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飛上枝頭假鳳凰
另一邊燈火輝煌的梧桐院里，一身華服的柳側妃和小世子圍桌而坐，面對著滿桌子的美味佳肴一大一小神色各異，並未動筷。旁邊侍立的丫鬟們更是大氣也不敢出，氣氛有些壓抑。
過了許久，柳側妃輕嘆了一口氣，她一雙細長的柳葉眉微微蹙起，夾了一筷子菜放到旁邊碗里，屏退了下人柔聲道：「昀兒，你父王說他不會來，就不會來了，吃飯吧」
而她身邊的小人兒並未作答。低頭微垂著眼瞼，長長的睫毛輕輕顫了顫，依舊注視著手裡鴿子蛋大般的夜明珠，目光獃滯，小臉上全無一點喜悅。
「啪！」柳側妃有些生氣地將筷子狠狠的拍在桌子上，頭上的金步釵搖搖晃晃，她面色鐵青，精心描繪的精緻五官有些扭曲。
他一個不過剛到五歲的孩子，就和他父王一樣，對她永遠都是一副冷漠不近人情的樣子。柳側妃再也忍不住了，一雙美眸中充滿了深深的妒忌和不甘。狠狠一巴掌打在了燕思昀白皙稚嫩的小臉上：「你個廢物，本宮養你何用？你連個死人都比不過！你父王寧願守著一個死了多年的人，也不願陪你吃一頓飯？」
燕思昀沒想到他母妃會突然發難，小小的身子被打翻在地，頭暈眼花過後，一絲鮮血慢慢的從他嘴角流了出來，臉頰上是火辣辣的疼，熟悉的血腥味立刻充滿了口腔。但他緊皺著小臉，痛苦的趴在地上，楞是未吭一聲痛。
這樣的打罵從他有記憶以來，承受過無數次，比起以前那些更深的痛，一巴掌又算得了什麼。
隨著這一巴掌，柳側妃扭曲的臉慢慢恢復了柔和，起身，從袖中掏出手帕，一步一步走到燕思昀跟前，蹲下身，伸出手略帶討好的聲音溫柔而又卑微：「昀兒，來，到母妃這來，母妃給你擦擦就不疼了！」
燕思昀卻迅速躲開了她的手，發抖的小身子止不住地往後躥。
可他這一舉動，明顯的刺激了眼前的女人，她鐵青的臉色變得蒼白，假意討好的眼神里充滿怨毒，心中的壓抑、不甘與妒忌愈來愈烈，積累在她胸膛的多年怨火快要將她撕裂，同時也摧毀了她所有理智。只見她一隻大手靈活地伸過來，緊緊地捏住了燕思昀細小的脖子。
隨著她的用力，小人兒覺得自己的呼吸越來越困難，憋紅了小臉，手忙腳亂的拚命揮舞著，卻毫無作用，他不過一個剛到五歲的孩子，又有多大的力氣反抗一個成年人的威迫呢？
就在他以為自己，快要被自己的母妃殺死在他五歲生辰的時候，他的母妃卻突然鬆開了他的脖子，將他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接著他母妃猙獰扭曲的臉上浮上了一絲笑意，自嘲而又悲戚的笑，柔和的聲音里夾雜著深深的心痛：「昀兒，你為什麼總要惹母妃生氣呢，母妃就只有你了……只有你了」說著說著她的眼淚就流了下來……
燕思昀接觸到新鮮的空氣，開始拚命的咳嗽，發抖的小身子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那狼狽的樣子就像是一隻被遺棄的小狗。
聞言他猛地抬頭，蒼白如紙的臉頰上帶著不正常的紅暈，那雙獃滯的桃花眸中流露出的眼神卻像一頭惡狼幼崽一樣兇狠，惡狠狠地頂著眼前的女人。稚嫩的語言中絲毫不掩飾濃濃的恨意「你不是我母妃！」他怎麼會有想殺死自己孩子的母親！
剛剛她就應該一把捏死他，這樣他也不必再受她的折磨了……
可那瘋魔的女人聞言怔了怔，隨後一把將他小小的身子抱進懷裡，一臉的驚慌失措和愧疚自責，語無倫次地不停的說著道歉的話：「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燕思昀再也忍受不了了，強壓著憤怒和恐懼，使出全身的力氣，小身子奮力掙開了她的懷抱，迅速拿起掉落在地上的夜明珠，頭也不回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梧桐院。
