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話 意外

銀行經理眉頭緊蹙，背著手焦急地在檢測室門口踱來踱去，過了好一會兒，檢測室的門總算是打開了，幾個身穿白色研究服的技術人員從裡面走了出來。

「怎麼樣？查出什麼來了嗎？」

經理甩著鋥亮的光頭，擔心地問。

「您多慮了，我們什麼也沒查出來，無論檢測多少次儀器都顯示這個東西不是用金子做的。」

技術組長說著將一塊長得跟金磚極像的長方體物品遞給經理，經理把這東西拿在手裡看了又看，一臉的不可思議。

「這個真的不是金子嗎？這怎麼看都很像金子啊！你們不會是在騙我吧？」

「真的不是，您在銀行從業這麼多年了難道連金子都分不出來嗎？只是長得很像而已。」

「這我懂，但它到底是用什麼做的？」

「這個倒不清楚，因為儀器顯示不出來這東西的組成成分，但我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真的不是什麼貴重金屬。」

「行吧，我知道了，多謝，麻煩你們了。」

銀行經理嘆了口氣，他揮揮手，示意站在一旁的秘書把東西收好放進手提箱里，隨後兩人一前一後走出檢測中心，坐上停在門口多時的空飛揚長而去。

…………………………

現在已經是下午六點鐘了，天氣逐漸變得涼快起來，晚風不時從窗外吹過，顧英俊舒服地躺在銀行的等候長椅上，吹著空調大睡特睡，幾名保安手持槍械在一旁守著他。

銀行大門上空忽然響起空飛尾焰的噴射聲，一輛黑色小轎車從空中緩緩降落到門前的停車場上，不一會兒，車門打開，滿臉黑線的經理和手拿提箱的秘書從外面走了進來。

聽到響動，顧英俊並沒有理會，他翻了個身繼續做夢。

經理雙手交叉緊握，他心情複雜地看了看躺在椅子上的年輕人，隨後朝秘書使了個眼色，秘書心領神會，她趕快上前拍了拍顧英俊——

「先生，醒一醒，請您醒一醒，您已經睡了四個小時了，我們有話要跟您說。」

「啊——欠——」

顧英俊慢悠悠地伸了個懶腰，他揉著眼睛從椅子上坐起身來，順便摸摸自己那頭亂髮。

「醒了嗎？您睡好了沒？」

「睡得差不多了……唔……你們要幹嘛？……」

「是這樣的，剛才我們把您的金磚拿去做了一次檢測，事後發現這並不是貴重物品，現在我把它歸還給您，很抱歉讓您久等了。」

「我都說了嘛，這個東西本來就是我的，不是從你們那搶的，還有我跟那群搶劫犯不是一夥的，我是被他們騙進來的，結果你們偏不信，非要把我留在銀行里……」

「對不起對不起！這都是誤會！真的很抱歉！畢竟我工作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看到保安不跑的搶劫犯！我、我也沒想到是這樣！」

「呵呵，我也挺誤會的，畢竟我活了這麼多年也是第一次見到沒有攝影師的拍攝現場。」

說這話時，是個人都能從顧英俊的口氣里聽出一絲殺意。

「對不起！真的非常對不起！我們不是故意的！」

秘書低著頭道歉連連，就差給顧英俊跪下了。

「我不要你道歉！我要經理給我道歉！」顧英俊的表情突然變得異常兇狠，「我現在只想找經理！把他給我叫出來！經理呢？人呢？剛才不在這裡好好的嗎！」

眼看情況不對，躲在服務櫃檯后的經理趕緊出來息事寧人，他朝顧英俊頻頻鞠躬，賠笑道：「先生，對不起，我來晚了一步，很抱歉剛才對您的誤會……」

「少給我裝事後諸葛亮！叫保安打我的是你！叫保安搜我身子的是你！叫保安看住我不讓我跑的也是你！你們這裡是沒裝監控嗎？我跟劫匪是不是一夥的查監控不就知道了！非要把事情鬧這麼大才行嗎！

「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話完全可以報警，而不是把我關在這耽擱時間！還有，出了這麼大的事你還好意思繼續營業，還不趕緊關閉銀行檢查損失！你合格嗎你！你像話嗎你！你知道你有多麼失職嗎！

