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鯨渡(一)
彷彿有一個夢,夢裡他與不知名的怪物搏鬥幾百回合,然後重傷倒地,差點死去。
彷彿又有很多個夢,夢境的碎片糾纏在一起,他就行走在夢境的殘片間,無數出鬧劇在他眼前上演,但最後這些光怪陸離的場景全部如泡沫般散去。
周圍只有黑漆漆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
隨後黑暗轉換成了光明,極致的亮,卻能達到和黑暗一樣的效果。
沒有立足之地,就這麼懸浮在半空中,也不知道該朝哪個方向繼續前行。
他聽見有人在問:「你真的明白嗎?」聲音像是無數種聲音合成在一起的結果。
「你是……誰?」
我是誰?我存在嗎?
「既然如此,你就叫林青潯吧。」
很奇怪,只要念出這個名字,他就自動浮現出無數人念自己名字時的聲音。
不用說他也知道自己的名字怎麼寫。
對,這就是他的名字。
林青潯,這三個字像一根粗壯的繩子,系在他的腰上,讓他不至於飛向更遠的高處。
但隨之而來的是永無止境的下墜,墜向無底深淵。
一聲鯨鳴,兩聲,三聲。
空靈卻極具穿透力,穿透了他的四肢,心臟,大腦。
他在上浮,卻彷彿墜向更深層。
群汐身著一身白色祭祀服,腳踩在軟軟的沙子上。
長長的袖擺上用深藍色綉著浪花和其他圖案。下半身是類似裙子的潛藍色,背後還綉著一隻靈動高貴的鯨魚。
「正是一個適合出去打漁的好天氣啊。」她望著天空喃喃道。
群汐捲起衣服下擺,赤足走入海中,任憑稍顯冰冷的海水沒入腳踝。
一起一伏,白色的浪花像是層層疊疊的裙擺蕾絲。偶有幾塊貝殼被沖刷出來,群汐小心翼翼地避開,防止自己踩到。
她朝海洋深處走去,直到海水沒入膝蓋上方才停住。
衣服難免被弄濕一點,但好在今天天氣好,即使濕了也很快能幹。
微濕的海風吹著她的頭髮,及肩的頭髮肆意地飄散。頭髮上別著的髮飾也在搖擺,相互碰撞時發出細微的聲響。
髮飾是島民自己做的,由貝殼和編織出的假花組成。不夠精細,但勝在心意。
作為幾座島的總祭司,她自然是很受人愛戴的,哪怕她的性格奇怪。
「有時候我也搞不懂自己啊。」群汐自言自語道。
「我究竟是期待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下去呢,還是希望能打破這樣的日子呢。」
「真不錯呢,好天氣啊。」群汐望著天空說道。
就停止在這一瞬也不錯。
天空之上,一隻巨大的鯨魚在緩緩的游弋著,就如同孤獨的衛道士在獨自巡航。
鯨魚從遠方朝小島靠近,又漸漸遠離小島。
「早上好。」
鯨魚發出低鳴,只有她有幸聽到。
她就獃獃地看著天空。
天空萬里無雲。
「群汐大人,早上好啊!」一名皮膚黝黑的漁夫朝群汐招手。
「早。」群汐點頭示意。
她認識對方。和她住在一座島上,總歸會熟悉不少。
群汐放下衣服,任憑衣服被海水打濕。如果她不是主祭司,肯定會被處罰——關禁閉一天的。
誰叫她是主祭司呢。
「你這樣,科雅又會生氣來找我抱怨的。」科雅是祭司衣服的主負責人。
「哈哈,
讓她說去吧。」群汐笑了。
她從海水的擁抱里退出來,穿上鞋子。
祭司的衣服一般分為常服和禮服兩種。島上沒有哪條規矩強制祭司一定要穿祭祀服,但群汐天天只那一身衣服不變樣。
「你穿這一身,夏天可就熱嘍。」
「不會。」她已經和科雅商量好了,夏天到了就把長袖擺換成短袖,衣服下身的長度也裁短。
群汐換了個話題:「你打魚才回來嗎?」她記得對方喜歡夜晚去打漁。
捕撈到的魚類與白天完全不同,而且他說自己眼睛好,晚上不用燈也能看清。而且他享受夜晚的氛圍。
「或許過不了多久……」群汐喃喃道。
這座島上的居民基本都對群汐的自言自語習慣了,也不會有過剩的好奇心詢問群汐到底在說什麼。
「啊,是啊。」
「情況怎麼樣?」
「還算多。」
群汐點點頭,繼續欣賞藍得澄澈的天空,還有遊動不止的鯨魚。
漁夫向她告別,準備把捕到的魚帶回家。
島上的生活只要能在自給自足的基礎上多出一點就行了。多出來一點可以用來換錢,也可以同其他島民交換。
但老實說,島上用到貨幣的地方並不多。
