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奪魄
一片朦朧的黑暗中,沈竹溪睜開了沉重的眼皮。
入眼是一堵滿是污垢與灰漬的泛黃牆壁,角落裡爬滿了黴菌,一隻蜘蛛霸道地當著他的面,扯出一根纖細的蛛絲,從房間一角爬到另一角,似乎是要織一張格外寬大的蛛網。
我好像是正躺在木板之類的東西上,實在是好破落的地方……沈竹溪在心裡念叨著,他用手臂撐住身下的床板,用力想讓自己坐起來,可一股撕裂般的痛處讓他不得不中斷了這個動作,再度跌回到了木板上。
沈竹溪仰面躺在床板上,小心翼翼地把右臂勉強舉到自己的面前,只見乾瘦的手臂此刻有些怪異的扭曲,本應筆直的小臂肉眼可見的彎折了一個細小的弧度,而關節位置,只要一動,立時也是針扎一樣的劇痛,顯然也是有些錯位。
而左臂和雙腿……按照剛才的痛感,應該好不到哪去。
沈竹溪緩緩放下這支看起來就慘不忍睹的手臂,不由得哀嘆了一聲。
這具身體,到底怎麼回事?沈竹溪此刻很有些鬱悶:雖然料到了兵解祭魂法大概率只能奪舍某些意志薄弱或者行將就木之人,但這……貌似有些太慘了吧?
周身無一絲仙力流轉不說,四肢盡斷,肋骨好像也折了三四根,所幸臟器胃腸還算完好……咳咳咳咳!
我收回這句話,感受到喉頭和嘴裡一股腥甜的沈竹溪無奈地嘆息。
要不是自己為了逃出箜篌谷圍殺,自行兵解,獻祭魂魄於箜篌谷意志,獨留命魂逃出生天,憑直覺尋找並奪舍了這具身體,恐怕這具身體的主人也活不長久了。
真是要命,死人命魂,奪舍了一個將死之人的身體,想到這,沈竹溪不由得滄桑一笑,隨即下巴又是一痛。
好嘛,下巴也脫臼了……
徒勞地躺在並不舒適的木板床上,沈竹溪心裡有些發苦:這種無力的感覺,自從自己走上那條為天下仙家所不容的道路后,有多久沒有體驗過了?縱然被天下仙人圍殺的不久之前,他也只是走投無路,卻也存有最後一搏的心氣與實力,可現在,別說做些什麼,他連移動一下都會疼痛難忍。
不過好處是段莫凡這些老狗再也不會忌憚他這個白衣追魂了。
兵解祭魂,是沈竹溪自行摸索出來的一條路子,算是他保命的最後一手,這種逃生法子不在修仙者的元神或者金丹上做手腳,而是直接調度個人的三魂七魄,將天地二魂連帶七魄直接散於天地,只留命魂破體而出,自行選擇可奪舍的目標,替掉目標的命魂,入主身體。
這種奪舍缺陷很明顯,一來沈竹溪不能主動選擇奪舍的目標,只能像抓鬮一樣,命魂入了誰的體,就是誰,二來,僅餘一魂的他根本無法奪舍太強的身體,只能選擇意志薄弱,或是像這具軀體一樣,將死而未死之人,不僅一切都要從頭來過,而且較之從前,還要難上千倍萬倍。
但反過來,兵解祭魂卻也是最安全,最無後顧之憂的奪舍重生法門,由於散去了其餘魂魄,所以屍體與元神消散的徹底死亡看起來別無二致,即使用搜魂法門強行聚靈,最終也只能得到一些瑣碎凌亂的魂,別說聚靈拼在一起問些事情,就是想長時間保存都做不到,這樣不僅會讓敵人更加堅信他沈竹溪是真的死了,而且他們一直都想知道的,他功法的秘密,也決然問不出來半分。
這是自損一千的法子,但在箜篌谷那樣的地方,面對段莫凡領銜的一干人等,這種不涉及道法仙術,只涉及靈魂的手段,是他最後,也是最乾脆利落的辦法了。
斬斷了追兵和仇恨,這固然是好事,只是這具身體,實在有些麻煩啊……沈竹溪輕輕嘆了口氣,旋即閉上了雙眼,默默體悟著這具全新的身體,口中念念有詞:
「全性保真,不虧其身;遭急迫難,精通於天。」
「夫物類之相應,玄妙深微,知不能論,辯不能解。」
「山雲草莽,水雲魚鱗,旱雲煙火,涔雲波水,各象形類,……太極之上,水火立致,由之陰陽,同氣相洞,至陰飂飂,至陽赫赫,交接成和,萬物生焉,眾雄無雌,又何化之,所能造乎?此之所謂:不言之辯,不道之道。」
這是他自創的仙家功法《玄君書》法決,正是靠著這門功法,他才能成為那個仙神辟易的白衣追魂,通玄仙人。
尋常仙家,均是大道三千取其一,然後根據資質和需求,從一條大道的不同小道出發,開始修鍊,而玄君書則不然,它的核心法門就是「萬物皆道,萬物皆為吾道」,不論是何種大道,何種氣數,甚至是死靈冤鬼的煞氣,它都可以煉化使用,就算是仙家最忌沾染,最易污染仙人「無垢」心境的至邪魔氣,玄君書都來者不拒,這就讓沈竹溪在尋常修鍊正途之外,又多了無數條可選的道路,而且進益速度極快,這當然與沈竹溪個人的非凡天資有關,但也不可否認,玄君書獨特的修鍊辦法也是他不到五十歲就成就半步通玄,壽元無量,青春永駐的重要因素。
現在,沈竹溪就要用自己的功法,幫助這具廢物到連丹田氣府都未凝實洞開的身體開仙路,登仙階!
