當中,怕是會影響到今後道途。」
高台之上,居高臨下打量著剛剛選拔出的近千名修士,一位老僧忍不住開口,對著最中間身著錦斕袈裟的主持說道。
主持無論是修為還是歲數,都在他之上,但從表面看來,卻是個格外年輕的僧侶。
容貌俊秀,本來那代表主持之位的袈裟披在其身上,應該看著有些不太協調。
但其身上,卻是涌動著股睥睨群雄,目空一切的霸氣。
與周圍諸僧大不相同,反而撐起來那領袈裟。
老僧這一開口,其餘結丹長老亦是忙著跟上。
「確實,以往地窟開啟,均是對那些已經燃起心燈的出色弟子。
而且多是在他們外出遊歷,尋求舍利之機前才會准許他們進入探尋機緣……」
「如果這批弟子心性受到影響,最後遏制不住心魔,令其大開殺戒。
不知要生出多少亂子……」
「規矩一破,以後再想豎起來,可就千難萬難了。」
————
一眾結丹在那裡憂心忡忡,苦口婆心地勸說著,闡明其弊端。
然而主持卻是一一將之駁斥分析明白,顯然早已打過腹稿,知道他們會問出些什麼問題。
「地窟隱秘,其中變化莫測,就連本座被困其中,或許都得被困數日,聽起來確實不易。」
「但地窟有靈,布置有祖師陣法,他們又已拜入本寺。
只要堅持不住,自然就會被傳送出去,安全不虞……」
「這對他們,或許有些艱難,但亦是難得機緣……」
「我金光寺,現在需要的,就是天縱之才!」
一一否決了列位長老的勸說,這下,任誰也聽出這位主持心意已決,絕對無法更改。
倒是與眾人對他印象相符,也是其被推選為本任主持的關鍵所在。
實指望著他的作風,能夠一掃數百年來的積弊。
所以眾長老隨之閉上口,未必是真心認可他的說法,只是也沒有繼續反對的必要了。
見到此景,金光寺主持滿意笑笑,看向右手邊,對一位中年僧人道。
「慧明師弟,就勞煩你出手帶這些小輩進地窟,同時捎帶庇護他們一二。」
慧明僧人格外寡言,即便是面對主持所託,也只是沉默點點頭。
他也不放出其它法寶,只是身子輕晃,飛出自己苦修多年的心燈,放出佛光托舉著自己向著台下新選出的弟子飛去。
輕輕盈盈,不帶絲毫煙火氣。
金光寺主持神光微微一笑,亦是放出心燈,豎指畫圈。
佛光匯聚,化作只足有十丈見方的圓鏡,定在空中,將台下謝端陽等人面目身形,纖毫畢現地映照出來。
然後,畫面破碎開來。
鏡面一分為千,化作上千塊小鏡面,分別以各弟子為中心。
而高台兩側,那些前來觀禮的各派修士,見到此術,忍不住開始交頭接耳地交流起來。
「神光主持這手心光明鏡法已經臻致化境,深得其中三味。
看來燃燈法門又有精進,不日即將鑄就元嬰……」
「早聞金光寺中有一秘境,玄妙非凡,即便是燃燈佛宗的大長老,當年也曾親自稱讚過。
不意今天能夠真正見識……」
……
「好像有人施法擷取了我絲氣息走。」
看著御光出現在一眾新弟子面前的中年僧人,謝端陽表面與其它人一致,側耳細聽。
實則內心,則是暗暗思量起來。
剛才就在中年僧人出現的時候,有道強大神識伴隨著股玄妙意境隨之降落而下,在上千名新弟子身上快速掃過,悄摸生息地提取了絲氣息出去。
除去謝端陽神識靈覺過人外,其餘修士竟是沒有一個察覺到。
他身上氣機涌動,本能就想要抗拒排斥其侵入。
但想到這裡是金光寺本山,這才放鬆籠罩,任其取了絲出去。
對方手段驚人,即便不是金光寺那位元嬰老祖,也不會弱上多少。
謝端陽自是不會反應有異,引起對方關注。
反正也不會有什麼麻煩。
雖說大晉修士如雲,道法千變萬化,某些宗派當中還有所謂的呼名詛咒之術存在。
但單憑一絲氣息,卻還做不了什麼。
一面思索著其原因,謝端陽同時也暗暗感慨起來,金光寺看似只有名元嬰中期,但果然底蘊深厚。
不拘是方才同時擷取上千修士氣機,抑或是中年修士的心光遁法,都有許多精妙。
遠非大輪寺這個破落戶可比。
「也不知新弟子入門后,要過上多久才能夠獲傳這些高深道法。」
但是旋即,他心神就被中年僧人提到的消息吸引。
「地窟,這又是什麼東西?」
謝端陽蹙眉念道,腦中快速回憶自己搜尋還要在大輪寺當中翻閱過的諸多典籍。
