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做CT
ct等候室里人頭攢動,像我一樣的老女人大多有親人陪護,或是丈夫或是女兒或是兒子,他們一臉疲憊,慵懶地倚在親人身上,一臉矯情……
你慢點啦,不知道我是病人嗎?
哎喲……哎喲……疼啦……疼啦……
特別羨慕他們撒嬌的樣子。
一個人去做各種檢查,因為是一個人所以就沒有那麼矯情,像一根經過烽火淬鍊的鋼筋,強硬地立在一幫柔弱的病人堆里。
最後一項檢查就是ct加強了,去預約時醫生說都滿了,只能安排在星期二下午兩點半,並交代我到時一定要有人陪護。
如果沒有人陪護呢?我問。
那就不能做!醫生說。
我的麻煩又來了,誰來陪護我?翻遍了所有親朋好友,還真找不出一個願意抽一個小時來陪我做檢查的人!
護工是請了,但那是準備手術用的,什麼時間做手術還沒定,我於是就想,讓護工明天來陪一個小時如何呢,做了ct就走,反正護工費也是按小時算,到時候給她加一個小時的錢就是了,做ct估計還要不到二十分鐘吧。
回到病室打電話找中介,說出我的打算,中介說不行,人家那麼遠來去車費就是幾十塊,還有中間耽誤的時間誰出?要不你找個專門陪你檢查的護工吧!中介說。
找陪檢查的護工多少錢,就陪一哈哈,最多不過一個小時。
100塊!
就那一哈哈也要一百嗎?
只要不超過兩個小時不管多長時間都是一百,超過了就是一百五。中介回答得斬金截鐵。
我實在不捨得掏那一百塊,一百塊夠給樂樂買一隻老母雞了好吧。
樂樂說,媽媽,我長大了,要讓你過最好最好的生活!樂樂說這話的時候我正背著他爬樓梯,五樓,一手兜著他的小屁股,一手提著五十斤的行李袋,上氣不接下氣。
最好是多好?由於喘著粗氣,我唇齒不清地笑問。
我要給媽媽買烤雞吃,還要給媽媽請個保姆,我不要媽媽再辛苦了。他的小臉蛋摩挲著我的脊背,溫暖流遍全身。
那時候樂樂四歲,得了個怪病,血小板直線攀升。我差點哭瞎了眼睛,背著他滿世界找專家。
方正紅說:找什麼陪護,我陪你吧,反正我天天也沒什麼事。
你是病人,我怎麼可以讓你陪呢?我骨子裡刻著自卑,特別是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從她身上飄向我時,我就會裹緊被子,想要把身上厚厚的油膩煙火味一絲不漏地按進被子里。
不就是陪一哈哈嗎?又不是打穀曬場挑草頭,我能行的。方正紅堅持說。
我是想陪你的,可我婆婆要掛針。胖媳婦講。
你們都別操心了,我有人陪,我那麼多同事朋友,隨便喊一個就行了。
你同事能進來嗎?不做核酸檢測不能進來。方正紅講。
她又不進病房來,只是到ct那兒陪一會兒就行了,不需要檢測。
話是這麼說,只有自己心裡知道自己是沒有朋友的,這些年來獨自帶著兒子在涼薄的世間摸爬滾打,為了將兒子送上名牌大學,我拒絕了所有社交活動,將所有時間財力物力都花在兒子身上,在別人心中我已經墮落成一個貧困潦倒落魄的家庭主婦,誰還願意跟一個沒有任何未來的窮女人做朋友!
從什麼時候開始呢,我已經變成了一個孤家寡人了!
樂樂說:媽媽,如果我可以選擇,我不想做你兒子,我也不想要你做我的媽媽!
樂樂說:媽媽,我不能決定我的出生,但是我想決定我的未來!
樂樂說:媽媽,我走了,我實在撐不住了,你要照顧好自己!
一年到頭難得響幾次的電話響了,是胡青青,學校唯一還與我保持聯繫的同事,她的心肝女兒正上九年級,全清水中學只有我文才橫溢,在多家報刊雜字上發表文章,她曾多次請我為她女兒輔導作文,所以是唯一還對我牽腸掛肚的人。
這個星期你去看樂樂嗎?她在電話里問。
不去了!
真的不管他了?她又問……
我覺得這是個敏感話題,不想讓室友們聽見,害怕當他們知道我唯一的兒子也不認我后,我們這個病室就再也沒有以前那麼和諧氛圍了,斜眼看了一下室友,看他們似乎並沒有聽見,於是拿著電話急忙向病室外走去。
那年下鄉支教,我一去就受到了全校師生的熱烈歡迎,鄉村人民的熱情好客被他們表現得淋漓盡致。但法院的警車卻毫不留情地碾碎了這種美好,那時候我正在跟前夫打撫養費官司,離婚時我像個高傲的公主,提了個簡單行李箱就走了,非常有骨氣地不要一分錢的撫養費,沒有經歷過人世險惡的我那時候那麼清高,以為就憑我那點可憐的工資就可以將樂樂養大,但殘酷的現實讓我明白,沒有錢真是寸步難行。前夫家纏萬貫,卻不願給一分錢,我知道他是欲置我於死地而後快,他是希望我像一個乞丐一樣跪在他的腳下乞討。
最終達成協議:前夫每個月支付兒子900元撫養費。
但老師們卻開始對我「刮目相看」了。
一個放著福窩不住,被老公婆婆寵上天的女人,硬是把天堂一樣的日子給作沒了,這麼作的女人還值得他們尊敬嗎?
我後來常常想起「黔驢技窮」這則寓言,常常覺得我就是那頭蠢驢,不管我表現得多麼豁達淡然,最終都無法逃脫被老虎吃掉的悲慘結局!
不要你管你就別管,也該讓他爹管管了,放心,不管什麼時候都是你兒子!
那是……
對了,你能不能抽空幫瑤瑤寫兩篇文章,我讓她背下來,馬上就要中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