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夢
夜色沉沉,孫新夏揣著筆記本走在去往巫深廟的路上。
這座小鎮中似乎還停留在百年前,鎮上完全沒有電力設施,只有每家每戶門口都掛著的紅燈籠,放出微弱的紅光勉強照明了道路。
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心中充滿了忐忑。
其實在筆記本給出「把我交給巫神」的回答時,孫新夏的內心是拒絕的。
可筆記本不跟他講道理,直接汲取了五年壽命作為回答問題的代價。
失去五年壽命后,孫新夏瞬間從二十齣頭的小夥子變成二十七八的青年——在付出了五年壽命的沉沒成本后,他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嘗試把筆記本交給巫神。
一路上安靜的可怕,家家戶戶緊閉房門,連一點生活聲音都沒有,只能聽見他自己的腳步聲。
待巫神廟出現在孫新夏面前時,他不由鬆了口氣,這一路比他想象中順利,那些古里古怪的鎮民也沒有出現。
夜色中的古舊神廟,透露著股莫名的詭異氣息。
孫新夏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繞過擺滿貢品的供桌,動作輕柔地撥開門栓,推門進去。
廟中空間寬敞,三面無窗,只有從門洞處透進一點稀薄的月光,可這點月光不足以照明內部的擺設。
他從兜里攜帶型戶外手電筒,對著前方按下開關——
正中央處有一座掛著黑色帷幔的神台,上面坐著一位身穿赤紅長袍的男子,祂雙眼微垂,一動不動,彷彿一具木偶泥像。
心臟驟停。
孫新夏嚇了一跳,愣了幾秒后才反應過來這應該就是所謂的「巫神」了。
他大著膽子上前仔細打量著「巫神」,發現祂除了穿著和頭髮外,竟然與代號為引路人的怪異長得一模一樣。
不過他就是因為觸發了引路人的死亡規則,才來到這個詭異小鎮的,那麼鎮中供奉的「巫神」與它有所關聯也不足為奇。
孫新夏深呼吸了一口,從懷中拿出筆記本,輕輕搭放在「巫神」的腿上。
「唰——」
筆記本自動翻開,一行鮮紅的字從空白頁上浮現:
【巫深,你該醒了。】
……
巫深做了一個夢。
夢中,他變成了一個胎兒,在母親的慘叫聲中出生。
他聽見有人說:
「太好了,太好了!神胎降臨在我們烏氏了!」
「造神錄竟然是真的,神胎真的誕生!」
「有神庇佑,我烏氏就此興盛啊!」
「嵐女好像不行了……」
「凡人承受不住神胎很正常……」
稍微長大一點后,被稱為族長的老人來到他面前,恭恭敬敬地說:
「您名為巫。」
烏族人傾盡全族之力建造了一座莊重的神廟,然後舉行了一場盛大的儀式把他抬進神廟中。
在接下來的時光中,他就再也沒有踏出過神廟,因為族人們對他說:
「凡人的身軀束縛著您,使您變得脆弱。」
「您不能出去,神廟之外有邪祟鬼魅在覬覦著您的力量。」
「等到您長大,完成升神儀式,獲得無上神力,那些邪祟鬼魅自會退去。」
於是他就被困在神廟中,只有透過窗戶才能見到天空。
有些時候,他感覺自己像個囚徒。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順利長到二十歲,族人們喜氣洋洋地準備著升神儀式,每個人都表現出期待和興奮的情緒。
造神錄上說「神自七情而生」,
所以他們花費重金打造收集情緒的器物,發動族人收集笑聲、怒火、眼淚、恐懼、情絲、憎惡、慾念……然後用這些收集起來的無形之物製造出七根絲線。
代表「喜」和「怒」的兩絲線綁在左手上;
代表「哀」和「懼」的兩絲線綁在右手上;
代表「愛」、「惡」、「欲」的三條絲線綁在脖頸上。
造神錄上又說「神從黑暗誕生」,所以他們取走神廟中一切可以照明的事物,釘死門窗,關閉神廟,不讓一絲光線透入。
最後,他們以神廟為中心,舉行奇詭繁瑣的儀式。
族人們在神廟外日夜跪拜祈求,他在神廟裡獨自承著受黑暗與飢餓的折磨,那些他從未接觸過的濃烈情緒煅燒著他的靈魂,給他帶來巨大的痛苦。
在經歷漫長的折磨與痛苦后,巫死去了。
巫神誕生了。
他自此擺脫了凡人孱弱身軀的桎梏,不死不滅,擁有了操控人心的力量。
成為巫神后收到的第一個祈求,來自於父親:
「巫神保佑我兒烏敏中仕途通順,康泰平安。」
聽到這番祈求,他想起那個在小時候經常來看望自己的兄長,於是他將力量附著在兄長身上,篡改周邊人的意識,令兄長的仕途一帆風順。
接下來不斷有族人來向他祈求,願望各式各樣,很多都超出了他的能力範圍,但他還是儘力滿足著族人們。
在他的作用下,家族逐漸壯大,族人們的生活肉眼可見地好了起來,烏家村變成了烏鎮,神廟也修繕地愈發華麗……
時光流逝得很快,轉眼間,原本還需要他庇護的兄長變成了穩重的中年人,跪在神台下方,神色悲傷地祈求著:
「巫神保佑父親度過疾病,長壽百歲。」
然而他卻對此無能為力。
他可以讓兄長官途順暢,可以讓族人獲利萬錢,可以讓堂妹婚姻如意,卻無法讓一個病重的老人好起來。
他只能看著那個會偷偷避開族老塞給自己糖果糕點的父親,在病痛中離開人世。
接下來,時光好像流逝得更快了,那些熟悉的面孔一個接一個的老去,然後消失。
他心中身為人的情感也越來越少……
暮去朝來,四季更替。
供奉他的族人越來越多,家族也愈發興盛,可是族人們似乎永不滿足,想要更多。
終於,他的意識完全被冰涼所侵蝕,不再約束力量,肆意向著周圍擴散——
「巫神瘋了!」
「巫神瘋了!!」
人們大喊著,吵鬧著,咒罵著,但他們最後都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變成了他的傀儡。
他操控著這些傀儡如往常一樣生活著,好像什麼也沒有改變。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一本攤開的筆記本,上面用鮮紅如血的字跡寫著:
【巫深,你該醒了。】
巫深是誰?
……巫深是我。
夢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