「寧可對著一塑料袋的泡沫紙板發泄怒氣也不去報警求助，寧可說別人搶了你的金磚也不仔細看看這個東西上面有沒有你們的銀行編碼！出了事就叫秘書替你頂罪，自己則躲在後面當縮頭烏龜，你行啊你！

「我真的是服了，四個小時，整整四個小時！那群劫匪在這段時間逍遙法外，而我則被無數辦理業務的客戶圍觀，簡直顏面掃地！而你則完全沒有報警意識，你有用嗎你！

「你把我扔到一個房間里待著也好啊，幹嘛非要把我丟在大廳里讓別人看著？你是覺得我配不上人類的尊嚴嗎？還是你想故意折磨我？你覺得你很幽默是不是？……」

顧英俊耗盡平生所學將銀行經理罵了個狗血噴頭，而銀行經理則被他嚇得動都不敢動，乖乖站在那裡挨罵，等顧英俊罵足停下后，他趕緊從櫃檯里拿了瓶水送給他消氣——

「先生！我求求你了！今天是我們不對！我不該把你關在這的！這瓶水我送你了，算是一點心意！但我求你千萬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銀行被搶的事你無論如何都要保密啊！」

拿到水的顧英俊剛欣慰了一會兒就被經理這番無腦發言給氣笑了：「拜託！銀行被搶，你是受害者，又不是作案人，你怕什麼？報警又要不了你的命！

「再說了，銀行被搶，又不是我一個人知道這件事，在場的工作人員都知道，你能堵我的嘴，但你能堵住所有人的嘴嗎？求我有什麼用！遲早會漏風的！」

顧英俊說罷，一把抄起「金磚」，拿著水瓶就往門外走，經理跟在他身後一路相送，直到走出銀行好遠都沒有停下。

「喂，出了事就趕緊回去，老跟著我做什麼？」

顧英俊不耐煩地回過頭，手裡的瓶子被他掐得嘎嘎直響。

「會死的。」

經理忽然說道。

「什麼？你說什麼？」

「會、會死的……我會死的……金條不能丟……金條不能丟的……嗚嗯……」

經理說著說著，居然啜泣了起來。

顧英俊氣得想用瓶子砸他。

「你沒病吧你！哭什麼哭！金條上有編碼，就算流入市場也遲到都會找回來的！你在這裡哭還不如去報警！跟我哭有什麼用！」

「不！不是！是時間！我已經沒有時間了！我快要超時了！我、我我……嗚啊——！！！」

經理突然跪倒在地，抱住顧英俊的腿便放聲大哭起來，來來往往的路人被眼前這個瘋癲的男人吸引，忍不住停下腳步觀望他們，托經理的福，今晚的火燒雲提前來了，不過是出現在顧英俊的臉上。

圍觀的群眾越來越多，他們對著兩人指指點點，還時不時發出一些令人難堪的笑聲，有些人甚至還拿著手機在一旁拍攝。

「放手！神經病！有病吧！我他媽惹你什麼了？滾！都給我滾！」

顧英俊一腳踹開經理，撞散看熱鬧的人群，瘋了似的朝馬路對面跑去，銀行經理的哭聲像幽靈般緊隨其後，一時間，馬路兩旁空谷傳響，哀轉久絕。要不是站在路口的交警前來疏散人群，圍觀群眾就差點多到堵塞交通了。

…………………………

顧英俊將紙巾用力揉成團，重重地扔到巷口的垃圾箱里，紙團上滿是鼻涕、唾液和眼淚，還有他因極速跑步而產生的汗水。

這是他第四次扔紙團了，多虧了淚腺發達的經歷，他的小腿淚流成河，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都覺得自己可以不要這條腿了。

媽的！瘋子！瘋子！一群瘋子！都是瘋子！

顧英俊一拳砸在牆上，他此刻的心情可以說是壞到了極點——找了一天工作都沒人要，好不容易碰到個有報酬的還被人給騙了，還挨一頓打！一想到那頓打，他身上的淤青又開始隱隱作痛，火氣也涌得更厲害了。

媽的！自己真蠢！怎麼沒向那個經理要精神損失費？真就白挨一頓打！便宜他了！

顧英俊越想越氣，他頹廢地跌坐在牆角，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前方，望著巷外來來往往的人群發獃。