漁夫在家歇息了一會,然後把其中一部分魚剖開,晾曬。幹完這些后,他喝了口水,決定去摘些水果吃。
島上長了許多野果樹,還有椰樹。果子賣相不一定比人工培養的好吃,但味道倒是甜的很。
許多島民就喜歡沒事摘幾顆吃,既解渴又解饞。
漁夫帶著個長竹竿就走了。
路上還遇見了他的鄰居滿秋。滿秋是個十五歲上下的少年,家裡還有一個七八歲的妹妹,名叫滿春。
一個春,一個秋。一個如同春天般燦爛,一個如同秋天一樣寧靜。
滿秋正在從家往外走,一隻手拎著水桶,另一隻手拎著拖把。桶上還搭著抹布。
打掃和清理祭台區域是他每天的工作。
「早。」漁夫打招呼。
滿秋點點頭,「嗯」了一聲。
「你妹妹呢?不會已經跑出去玩了吧。」
「還在睡,昨天玩累了。」滿秋說道。
滿春有著遠超這個年紀的活潑,整天就跟小猴子一樣在島上竄來竄去,拉都拉不住。
好在島上的人抬頭不見低頭見,熟得很。看見滿春都會幫忙照顧滿春,以免出現什麼意外。
「挺好,這個年紀就該多玩玩,哪能老悶在家裡。」
「嗯。」滿秋的語調不由得柔軟了一些。
「我走了,晚上可以來我家吃魚啊!」漁夫朝滿秋揮揮手。
漁夫繼續走著,路上遇見了人就打招呼。漁夫一直走到林子深處。
林子外圍的果子已經被摘完了,新的果子還沒長出來。地上落了幾十個爛果子,只有蟲子問津。
其中不乏被啃了一口就扔掉的果子,一看就是島上的幾個小孩乾的。
吃又不吃乾淨,真浪費。
漁夫搖搖頭,面帶一絲笑容。
「好了,就這棵樹吧。」漁夫舉起竹竿,精準地敲落選中的果子,再用手接住,拿衣服一擦就開始吃。
漁夫吃了一個,又敲下來五六個,用帽子兜著或者塞口袋裡回家了。吃飽喝足就要準備補覺了。
他喜歡晚上出去打漁,白天睡覺,作息和尋常人不太一樣。
想著無所事事的群汐,他決定給群汐也送一個果子。
群汐是主祭司,平時除卻操心一下祭典,祭祀和祭舞的各種事項,就沒有別的事幹了。
總得來說還是很清閑的。
漁夫繞了個道,然後他突然看見了什麼。他眯起眼,懷疑自己眼花看錯了。
一個……人?
他連忙小跑過去。
地上躺著一個少年,年紀應該不比滿秋大多少。一頭長發濕漉漉的,臉色無比蒼白,嘴唇還有點發紫。
衣服是島上沒見過的樣式,人也是不認識的人。
是別的島上的人嗎?發生什麼意外了?
漁夫邊思考邊探一探少年的鼻息,隨即他鬆了一口氣,還好還好,還活著。
他拍拍少年的臉,說道:「喂!喂!」
漁夫又拍拍少年的肩,湊近說:「能聽見我說話嗎?喂!」
對方一點反應都沒有。
漁夫顧不得自己的果子,把帽子往地上一放,背起對方來。他不懂醫學方面的事,但島上有會醫術的人。
群汐也會點醫。
他抬頭環顧四周,沒看見群汐。後來他才知道群汐那個時候乘著小舟去別的島了。
他背著少年去找醫生。醫生看過之後說,對方沒什麼大礙,休息幾天就好了。然後給少年開了幾副葯,吩咐他要給少年每天喝。
這下是睡不成了。
回到家,漁夫首先給少年換下他的濕衣服,換上家裡備用的新衣服,然後把他抱到自己床上。
島上還有不少空屋子,但出於照顧病人方便,漁夫把他安置在自己家裡。反正他平時除了打漁沒有別的事幹了。
他躺在靠椅上,本想眯了一會,沒想到太累直接睡到下午三四點。
而他醒來時,少年已經醒了,坐立起來望著窗外。
聽到他醒來的動靜,少年把頭轉向他,默默地看著他。
「感覺怎麼樣?」漁夫問。
「嗯,還行。」林青潯淡淡地說,一副不愛搭理人的樣子。
「你是怎麼到這來的?發生啥了啊?」漁夫問道。
林青潯沒有做聲,扭頭看向窗外。漁夫探頭一瞅,發現他看的不是天空,而是天空中那隻巨鯨。
巨鯨是護佑方圓所有島的聖獸,據說從幾百年前巨鯨就居於天空之上了。
有人幻想過巨鯨是如何來到這片海域的,是從遠方群山或樹林前來,還是從深海中騰越而起呢?
幻想來源於未知,而正是它的神秘增添了它的偉大與雄偉。
「我失憶了。」半響后,林青潯說道。
「那……你還記得什麼?」漁夫以為他是乘著船出現意外,撞到了頭部。
漁夫想著過會把他帶去再看一次醫生,問問到底該怎麼辦。
「只有名字。」
「林青潯。樹林的林,青藍的青,三點水加尋找的尋。」
他像是為了確定什麼,又重複了一遍:「林青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