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六章:禪戰死局
何易凝神聚氣,眼神變得銳利起來。渙陽水宗的劍術要求眼神敏銳靈動,可以察覺對手的細微動作,以防對方用暗器偷襲或設下詭計。水宗前輩俯視流水時悟得此技,練到極致,縱然是急湍速流,只需輕掃一眼也能看清水紋變化。
對面的唐別月依舊雙目迷離。
何易與她三步之遙,肉搏?不行,沒有武器,必然慢於對方的聖術。聖術對拼?如果她用蘭羅那防住,自己便會回防不及。僵持也是死路一條,他的體力所剩無幾,方才又使用過咒音,如果業火之痛突然爆發……
這是個死局。
渙陽水宗的劍術高手有一個共識,那就是勝負生死在兩名劍士的對峙中就已經決定了,他們稱這種意念對決為「禪戰」。何易從前把這當作是故弄玄虛的說辭,但現在冷汗順著臉頰滑落,而對方泰然自若,他不禁信了三分……
何家祖訓有云:「破死局,唯『出奇』與『行險』耳。」
何易的身體猛然緊縮,雙手開始顫抖,臉上顯露出極痛苦的神色。
「過度施展聖術?」唐別月嫣然一笑,像一個勝利者一樣向他走來,「你能熬過這次業火焚身嗎?」
還差三步……
何易跪倒在地,大口猛烈地呼吸,就像一個獲救的溺水者。
還差兩步,對方停在原地,似乎是在猶豫。
他開始嚎叫,哀求著向前爬去,「殺了我……求你快點……」
還差一步……
距離正好!他猛然從地上騰起,飛身撲到唐別月身前,左手成爪,在空中一抄,已然掐住唐別月的喉嚨,將她直接頂在牆壁上。
何易剛要發力,脖頸突然被人砍中,他一時錯愕,原來是幻覺,業火之痛真的開始了!
脖子上的皮膚好似要炸裂,伴隨著劇痛的是一陣陣奇癢,何易的手猛烈抽搐,那是身體下意識想要護住脖子,但這明顯無濟於事。
功虧一簣,業火哪怕晚一個彈指,結局就會完全不同,難道真是聖天降下了神罰業火?不知為什麼,確認自己必死無疑,何易竟然覺得輕鬆了許多,他可以休息了。
他雙眼一翻,癱倒在地。
這次的痛苦比以往都要強烈,何易眼前發黑,不能視物,雙手不受控制地扼住自己的喉嚨。他終於明白閣聖短命的真正原因了,不是因為他們的意志無法抵禦業火,而是這種極致痛苦導致的肌肉痙攣,會直接在生理層面致人於死地。
她怎麼還不殺我?
這感覺彷彿是在針板上打滾,疼得他想要嘔吐,又像是有幾千根羽毛同時搔癢,舌頭和氣管在癢,五臟六腑也在癢,何易恨不得把手伸進嘴裡、剖開肚子去抓撓!
求你了,為什麼還不殺我?
何易有了一個極可怕的念頭,如果有人遞上一把利刃,那他一定忍不住會將自己開膛破肚。不,他不想死得如此狼狽,如此沒有尊嚴。
手腕被人抓著向兩側拉扯,何易體力不止,一下就被拉開,「保持清醒!」那女人說著,又給了自己兩個耳光。
何易的手被拉開以後,就靜靜地垂在身邊,在劇痛之下,耳光幾乎感受不到,只能發覺自己的頭向兩側各歪了一下。
她在幫我?怎麼可能?
