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腐草為螢
何易一把接過,從懷中掏出一個白瓷瓶,毫不吝惜地將半整瓶花液倒出。在兩人的注視下,手絹漸漸變紅。
「有了!這手絹被人施過聖術!」
趙檀倒抽一口涼氣,「是南閣的『蝶影術』,這手絹被人施了幻象……」
何易嘆了口氣,若非王族,就只能修習一種聖術,現在想要破解蝶影術的幻象,除非自身對蝶影術的修為遠高於施術者,那麼就只能靠西閣的通古術。
也就是說,按照常理而言,要麼依靠東閣的聖術高人,要麼去西閣尋求幫助,但這兩條路都不好走。
他嘆了口氣,「我來吧。」
何易是常理中的一個例外,他被北閣閣聖「受術」后,發現竟然能施展全部的聖術。這是北閣最大的秘密,所知者除去閣聖外,唯有叔叔、趙檀和他自己。
趙檀瞪了他一眼,「你還要進入蘭羅那?」
「否則呢?」
「少爺,你剛才用過一次聖術了。」趙檀的語氣帶著些諷刺,就像在提醒一個固執的孩子一頓不能吃十八個饅頭,「把手絹交給閣君吧,這事應該由他決斷。」
何易像是吞了個蒼蠅,但卻不敢出言反駁。繼續勉強,那只是竭澤而漁,能使用四種聖術的優秀工具還是要好好珍藏的。這個選擇於叔叔而言最有利,但對他來說也是如此嗎?
他雖然不會有危險,但鑄成如此大錯,從此必然喪失所有主動權,繼承人也將不保。
何易深吸一口氣,他雖位居聖閣官,卻是個光桿司令,既無心腹,又無可用之人,就連副官都是叔叔的親信。他再次默念起何家的祖訓:枯榮如草,不動如山。
獨木難支,可又如何在叔叔的眼皮底下壯大勢力?
「多謝,我以後會更謹慎的。」
趙檀自知出言魯莽,沒想到何易並不追究,看來面前的這個少年眼界並不狹隘,只是需要時間。
「這裡交給你了,我把手絹交給叔叔定奪。」何易猶豫一下,還是說出來一直埋藏在心底的一件事,「副官,你覺不覺得此事還有一個疑點?」
趙檀由於剛才的失態,現在變得恭謹了許多,「願聞其詳。」
「剛才在帳中,西閣的命令是不是來得太快了?」
「少……聖閣官,您是說……」
「我不知道,看叔叔怎麼說吧。」
與趙檀分別後,何易回到大帳,默默點上一根香,準備再次進入蘭羅那的狀態。
他騙了副官。
事到如今,唯有孤注一擲,從這條手絹上找到線索,揪出幕後黑手,洗清北閣在爆炸案中的嫌疑,此事一旦成功,他在北閣的地位必將無可撼動,到時就算叔叔有意打壓,也得權衡北閣眾人的態度。
不存在所謂的及時止損,只有全盤通吃或滿盤皆輸。
眼前的景象漸漸模糊,何易討厭通古術發動時的感覺,上次的體驗就像——他還沒來得記回憶,那種感覺又來了,就像被擠入一個寒冷滑膩的管道中。他越來越覺得,冥冥之中有人在引導自己進入蘭羅那。
傍晚,老乞丐從懷中掏出手絹,遞給桌子對面的黑袍人。對方的臉隱藏在兜帽之下,看來他已經預料到會有人使用通古術了。黑袍人展開手絹,只見上面的一個「螢」字慢慢隱沒,何易知道,這是蝶影術。
他不僅討厭通古術開始的感覺,也討厭它結束時的感覺,像是從令人窒息的深水中猛然浮起。
何易劇烈地喘息著,
冷汗順著面頰低落。通古術雖然結束,但蘭羅那並未消失,他抬頭看了看,香才燒到三分之一。
「螢」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要除掉這個字?
業火之痛彷彿螞蟻瞬間爬遍全身,疼到後來甚至感覺不到痛苦,業火燒在身上冰冰涼涼,與此同時,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痙攣,誰能想到疼到極致是癢?
忽然,有個女人的聲音穿過蘭羅那,「不要抓,皮會爛的。」
何易一驚,隨即明白,自己已經疼出幻覺了,他努力握拳,藏起指甲,這一切的痛苦只換來了一個莫名其妙的「螢」!
他覺得這一切莫名其妙得好笑,不可抑制地大笑出聲。
蘭羅那的聲音又問道:「你笑什麼?」
他也不知道笑什麼,或許是壓力太大的緣故。何易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他笑自己,笑那個老兵,笑這個「螢」。他很久沒有如此暢快地笑過了,就連喝醉的時候也沒有,上次這樣笑,還是在七歲時,而代價是被罰抄錄三遍《六方民歌》。
笑得累了,業火的痛楚也漸漸消退,而那幻覺中的聲音也再沒出現。他又開始思索起「螢」,可無論如何也找不到頭緒。
螢是什麼?是某個人的名字?是老兵的妻子還是女兒?他回想起老兵的話:「最後……最後,散兵一人一刀刺死了她們。」
這個線索未免太沒用了,就算暴露又會有什麼後果呢?
何易如同醍醐灌頂,對啊,它太沒用了,但即使如此,對方還是極力掩飾……
「腐草為螢!」
他脫口而出,-這是煙陰民歌中的一句唱詞。
這個答案其實很明顯,只是自己沒有想到。腐草是安水城一霸,據傳與西閣有所勾結,這個幫派表面經營硫磺與木炭的生意,實則走私殺人無所不為。可一個小小幫派怎麼敢炸迎接護國的典禮?
西閣,又是西閣……
必然是西閣在後背操作!
何易不自覺打了個寒顫,這隻幕後黑手所圖非小,而行事卻又謹慎之極,只怕更大的陰謀還在醞釀之中。情形已然十分危急,按理說,應當回城稟報叔叔,可他該如何改口?
這情報可是靠違逆閣君所得……
現在騎虎難下,若把一切和盤托出,何易的野心也將昭然若揭。叔叔暫時不會責怪自己,可這事過去之後呢?
想到此處,他緊緊閉上雙眼。
孤注一擲?只怕是弄巧成拙……
可不如實稟報,萬一那幕後黑手伸向了更加要害之處,就不僅僅是失勢那麼簡單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至少,叔叔是不會殺自己的。
保命,還是繼續賭下去?
他忽然想到了另一個問題:蘭羅那的狀態為什麼還沒消退?
「賭下去吧。」
這是一個女子的聲音,何易迅速握住佩劍,那絕不是疼痛產生的幻覺!是蝶影術嗎?如果是,自己又是什麼時候中招的?
「真是個渙陽人,你的懷疑也太多了。」
何易深吸一口氣,想要退出蘭羅那的狀態,卻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