而他身後的女人依舊坐在地上，眼神渙散。還在語無倫次的道著謙……
皓月當空，銀色的光輝撒滿大地，王府花園裡的一花一木清晰可見，一道小小的身影漫無目地的行走在鵝卵石鋪就的小道，燕思昀手裡依舊緊緊篡著夜明珠，這是父王送給他的生辰禮。
想起父王，他蒼白紅腫的臉上才表現出失落，獃滯的眼神也變得暗淡。
父王很忙，從沒有陪他過過一次生辰，但總會給他送很多罕見的稀世珍寶，所以人們都說他父王對他很好。
但他也不知道父王對他是好還是不好。有時他半夜醒來，看見父王坐在自己床頭，一臉溫柔慈愛的注視著自己，帶著繭的大手輕輕地撫摸過他臉頰，痒痒的，暖暖的……他覺得父王是愛他的。
如果父王能多陪陪自己，聽聽他說話，不管父王信不信，他都會告訴父王，他母妃這些年來對他所做的事。
可父王很忙，忙的從來都顧不上他，他父王根本就不在乎他！
這樣一想，小人兒內心充滿了怨恨和委屈，不由的將手中的夜明珠扔向了旁邊池塘。
「噗通！」夜明珠沉入池底，水面蕩漾起的漣漪都歸於平靜了，可他心裡還是很難過，也許是臉頰太疼了，眼淚便止不住的流了下來……
過了很久，小小的身影坐在了池塘邊的大石頭上，初春寒冷的夜風吹拂著他的衣袖。
若大的王府中，他感受不到一絲溫暖，不由的用雙手抱住了自己的肩膀。看著眼前波光粼粼的池面，他在想，像自己這樣娘不疼爹不愛的孩子，也許死了會更好……
突然，一道驚訝中帶著嘶啞的女聲響起：
「小世子，你怎麼在這裡？」
燕思昀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抬起了頭，只見月光下，一張蓬頭垢面，血跡斑斑的臉出現在眼前，嚇的他差點一頭栽進池塘，實現了心中想法！
「小世子小心。那「女鬼」趕緊抓住了燕思昀的小胳膊，也許是想起了自己的尊容忙道：「奴婢是梧桐院的丫鬟春花！」
燕思昀定下神來，這才看清，這「女鬼」他見過，正是梧桐院裡外院洒掃丫鬟，經常被他母妃責罰，所以他有點印象。
大晚上的，失魂落魄的春花也不顧什麼主僕有別，大咧咧的就坐到了燕思昀旁邊，她能不能看到明晚的月亮還是個問題。
雖然她被王爺放了一馬，但被梧桐院的那位聽到，她不一定還有命活。路過花園，聽到東西落水聲，走進才發現大晚上獨自坐在池邊的小世子。
「小世子，您怎麼了，誰欺負您了？」春花靠近才見小世子的慘樣，蒼白的小臉上毫無血色，雖不排除被她嚇的可能！
但小世子一定被人欺負了，稚嫩的小臉上印著清晰紅腫的五指印，還有脖子上淤青發紫的一圈掐痕，足夠讓春花看的觸目驚心，心疼的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這……疼不疼？」
燕思昀迅速躲開她伸過來想要安慰自己的手，但無法忽視春花眼裡濃濃的心疼和關懷。冷漠的小臉上有一絲動容，因為很少會有人會正真關心他，有些彆扭的吐了兩個字：「無礙。」
春花聞言就更加心疼小世子了。
雖然府中人人都道小世子乖僻從不跟人說話，冷漠的性格跟王爺一模一樣。但她對小世子還是挺憐憫的，誰叫他攤上了個那樣的母妃，用腳指頭想想她也知道能打小世子的還有誰！
一想起梧桐院的那位，再想想自己今晚的遭遇，她就氣不打一處來，忍不住低聲咒罵道：「我呸！不過就是一個不知廉恥的賤婢，還以為真的飛上枝頭，住在梧桐院里就是真鳳凰了！」
燕思昀知道這個大半夜出來嚇人的丫鬟說的是誰。關於他母妃以前的身份他也是聽到過一些的。
「小……小世子……奴婢口無遮攔，還請您不要……告訴柳妃娘娘。奴婢只是……」春花突然意識到不對，急忙住口，拉住了小世子的袖子，一臉驚恐。
「不會。」稚嫩而又冷淡的童音打斷了她，燕思昀下意識拉回了自己的袖子。有人當著他的面辱罵他的母妃，可他一點也不氣憤……
