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話 我的黑道女兒
未來人民醫院的接待部在一樓,這裡平時沒什麼人,比較冷清,只有幾個清潔機器人和挂號護士在此值班,但是今天卻格外不同。
「快點!趕緊的!這個人還有呼吸!氧氣管給他插上!」
「老濤!你那邊怎麼樣了?趕緊過來幫忙!這人已經有點神志不清了!」
「張大夫!這人心跳不行了!快把除顫儀拿來!」
「大廳里有沒有醫院信息部的工作人員?我這裡沒了一個!趕快聯繫他的家屬!」……
剛和柳燕青一起從休息部下來的顧英俊被眼前的景象給驚住了——無數的自動控制病床在醫院的接待部和重症部之間來回穿梭;數不清的護士和醫生抱著急救箱從醫院的四面八方趕來,為還沒有死去的傷員進行搶救;一群客服機器人站在大電腦前忙著查詢死者資料、給死者家屬打電話;儘管清潔機器人已在除臭和收拾斷肢上下了很大的功夫,可是大廳里的腥臭味依舊沒有完全散去,地板的某些地方還殘留著大量血漬。
「這裡發生什麼事了?怎麼這麼亂?怎麼突然間就多了這麼多的死者和傷員?」顧英俊詫異地問。
就在他剛剛問問題的時候,一架自動病床從身旁飛速駛過,床上躺著一團黑乎乎的泥狀物,那東西散發出一股濃烈的令人作嘔的屍臭和化學藥劑混合而成的味道,顧英俊頓時感覺自己的鼻子廢了,借著眼睛的幫助,他勉強辨認出那是一具被高溫火焰燒至焦炭化的屍體。
「昨天凌晨有人襲擊了政府的辦公大樓,這些人都是被炸彈炸傷炸死的。」柳燕青平靜地回答道。
「襲擊?這麼嚴重?為什麼中午我看新聞的時候沒看到這個?」
「這件事目前線索凌亂而稀少,而且一旦播出便會引發極大的社會恐慌,所以暫時就被壓下來了。」
「但是這個時間有問題啊,既然這些人是在昨天凌晨被炸傷的,那為什麼今天下午才送到醫院裡來呢?」
「據我猜測,這應該是炸彈爆炸后引發的大樓坍塌導致救援人員在清除瓦礫上耗費了大量時間所造成的後果,當然,炸彈爆炸的時間是在凌晨,那個時間段的市民都在睡覺,極少有人會留意到這個,所以最早報警時間也應該是在清晨五點左右。不過我聽值班的接線員說,昨晚凌晨兩點有個人打了報警電話,但是那人才剛打通電話還沒來得及說兩句就因為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了,我猜那個人要說的就是這起案件。」
兩人邊聊邊走,身後的喧鬧聲離他們越來越遠,在快到走廊盡頭的時候,柳燕青停住了腳步,站在一間招待室前。
「就是這裡了。」柳燕青說。
「那個,警官,我孩子不是在重症室嗎?你把我帶到這裡來幹嘛?」顧英俊有點迷惑。
「哦對了,顧先生,有件事我差點忘了跟你說了,是關於傷情這方面的。」柳燕青邊說邊從制服口袋裡拿出一個微縮電子板,她用手點了點電子板兩下,原本郵票一樣小的物件頓時變得有平板那麼大,上面的字也是一清二楚。
一聽到有關女兒的事情,顧英俊馬上立正,洗耳恭聽。
柳燕青拿著記事板,清清嗓子,慢慢念道:「肋骨骨折,面部腫脹,脾臟破裂,顱骨重傷,聽覺神經損傷,小腿骨骨折,其餘身體部位輕傷、輕微傷等不計……」
還沒等柳燕青念完,顧英俊就急得跳了起來:「這麼嚴重?!她沒事吧?!」
「她沒事!別人有事!顧夢佳!」
柳燕青猛地推開房門,顧英俊一個箭步衝進房內,然後他就看到了令自己匪夷所思的一幕。
房間里站著一個年紀較輕、面容羞澀的短髮女警官,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依偎在她身旁的那個小女孩。小女孩扎著紫色馬尾,有著一雙清澈的金色貓瞳,身形圓潤軟萌,看上去很是蘿莉可愛。但她的表情卻不是很友善,只見小女孩嘴唇緊閉,眉頭高皺,身體緊繃,渾身都散發著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怒氣,尤其是那雙貓瞳,正凶神惡煞地死盯著一位闖入房間的年輕男人,似乎是在警告他不要靠近自己。