何易感覺自己被她推上石床。
業火逐漸平息,他渾身軟癱,絲毫動彈不得,只聽耳畔唐別月的聲音,「如果我想殺你,你已經死了!」她輕笑一聲,「不,是生不如死,
你如果能說話,當時一定是在求我殺了你。」
何易無話可說,眼前只有一片白光。
唐別月嘆了口氣,似乎坐在了他的身邊,久久沒有說話。
她這是什麼意思?何易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也不再琢磨,全心全意地呼吸著劫後餘生的空氣,在惡臭中夾雜著唐別月身上的熏香,這絕不好聞,但能讓他真切意識到自己還活著。
身邊有傳來一陣咀嚼的聲音,何易苦笑不得。
「你還真是名不虛傳,但還是太嫩了。」唐別月語氣平淡,似乎毫不在意,「你有你叔叔的手段,卻沒有他的心性。」
何易勉強睜開眼睛,只見她坐在自己腰側,無聊地吃著梅干,「在安水城吃不到核桃糖,我最喜歡煙雨山的核桃糖,口感發軟,不像霞右的,咯牙!不過霞右的核桃香味更濃郁……」
最後她想了半天,總結道:「只能說是各有千秋了。」
何易又絕望地閉上眼睛,這姑奶奶到底是什麼人啊!
「除了玉瓣粥以外,渙陽還有什麼好吃的?我看渙陽的菜式都是那麼少的一份,味道也不濃,無聊得很。」她頓了頓,好像是在想一個精妙的比喻,「就像你一樣,削皮吃蘿蔔——沒勁!」
這是什麼奇怪的比喻?何易假裝聽不見。
「你看起來成熟穩重,實際上只是把幼稚和弱點全都藏起來了,一旦被人看穿……」她笑著嘆了口氣,「是不是,私生子?」
何易渾身一顫,他這次不再生氣了,只是別過頭去,任由這個詞扎進內心,攪得裡面血肉模糊,他從前以為自己的心已經被祖訓與家法磨練得刀槍不入,直到如今,他才發現原來在某個角落,還有一處如此柔軟的地方。
「我曾經聽人說過這樣一句話,把弱點當作你的鎧甲,就不會有人能傷到你。」
何易若有所思,「是嗎……祖訓里倒是沒有這句話……」可他清楚,這句話比整整一本的《何家祖訓》更能幫到他。
「謝謝。」
「客氣。」
靜默許久,冬日若有若無的陽光穿過通風口,照亮了石牢內飛舞的飛塵,照亮了兩個人口鼻呼出的氣團,最後,落在何易的臉上,照亮了他。
他轉過頭來,聲音嘶啞,「你怎麼知道是我救你?」
「我是被嚇暈的。」唐別月補充道:「或者說,我是裝作被嚇暈的。」
何易想問為什麼,但是他太虛弱了,剛一張嘴就被灰塵嗆得不住咳嗽。
「我就算不暈也肯定會被打暈,多疼啊。」她努了努嘴,「就像你一樣。」
何易已經放棄琢磨這女人的邏輯了,他發現唐別月的床鋪上有一團東西,那不是自己的狐裘嗎?
唐別月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完全不理會自己被拆穿了,「哦,我怕冷,所以用梅干跟你換了狐裘。」
何易張著嘴巴,半天沒說出話來。
「你這副表情是什麼意思?就好像我佔了多大便宜一樣?這狐裘掉毛就不說了,還一股血腥味,一聞就不是好皮。」
「那我的梅干呢?」何易又執著地重複了一遍,「梅干呢?」
「你又扔給我了啊!這你能怪誰?」
何易閉上眼睛,搭理她幹什麼?自己真賤……
「不說話算了!」站起身之前,唐別月泄憤似的拍了拍何易的臉,順便還用他衣服擦乾淨手上的糖霜。
何易不知道自己因困頓而昏睡過去,還是被活活氣暈的,總之,他被凍醒的時候,發現唐別月已經躺在了草席上,蓋著那個她嫌棄的狐裘,面朝牆壁。
叔叔何時能來相救?他知道信公的手段,一旦顯露,必然是全力出擊,只怕此時叔叔自顧不暇……
勉強站起身來,何易渾身又酸又痛,走了兩步,只覺得胃裡一陣絞痛,從凌晨奔波到現在,半粒米都沒有下肚。
他看向唐別月放在頭邊的三塊梅干,一時間只覺得又渴又餓,就在他的手伸梅子的時候,只聽遠處一陣細微的鐵鏈響動,有人高聲唱道:「霜練北閣閣君、銀執衛大統領到!」
該來的人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