沈竹溪不是醫生,更不懂得接骨養身的辦法,但作為成就過通玄境界的仙家大能,他清楚,只要這具身體真正踏上仙途,成就立根境一重,自己身上的傷勢,僅靠氣府洞開那一刻湧入的天地靈氣,就能恢復個七七八八,不說和正常人一樣行動無虞,至少可以擺脫現在連床都下不了的困境。
上一次,運用家傳的功法,沈竹溪做到這一步用了半天時間,這一次,利用玄君書無物不包的玄妙能力,時間恐怕只會更短。
當然,這都是沈竹溪一廂情願的設想,實際操作的那一瞬間,他就明白了,什麼叫人與人之間的差距。
這副身體,根骨差得簡直令人髮指啊!
之前沈竹溪沒有靈氣可以調度,檢視身體狀況時也不夠清楚全面,只覺得這孩子的經脈相較於常人稍弱一些,但也可以後天滋養。但隨著玄君書運轉,天地靈氣湧入,沈竹溪這才發現,不知為何,這具身體的經脈被亂七八糟的東西阻塞得厲害,淤血,逆行的氣機,甚至還有幾分沈竹溪不甚了解的毒物,它們宛如一座座巨門阻塞在經脈門戶之中,阻礙著靈力的流入。
想要自由運轉煉化入體的靈力,就必須沖開這些東西,疏通竅穴經脈之後再開氣府,可糟糕就糟糕在這副身體的經脈根本經受不住這樣的衝擊,一旦沈竹溪強行運功疏通經脈,那他全身脆弱的經脈就會瞬間如乾枯的殘樹驟然遇洪水衝擊般腐爛粉碎,到那時,自己就真的又死了一次,不能再行奪舍重生的那種。
靠著水磨功夫一點一滴慢慢滋養疏導倒也不是不行,可是單就這副身體的狀況,沈竹溪推斷,自己最多也就只有三天的時間,三天之後,不用任何意外,即使沈竹溪命魂堅韌無比,自己也會隨著這具身體一起重傷而死。
完蛋了……沈竹溪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自己的確手段無窮,功法也比尋常路子來得便捷有效,可這一切都是建立在自己可以成功打開氣府,登臨立根一重天境界之後,像現在這樣出師未捷身先死,自己也只能束手無策,徒嘆奈何啊!
連這裡是哪,「自己」是誰都沒搞清楚,居然就又要死了,這算是走了天道捷徑的報應嗎?此刻的沈竹溪,也就只剩下苦笑了。
窗外有人聲傳入,但沈竹溪卻沒有一絲喊人幫忙的心思,一來脫臼的下巴還在火辣辣的疼,自己現在根本完不成喊人這個艱巨的任務,二來,沈竹溪推斷,這具身體的原主就是被屋外那些傢伙打成這樣的,否則自己沒道理在這躺了這麼久,發出了這麼多聲音,也沒人進來看一眼。
無計可施之下,沈竹溪只好再度閉上眼睛,盡量保存體力,內心祈禱著會有奇迹發生的那一絲渺茫的可能。
「沈哥哥!」
耳邊似乎有一個軟糯的聲音在呼喚。
嗯?自己聽錯了吧?一定是,否則自己現在這個樣子怎麼還會有人認出自己是沈竹溪,還叫自己沈哥哥呢?
「沈哥哥你醒醒啊!」
沈竹溪的眼皮微微一跳,這次他可以肯定,這聲「沈哥哥」叫的就是他,因為一隻小手按在了他的胸口,正好觸到他斷掉的肋骨,疼得他差點真的昏死過去。
「訓卿哥哥,你不要死啊!」
見沈竹溪還是沒什麼反應,那個聲音中已經帶了一絲哭腔。
此時疼得閉過氣去的沈竹溪才從劇痛中緩了過來,他緩緩地將眼睛睜開一條縫,賊溜溜地向外窺伺,發現一個穿得粉嘟嘟的小女孩正站在他身邊,泫然欲泣。她的手裡,攥著一支精巧的小玉瓶。從未封死的瓶口流淌出一抹甜香四溢,令人神清氣爽的獨特氣息。
這股氣息卻是令心如死灰的沈竹溪精神為之一振。
凝氣丹!這玉瓶之中是專門用於幫助初登仙途的人洞開氣府的凝氣丹!
看著小丫頭粉雕玉琢的小臉,沈竹溪突然覺得,自己的新生,似乎還是有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