然而愛女心切的顧英俊哪管得了那麼多?他一看到女兒就如餓虎撲食般撲了上去,誰成想顧夢佳鳥都不鳥他,在老爹撲過來的那一剎那,她將小身板輕輕一側,躲了過去。
顧英俊哪料到女兒會這樣對待他,於是顧夢佳身後的牆便理所當然地奪走了顧英俊的初吻。
「嘶……痛死啦!小夢!你這是做什麼?難道見到爸爸你一點都不開心的嗎?」
顧英俊揉著被牆撞腫的嘴角,一臉苦相。
「臭老頭!我做什麼你自己心裡沒點數嗎?十年了!都十年了!你從來都不回來看我一眼!從來都沒有向家裡匯過一分錢!報過一次平安!天知道你是死是活!我辛苦跑到城裡來找你,結果差點讓小混混給打了!你知道我有多不容易嗎……」
「那你知道我審問你有多不容易嗎!!!」在一旁看了兩人很久的柳燕青突然吼道。
在場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吼聲嚇了一跳,房間里頓時安靜了下來,顧英俊、警察小陳全都老老實實地站在原地,不敢亂動,唯獨顧夢佳一人雙手抱胸,站在柳燕青對面,一副「天大地大我最大」的表情,緊接著,柳燕青再次拿起記事板,開始念字——
「顧夢佳,女,13歲,其餘信息未知。2100年8月20號凌晨1:47,此人在智能城某巷內與五名社會閑雜人員發生肢體衝突,憑藉一己之力分別將其餘五人打成一人重傷、三人輕傷、一人輕微傷,而此人付出的代價只不過是擦傷了胳膊和膝蓋上的一點皮。」
「這這這這這,小夢,這些真的都是你乾的嗎?「顧英俊的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
「老頭,糾正一下,阿姨說的只是一面之詞,那五個人給這次打架事件開了個頭,而我則幫他們完成了後面的過程與結尾,說都是我乾的未免太誇大其詞了。」顧夢佳反駁道。
聽到「阿姨」兩字,柳燕青臉都綠了一半,顧英俊則在一旁瘋狂憋笑,小陳則是拿著對講機出門說話。
柳燕青定了定神,強壓著怒火繼續說道:「小傢伙……」
「阿姨,請叫我顧夢佳,我老爸應該跟你提起過我的名字。」
「好的,顧夢佳,」柳燕青咬牙切齒地說,「在我看來,打架並不是重點,重點是你破壞了公共財產,比如說城界07號區的守衛機器人和該區域相匹配的城禁系統線路。」
柳燕青說著便打開記事板的電子相冊,點開其中幾張照片給在場的人看,顧英俊湊上前去仔細地瞧了瞧。照片上的機器人可謂是慘不忍睹,它的金屬板腹腔被人打開了,裡面原本排列齊整的線路被人用匪夷所思的手法打了個中國結,最中心的晶體心臟則被切割成了一堆紙張薄的透明碎片;被鋼板附著的四肢則像是被人用烈焰槍噴過一般,呈現出液化狀態,有的地方已黑乎乎黏成一團。整個機器人看起來就像是一塊融化了的巧克力,此番情景讓他不禁想起剛才那具可怕的焦屍。
另一張照片則是關於城禁系統線路的。破壞者的行為相當簡單粗暴,她先是把線路外面的合金板拆下來露出裡面藏著的電線,然後再用剪刀一頓亂剪亂砍直到線路被徹底破壞、城界防禦盾徹底消失才善罷甘休。
「這這這這這,小夢,你到底是怎麼做到這些的?光是那個中國結就很有技術難度啊。」顧英俊尋思著女兒的天賦點到底點得有多歪。
「如果只憑小孩一個人的話可能做不到這些,但若是加上她背包里的工具的話或許就能反客為主了。」柳燕青說完,一把抓起顧夢佳丟在沙發上的背包,將裡面的東西抖出來給顧英俊看——起子、鉗子、螺絲刀、剪刀、鋼鋸、小刀、砍刀、鐵拳手套、激光槍、電熔槍、*****……整個背包就是一座小型軍械庫,背著它的人的危險指數自然而然直線上升,與其相比,背包里唯一的一壺水則顯得相當的弱小可憐無助。