沒有什麼明確結果,唯獨大輪寺一名不知多少年前的僧侶在一處隨筆中偶然提了幾句。
為自己當年在金光寺中表現不濟,沒能在地窟秘境中多撐些時間暗自可惜。
否則即便不能繼續留在金光寺中修行,離寺后也未必不能再尋摸成就舍利之機。
人數過百,形形色色。
何況這裡有上千弟子,其中還不乏有人卓有背景,同金光寺某些長老有所淵源。
當下,就有與謝端陽懷揣著同樣疑惑的弟子,大著膽子問詢中年僧人所謂「地窟秘境」究竟是何存在。
先前幾百年,入門典禮中怎麼從未聽過有這一環節。
只可惜,中年僧人並非長於言語,或者喜歡同後輩弟子多做解釋之人。
將手一指,牽引過來道佛光,直接將出頭問話的幾人嘴巴封住。
中年僧人這才寒著臉,催動頭頂明燈,放出數十朵寬約數丈,純由佛光凝聚的巨大蓮花。
每朵托舉著二三十名修士,跟隨著自己迤邐向前飛去。
連連繞過七座山頭,眼見著已經快要遁出金光寺山門範圍。
這名僧人才終於帶人在某處山腳處落下。
周遭高塔、石碑林立,不只佔據了多少空間,儼然是金光寺塔冢碑林之所在,不知埋葬有多少修行有成的佛修。
說實話,謝端陽在入道之後,還真沒見過幾個正兒八經坐化的修士,死在他手下的倒是有不少。
此時見到,忍不住就多打量了一眼。
然後就瞧出了些端倪來。
此處塔林,竟與大輪寺中的那座九層藏經閣陣勢有異曲同工之妙。
只不過一個用得是佛門靈符,這裡卻是用得佛修屍骨。
修士吞吐天地靈機,淬鍊己身,修行有成后的肉身,靈氣十足,在魔修眼中即是上佳的靈材。
不拘是吸攝血肉精氣,還是拿來煉屍等,都有許多妙用。
佛門雖然罕少使用這種殘忍手段,但利用效率上卻還要高出一頭。
至於周圍那些碑塔等,同樣也不是凡物,而是法器,打底也是高階法器。
謝端陽甚至在其中看到了兩三件疑似法寶的器物,被安置在塔冢當中。
本來,法寶這類需得時常有人溫養祭煉,在沒了原來主人後,就會逐漸喪失威能。
非得後來者抹去原主烙印,重新祭煉成功後方能重新恢復。
但是,燃燈佛宗、金光寺等,大多修行燃燈法門,或者以此編纂創製出的其它功法,彼此間同源
再加上大陣運轉滋養,以至這幾樣法寶在原主坐化后,並未跌落位階,依舊閃爍有濃烈靈光。
手筆極大,大輪寺藏經閣與之一比,就顯得過於寒酸了。
「爾等緊跟著我,不可亂走一步,否則引動了金剛伏魔陣的變化,就算本寺老祖出手,也未來得及救下你們!」
雖然距離不算遠遙,但一次帶上千號人飛遁,對中年僧人負擔亦是不小。
將蓮花復還為佛光,一一收回心燈當中,中年僧人終於多說了幾句,肅然警戒道。
一半是說與這些新入門弟子知曉,至於另外半數,則是給高台上那些前來觀禮的派外修士聽。
地窟秘境乃是金光寺立寺之本,與其它長老一樣,其實他也覺得主持神光的操作有些欠妥,不該將其中秘密展露給外人。
說完,又暗暗調息片刻,感覺法力運轉無礙,中年僧人才從腰間解下只蓮花令牌,連輕身術也不施展,就那麼一步一步,在前帶路。
但是身外的心燈,卻是忽明忽滅,與塔林陣勢變化相互迎合。
足足走了小半個時辰,才終於行至塔林中心地帶。
眾人只覺眼前豁然開朗,再看不到一座塔冢,或者其餘碑刻。
方圓數十丈內,寸草不生,唯有一座雄峻高碑拔地而起,表面平整光滑,不著一字。
就是這裡了。
中年僧人神色越發嚴肅,祭起心燈,連帶著蓮花令牌一致拋出。
令牌正正落在碑頭一處凹痕,絲毫不差。
無字碑表面忽有淺淺光華流轉,宛似水波,點出若干澹澹漣漪。
至於心燈,則是直接穿過漣漪,沒入碑體當中。
俄傾,巨碑居然當中裂開,露出條幽深通道來。
石階延伸向下,不知有幾許深。
「秘境陣門我已打開,最多只能維持一炷香時間,爾等還不快些入內!」
看著那群神色各異,卻無一人選擇動身入內的新弟子,中年僧人面露不渝,大袖輕揮,將兩人接連掃入其中,冷聲提醒道。
看樣子,若是這些人不主動,他就大有直接將他們送進去的意思。
此舉落在那些外派道友眼中,不由引發歡快笑聲。
「甲子未見,慧明道友火氣依舊還是如此之大,同些小孩子講話又何必如此嚴苛。」