「真的？！」春花放開手，一臉驚喜，恐怖的臉配上她現在的表情還真的是一言難盡，燕思昀知道她是「人」，但不由的還是頭皮一陣發麻。
不過想想，大晚上的還有人跟他一樣慘，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小人兒突然就有點同情眼前這個滿臉血跡斑斑的「人」了！
春花看著小世子雖然冷著一張的小臉，微微撅起的小嘴怎麼看都萌呆可愛。好像也沒有別人說的那樣孤僻嘛！忍不住想捏捏他那張小臉，雖然帶著嬰兒肥，肉嘟嘟的未脫稚嫩，但五官還是過分的好看，尤其那雙好看的桃花眼，簡直就是跟王爺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唉～」想起燕王，她不由得重重的嘆了口氣，想著自己的遭遇，還不忘嘀咕道「我也是真夠倒霉的，知道府中戒備森嚴，特意趁著小世子您生辰才去的，怎麼就好巧不巧的趕上了王妃祭日呢？也虧得是王妃顯靈，不然我這條小命就交代在了落梅苑！」
燕思昀聽到春花口中的「王妃」，不由地想起了他母妃的話，今晚他母妃似乎也是因為父王去了落梅苑，才會對他大打出手……
春花自顧自的嘀咕完，才想起旁邊還有個孩子，連忙扭頭去看他，只見小人兒頂著左邊高高腫起的小臉，皺著小小的眉頭正在認真的思考著什麼。
不知怎的，她突然就想起以前外界盛傳的流言：「該不會傳言是真的，王妃才是您生母吧？不然哪有母親捨得對……
」
不經大腦的話脫口而出，春花突然意識到自己又說錯話了，連忙住口捂住了自己的嘴。
燕思昀被她這一句無厘頭的話嚇了一跳，冷漠的小臉有些懵怔。
「奴婢……胡言亂語，還請……」
「何處此言？」小世子稚嫩的話打斷了她，同時還帶著濃濃的威脅。
「我母妃最恨別人私下說她以前的身份。」
「唉～」春花不由的在心中長長嘆了口氣，真是禍從口出！小世子不過才剛到五歲，可這通身的氣派卻是與王爺同出一轍，那雙小桃花眼冷冷的看過來時，讓她不由的打了個寒顫，恐懼由心生。
暗恨自己說話不過腦的同時，只好膽戰心驚的將自己聽到的外界流言如實告訴了旁邊的燕思昀。
燕思昀聽完之後，猶如晴天霹靂，久久無法回神。大腦一片空白，小小的身子不由怔住了。
半響，震驚的同時，他的內心竟還有隱隱的一絲興奮，如果傳言都是真的，那個惡毒的女人就不是他母妃了！
「小世子，您……別往心裡去，這也只是傳言，劉側妃對您還是很好的，王爺也對您挺好的……」春華有些結巴道。
要是讓王爺知道她在小世子面前亂說，絕對會拔了她的舌頭喂狗，在把她杖斃！就想說幾句好話來糊弄糊弄小世子，可她抓了抓頭髮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在看看小世子的樣子也不像好糊弄！恨不得把自己的嘴巴縫上！
燕思昀滿腦子都是春花剛才說的話，他此刻無比的想要弄清楚，可這些事應該找誰問呢？他那惡毒的母妃肯定是不會告訴自己的，那就只有他父王了……
只要心中念頭一起，就如同瘋長的野草，一發不可收拾，不管怎樣，他都迫切的想要知道真相，他多麼想擺脫這無休無止的折磨……
但他知道，今晚過後他會在很長時間內都見不到他父王。
看著前面的池水，燕思昀漆黑亮如星星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小小的腦袋裡有了算計。
「啪！」
眼睜睜看著小世子跳水，春花懵了！就因為她幾句胡話，竟讓小世子想不開跳水了？！
半響，花園裡一道尖銳驚恐的女聲響起，驚飛了枝頭的烏鴉;
「啊~來人呀，快來人，小世子落水了！啊！救命呀！快來人……」
很快便有巡邏的府兵聞聲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