過了一會兒，他嘆了口氣，從牆角爬起來，準備繼續到外面碰碰運氣。畢竟無論怎麼氣，日子還是要過的，現在已經很晚了，巨額賠償款目前沒有任何著落，小夢還在家裡等他，自己無論如何都要把工作找到了才能回家。

他揉了揉發疼的傷口，將滿是褶皺的衣服重新整理了一下。收拾褲子口袋時，他摸到了那塊讓他挨打的「金磚」，他將它從褲袋裡拿出來，放在手上輕輕把玩著。

「金磚」外形為長方體，個頭不大，比普通磚頭小了整整一圈，但分量十足，顧英俊拿它的時候手直接往下一沉，差點沒接住。「金磚」金黃耀眼，色澤光亮，若不仔細檢查的話很容易讓人以為這是金子，但它究竟是什麼只有它的主人才知道。

顧英俊將「金磚」高高托起，放在夕陽下照耀著，霞光透過磚體鋪陳在他的眼底，瞳孔頓時折射出柔和的紫光。

是的，「金磚」是可以透光的，借著微光的幫助，顧英俊勉強可以看清一團金紅色的火焰在「金磚」里歡快地燃燒著，像是一隻跳舞的精靈，充滿了生命與活力。

顧英俊望著眼前這團火焰，釋懷地笑了，他忽然想起小夢還不知道自己有這個東西，不過不要緊，這孩子遲早都會知道它的存在的，或許她已經知道了，只是沒告訴他而已。

…………………………

夜幕逐漸降臨，人們紛紛出來玩樂，外面的喧囂吸引了顧英俊的注意力，他把「金磚」收好，準備去夜市碰碰運氣。出發之前，他喝掉了塑料瓶里的最後一滴水，然後去巷口的垃圾桶扔垃圾。

正當他瞄準垃圾桶準備發射的時候，一隻機械臂突然從外面伸進來，「唰」地一下就拉走了垃圾桶，顧英俊被這套閃現打了個措手不及，剛扔出去的塑料瓶直接就掉到了地上。

「怎麼回事？垃圾桶呢？誰tm搶我垃圾桶？」

顧英俊氣沖沖地跑到巷外，他看到一隻長著六條拉伸手臂的清潔機器人正忙著將垃圾桶里的回收物撿出，扔到身後的便捷式儲物箱里。

「喂！我說你！我還沒扔呢，你拿什麼拿？等一下不行嗎？——哎？喂！喂！！」

還沒等顧英俊數落完，清潔機器人就慌裡慌張地扔下未處理完的垃圾桶，背著沒裝滿的箱子飛快地朝街道另一端滑去。

「跑？你還跑！你敢跑！你別跑！你給我乖乖道歉！你這個眼裡沒有人類的傢伙！喂！給我回來！」

顧英俊也顧不上丟垃圾了，他邁開雙腿瘋狂地追逐起機器人來，積壓了一天的怒氣終於在這一刻爆發——

他顧英俊被人瞧不起就算了！！憑什麼連機器人都不理睬他！！他要讓這個傢伙落得跟醫院守衛機器人一樣的下場！！

風在他的耳邊呼嘯，運動鞋似乎快要起火，身後是數不清的速度線，眼裡是開了十倍速的走馬燈。

顧英俊飛奔帶起的風掠過享用宵夜的人群，颳起公園小情侶的裙子，扇飛潛伏在路燈下的蚊蟲，撞歪豎在草坪上的指示牌，超越騎摩托送外賣的小哥……

這一路，他神擋殺神佛擋殺佛門擋破門牆擋碎牆，用兩腿跑出了整個夏天。

那一天，處在智能城07號區未來大道夜市上的人們，憑雙眼看到了一個跨越季節的男人。

當時的人們無從得知男人的信息，只知道從那一刻起，他們就取關了許多世界級跑步運動員的工作室賬號。

…………………………

顧英俊一路瘋跑，跟著機器人來到了一處偏遠的樹林旁，林子空地上停著一輛清潔貨車，看來機器人和車子都是屬於某個廢品回收站的。

樹林小道兩旁的路燈亮起，飛蛾在夜幕下舞蹈，小機器人踉踉蹌蹌地滑到路燈下，它把儲物箱里的瓶子全部倒出來，借著路燈的光亮仔細地數著，顧英俊躲在草叢裡觀察著這一切，準備趁其不備來兩下子。