「這些東西都太危險了,除了某些對生活有用的工具,其他的危險武器我必須沒收,我會把這些武器都存放在警局專門的儲物櫃里,等你的孩子什麼時候長大了,知道不能隨便冒犯別人了,你們再到我這裡來取這些東西吧,警局對危險物品的保管和存儲都是免費的,無需任何手續費。」柳燕青說完,將刀具槍械一類的武器統統收走,只留下水和工具在背包里。
看到自己的東西被人收走,顧夢佳頓時不樂意了,她攔在柳燕青面前說:「阿姨,如果你真的要沒收危險物品的話,那你最應該沒收的不是我的武器而是那瓶水,因為人如果沒了水的話真的會渴死,但是人如果是被武器打了的話那頂多也只是重傷住院而已。相比起我的武器,那五個人被水奪走生命的概率更大,他們可以天天挨打,但不能三天沒有水,難道不是嗎?」
聽了小不點的詭辯論,柳燕青是又好氣又好笑:「看到了嗎顧先生?您的孩子在嘴硬這方面真的很有天賦,我尋思著這孩子平時沒少拆家吧?您到底是怎麼教育孩子的?孩子性格怎麼如此熊樣?難道您平時都不管她的嗎?」
「呃……我我我……」顧英俊剛想說些什麼,卻被身後不耐煩的顧夢佳一拳打飛,緊接著,顧夢佳開口了——
「阿姨……」
「小傢伙,請叫我姐姐,你應該看得出來我的年齡。」
「好的,姐姐,」顧夢佳咬牙切齒地說,「在我看來,我的性格並不是重點,重點是我所受過的家庭教育,如果你跟我一樣,有一個三歲就把你扔在家裡自力更生、自己外出闖蕩十年都不回來的父親,你覺得我會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嗎?」
「什麼?你說你父親三歲就把你扔在家裡並且十年都沒有回來過?那你為什麼不去告他?這種人完全有資格被剝奪監護權!太不負責任了!」
「警官姐姐,首先,如果我要起訴他的話我就必須進城打官司,但是首先的首先,我沒有通行證,進不去。無論是找到他還是起訴他,我都必須先進去才可以,否則一切免談。我真的拜託你不要張嘴道德閉嘴法律的,是城市的制度阻礙了我們相遇,而不是我們破壞了城市的制度,當某一項規則已經對社會上大多數人的生活產生了不好的影響時,我們要做的是改變規則,而不是改變群體。但是,如果通行證制度對你們大多數人都有益的話,那就當我沒說過吧。老頭,我們該走了,醫院太小,場地不足,我打不開,回去再慢慢教訓你。警官姐姐,如果沒有什麼事情的話那我們就先走了,不麻煩你了,打人確實是我的不對,但請你一定要記住——是那群人先動的手,再見。」
顧夢佳說著便一把拉起還躲在牆角瑟瑟發抖擦著鼻血的顧英俊,背上背包,打開房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聽了顧夢佳的話,柳燕青暈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她將顧夢佳剛才說的那段話仔仔細細地回顧了一遍,忽然發現這個小不點說的話居然還挺有道理的,通行證制度確實阻礙了父女團聚,不僅是他們,就連她自己也很討厭這個制度,但是眼下這個情況想要取消制度是絕對不可能的,她能做的只有服從。
希望這兩人回去之後能夠好好相處,尤其是顧英俊,他真的虧欠女兒太多了,十年都不回家,這麼渣的爹把整個城翻過來都很難找出第二個。
柳燕青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在心裡嘆息道。
…………………………
走廊、大門、街道、商店、紅綠燈、急匆匆的行人、漫天飛舞的空騎、投射在高樓大廈間的全息屏幕……
顧英俊的視角被不停地切換著,他的腿不聽使喚地瘋狂跑動,眼前的景物也因為快速奔跑而逐漸變得模糊起來,汗水已將他的背心打得透濕,大張的嘴巴像享受奢侈品般拚命地呼吸著空氣,然而儘管已經累到這種程度,顧夢佳卻依舊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依舊在拉著他的手不停地往前跑。