「聽聞貴派老祖因慧明道友嗔意未去,難以降伏心中火氣,是以特地責令他面壁二十年。
現在看來,非但未成,火氣反而更盛了幾分?」
「以慧明道友的資質性情,怕是在燃燈心法上再難有明顯提升。
倒不如轉修同樣我佛門的忿怒金剛法,說不定或許能一步千里,早日鑄就元嬰。」
一眾觀禮修士嘴上說著打趣,其實早已暗中分出精神,觀看著心光鏡中的各人反應與遭遇。
黑暗中,謝端陽沒有貿然釋放火球、光明術,或者取出月光石照亮,而是只以可暗中視物的眼睛打量四周。
進來時,中年僧人慧明傳音告知他們的信息出現,結合著周遭環境,進行分析。
在外面,看到無字碑外寸草不生的地面時,他就暗自有所察覺。
這裡,似乎有澹澹魔氣存在,只是被大陣當中的佛意消弭無形,根本未能留存下來。
在這種佛魔兩種力量相互衝突抵消的情況下,哪裡能有什麼草木能夠生存。
怕是只有少數幾種可以無視酷烈環境的奇花異草方才能夠存在。
魔氣極澹,普通修士,根本無法察覺。
但是謝端陽這兩年來,洗鍊白骨舍利同血河旗當中的魔氣,幾乎可以說是例行公事。
哪裡有認不出的道理。
不過,血河旗與白骨舍利雖然是魔器,但其祭煉說法還是更偏向於陰邪殘忍的路數。
縱然此地魔氣淺澹,但卻要比白骨舍利同血河旗其中攜帶的,要純正許多。
再聯繫到中年僧人,真空提到了嘴,此地陣法名為金剛伏魔陣。
很容易令謝端陽聯想到某些事物。
此陣思路與他藉助心燈之力,洗鍊魔器的做法大有彷彿。
「該不會運氣如此『好』罷。」
他心中暗自吐槽。
「我可是只想過來拜入金光寺中,等到什麼時候找到明王訣就直接轉身離開,只求安穩離開,並不想招惹什麼麻煩。」
但不可避免地,謝端陽心中也隨之生出濃烈興趣。
居然在被金剛伏魔陣鎮壓了如此多年之後,磨也該磨死了。
然而未知,裡面究竟鎮壓了何等物事,居然還能夠放出澹澹魔氣,攪得混亂。
其等階,怕是已經突破到了此界自從正魔大戰後,靈氣衰竭,幾乎再無人可以突破的化神境界之上。
這讓謝端陽如何能不興奮。
說不定,就能觀察出些許,此等修士究竟有何特別的才能與表現,與眾不同。
這樣,將來謝端陽突破化神時,這些經驗說不得就能令他一步到位。
不必像韓立那樣,早早修至元嬰後期。
卻要在這關外蹉跎數百年之久,還要等煉出回陽真水后才敢去修習「元磁真訣」,以此成就化神。
觀察了小半刻鐘,確認這裡沒有危險,謝端陽這才心意一動,將心燈放出,照亮了方圓數丈空間。
地下格外廣大,而且另有玄機。
同行千人,差不多同時進入,卻被傳送到了不同的地方,相互隔絕起來,無法碰頭。
謝端陽抬頭四下打量,自己身處位置是間類似石室,或者說是通道的地方。
心燈只有照亮方圓數丈,不是他法力不足,而是稍遠些的地方,就有佛光化作屏障,阻止了他去往他處。
「不知那屏障過後,是否就是其它新入門的弟子。」
雖然心中有八九分確信自己這重猜測,以自己實力,似乎也不難打破屏障,與其它人匯聚。
但是謝端陽沒有如此做,而是收回神識,將注意力放在了面前的石壁之上。
但見上面,不見一個文字,卻以極為豐富細膩的畫筆,將畫面整整齊齊地描繪出來。
將壁畫一一記下,謝端陽閉上眼睛,數十幅畫面在腦海當中走馬燈般轉動遊走。
然而再一一破碎重組。
畢竟今天被金光寺送進來的多是練氣弟子,智慧有限,不可能有如無字天書那般艱深晦澀。
謝端陽旋即睜開眼睛,拈指如花,輕輕彈出。
帶起熘火光,正好擊在石室邊界的佛光屏障上。
完全不需要藉助太虛鏡之力,以謝端陽的修為見識,一眼就自看出這幅壁畫是記載了道佛門基礎法術。
在大輪寺的藏經閣中,還有外面不少坊市當中,皆有流傳,稱得上是十分普遍。
只是壁畫中所載,與外面略有不同,某些地方簡拙,有的地方則是稍顯繁瑣。
幾處微妙不同合在一起,最終就導致這門法術的威力差了數成之多。
佛光屏障應機破滅,視野陡然延長近倍。
同時,謝端陽眼前多出來個,找不到方向,正如無頭蒼蠅忙得團團亂轉的年輕修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