「1、2、3……198、199、200。」

小機器人數了半天，總算是數完了所有的瓶子。

顧英俊等了半天，總算是等到了復仇的時刻。

他抄起一根木棍，貓著腰，偷偷地朝機器人挪去。

正當他就要抓住機器人的時候，突然，剛才還安安靜靜的小機器人一改本色，焦急地大叫大跳起來——

「兩百個瓶子！我只有兩百個瓶子！我還差兩百個！怎麼辦啊？我還差兩百個！我該怎麼辦？」

顧英俊被這突如其來的激光舞嚇了一跳，手裡的木棍頓時掉在地上，機器人猛一機靈，轉過身來盯著他看。

「你要做什麼？不會是要和我搶瓶子吧？我告訴你，瓶子一個也不給你！」

機器人電子屏幕上的表情由剛才著急的滴汗臉變成了現在兇狠的刀子臉。

「放心，我不搶你瓶子，我只是想打你一頓而已。」

顧英俊將木棍撿起來，拿在手裡輕輕地拍打著。

聽到這話，機器人長長地鬆了口氣：「呼！太好了！原來是想打我啊！只要不搶瓶子就行！」

顧英俊被這話搞得有些莫名其妙：「不是，你不怕挨揍嗎？瓶子比挨打更重要嗎？」

機器人一臉疑惑地望著他，隨後它輕鬆地大笑起來：「哈哈，人類，你好傻，我們機器人是用鋼鐵焊接打造的，不比你們的血肉身軀，除非是用激光刀或者噴焰槍，否則你手裡的木棍真的沒法對我造成傷害。」

它邊說邊指指木棍。

好有道理哦……好聰明哦……我怎麼沒想到這點？……我不會真的被它給瞧不起了吧？……

顧英俊瞥了眼手裡的木棍，整個人直接傻掉了。

「人類，你沒事的話就回去吧，夜晚的森林可是很危險的。當然，要是你實在不服氣的話也可以打我，雖然我並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打我。」

機器人向他攤攤手，它這麼一弄反而讓顧英俊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呃……不是……我、我其實挺好奇的……你為什麼寧可挨打也不願失去瓶子？」

「因為如果我沒有湊滿今天的瓶子數量的話，主管就要把我拿去拆成零件，也就是你們人類口中的死亡。」

「那你今天要收多少個瓶子呢？」

「800個，我已經收集了600個了，還差200個，但我真的沒有辦法了，我不想被拆掉。」

「那你可以再等等啊，前面就是夜市，有很多人在這裡用餐，等夜市結束了你就可以去收餐桌下的瓶子，我保證那裡的瓶子不止兩百個。」

聽了顧英俊的建議，機器人搖頭笑了：「人類，謝謝你，你真好心，但這沒用，我不能等到夜市結束了，我已經超時了，我必須回去了。」

它邊說邊打開貨車車門，將車子調到飛行模式，汽車尾部開始噴出紅色烈焰，整台汽車在一片噴發聲中緩緩上升。

「等一下！我還有一件事要問你！」

顧英俊跳起身來敲打車窗。

「什麼事？」

機器人搖下車窗。

「如果超時的話你會受到什麼處罰？還有那個主管是誰？」

「超時的話會被減去一半電量，至於主管，原諒我不能告訴你，請問您還有事嗎？」

「沒有了！就是好奇問一下！」

「人類，沒事的話就早點回去吧，去夜市玩玩也行啊。」

機器人說著掉過頭去，它將火焰噴射度調到最大，貨車底部頓時爆發出紫色的烈焰，宛如地獄的鬼火，在森林上空熊熊燃燒著。

待一切準備就緒，它將頭從車窗探出，想和剛才那個有趣的人類做個告別，但無論它怎麼尋找，卻再也看不到那個人類的蹤影了。

或許人類已經走了吧，可能是去夜市玩了，我也該走了。

機器人這麼想著，它迅速轉動方向盤，一腳將油門踩到底，駕駛貨車朝處在城市邊界的廢品回收站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