「停、停一下……小夢……我真的快跑不動了……我真的好累啊……我求求你了……停一下吧……我知道錯了……我不該把你一個人扔在家裡的……」顧英俊一邊喘氣一邊哀求著,他拚命想甩開女兒的手,然而卻於事無補。
「老頭!趕緊跑!別停下來!我們最好在天黑之前就離開這座城市!越快越好!」
「我求你了小夢!你停一下吧!我真的知道錯了!」
「這不是你知不知錯的問題!是別的問題!等一下!前面有一個衚衕!我們躲進去再說!」
顧夢佳一個急轉彎閃身拐進衚衕里,顧英俊則被女兒拖著一同摔了進去。一時間,父女倆癱坐在地上,背靠著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經過如此劇烈的衝刺運動,兩人的體力基本消耗殆盡。
「呼……給……喝點水吧……」
顧夢佳從背包里取出水壺,遞給顧英俊。
「啊……累死了……謝謝啊……正好口渴……」
顧英俊一把接過水壺,將壺口懸空對準嘴,嘴巴大張,咕咚咕咚喝掉了大半壺水,喝飽后他又把水壺還給了女兒。
「小夢,你剛才為什麼跑得那麼快啊?有什麼急事嗎?」顧英俊用手抹去嘴邊的水漬,問。
「你傻啊,我打了人,那他們住院治療的醫療賬單肯定得由我們來賠付了,icu一天就能燒掉一兩萬因特,他們在醫院裡待了一天半,少說也得燒掉七八萬因特了。我們家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只夠自己吃飽的,哪能管別人?這筆賬單我們肯定是付不起的,能做的就只有趕緊跑路,那五個小混混打我的時候我觀察過了,他們穿的衣服都是名牌,家裡肯定不缺錢,這藥費就由他們自己出吧,反正我是絕不會管這些人渣的。當務之急是趕緊出城回家,因為警官阿姨並不知道我們的家庭住址和聯繫方式,一旦我們出了城她就找不到我們了,那樣的話我們就徹底安全了。老頭,起來,別躺著,現在還不是休息的時候,趕緊的,快點走吧,要是被她找到的話我們就完蛋了。」
顧夢佳收好水壺,一把拉起顧英俊,快步朝衚衕外走去。
兩人剛到衚衕口,一陣涼風突然刮來,吹在兩人身上。顧英俊剛剛受了熱,現在又著了冷,一下子沒忍住,巨響的噴嚏便奪口而出——
「啊——嚏——!!!」
顧英俊剛想用手擦去臉上的鼻涕,旁邊卻有人遞過來了一張紙,他看也沒看就一把接過紙,糊在臉上,將鼻涕擦得一乾二淨。
「啊!舒服多了!謝謝你呀!」顧英俊感激地扭過頭去,想要感謝給他紙的人。
然後他就看到了一張自己無比熟悉的臉——柳燕青。
只見柳燕青雙手抱胸,背靠牆壁,兩腿交叉站立,墨鏡后的眼睛悠閑地望著兩人,這副模樣再加上旁邊炫酷的空飛警車,很容易讓人誤以為她是一個時髦的兜風女郎。
「拿醫療賬單當衛生紙用,顧先生,您可比您的女兒有個性多了。」柳燕青笑眯眯地說。
顧英俊回贈給她一個呲牙咧嘴的笑容,顧夢佳則躲在父親身後,一臉警惕地望著她。
「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醫療賬單你們肯定是要賠付的,剛才你們躲在衚衕里說的話我也全都聽到了,你說你們現在要回家,又說你們家很窮,那麼我就做個順水人情,用警車把你們送回去,順便去看看你們家的經濟狀況,在讓你們分期賠款的同時順便幫你們延長一下賠款時間,如何?」
柳燕青指指身後的警車,笑著問道。
「呃……那當然很好了……我們……很是樂意呢……」
顧英俊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顧夢佳頓時氣鼓鼓的,像個小河豚。
柳燕青笑著點點頭,轉身打開了車門——
「那麼,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