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我娶你(8k)

第62章 我娶你(8k)

第62章我娶你(8k)

夏天的夜晚雷雨交加。

東屋點了兩盞豆粒大的油燈,見顧長安還想點燈,忙著翻賬簿的李挽抬頭嬌斥,「兩盞夠了,省著點用。」

「多一盞燈油都要吝嗇。」顧長安在書房捧著一本《攝生論》細讀。

書房在東屋,跟李挽的內室連通,僅十步之距。

她穿了身絲綢睡裙,晶瑩腳趾勾著宮鞋,慵懶道:

「店鋪生意不景氣,能省則省,少一盞燈,你又不是看不到。」

聽到這,顧長安終於按耐不住火氣,丟下書卷衝進內室,積攢的鬱悶通通爆發:

「你整天不給我看賬本,就真以為我糊裡糊塗,你看看伱房間,月中添置一張檀木床、每隔幾天購買絲綢錦裙,紅白紫粉不重樣,香料眉筆胭脂,家裡一座金山都要給你敗空!」

「去我西屋看看,木床搖搖晃晃,逢下雨牆壁必漏水,房間里連一面銅鏡都沒有。」

「幸虧我棋藝精湛,在茶館騙吃騙喝,否則一個大男人身上半吊錢都沒有。」

「你還整天提醒我節儉,真真笑死個人!」

一鼓作氣說完這些話后,顧長安舒服多了。

李挽眸光躲躲閃閃,又覺得自己整天在店鋪應付難纏的女人很辛苦,便揚起下巴冷聲道:

「難得抱怨,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想奪權是吧?」

「是。」顧長安看著她,理所當然說:

「錢應該由我管。」

「不可能。」李挽斷然否決,掀起錦被坐在檀床邊緣,眼睛不眨地盯著他,那富有彈性的臀部被床沿壓了個凹陷。

兩人就這樣四目相對,誰也不退讓。

「好吧,你第一次跟我發脾氣,財政大權就別想了,每月多給你三兩體己錢。」

李挽不情不願妥協。

「十兩。」顧長安斬釘截鐵。

「蹬鼻子上臉?」女子精緻玉頰籠罩寒霜。

顧長安走回書房,一聲不響地坐著。

李挽擰起眉心:「我生氣了。」

裡面不搭話。

「別給我冷戰,十兩就十兩。」女帝鼓著腮幫。

顧長安嗯了一聲,平靜拿起書卷,下意識扯起嘴角。

「瞧給你得意的。」李挽越想越暴躁,抄起枕頭砸過去,又突然問道:

「你現在厭煩我了。」

「沒啊,」顧長安也知道打一棒給個甜棗的道理,他不緊不慢說:

「當初爺爺們骸骨回家,龜茲城獨我一個,還是飄忽不定的魂身,彼時前所未有的孤獨,是你陪著我度過。」

「儘管你整天瞎練劍,鏘鏘鏘響個不停,比現在吵多了,假裝聽不見便習以為常。」

桌子上的油燈微微晃動著,是從窗戶縫隙里灌進來的微風,讓書房明暗交替。

李挽抿了抿唇瓣,雖然兩人從沒說過喜歡,可也一直生活著,或許正是自己當時出現在最正確的時間點。

她笑著說:「既然選擇了悠哉日子,那就乾脆讓這份安逸生活直到老去,以後讓著我別罵我。」

「好。」顧長安應了一聲,漸漸眼皮有些沉重,他放下書捲走出東屋,「早點睡吧。」

李挽欲言又止,但沒說什麼,只是點了點精緻下巴。

就在此時。

「篤篤篤」幾聲大響,宅外傳來敲門聲。

「喏,」李挽從梳妝台拿起人皮遞給他,顧長安接過戴好,走到大門取下門閂,卻是巷頭的王阿婆。

「小顧,深夜打攪。」肥胖的老婦人一手撐傘一手打著燈籠,火急火燎道:

「兩個殺千刀的在我家屋頂打架,哎呦啊,踩爛好幾個窟窿,咱們拿官府威脅都沒用。」

「小顧,你剛來時好像背著劍匣,應該也懂拳腳功夫,能不能懲……懲惡?」

王阿婆臉上也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總之聲音帶著哭腔。

哪裡打架不能打,偏要在我家屋頂,又倒霉又憤憤。

「別擔心。」顧長安笑了笑,隨即安撫她,「稍等片刻,我隨你去。」

王阿婆放下心來,小顧向來沉穩不浮誇,既然敢答應,肯定有底氣。

回到內室,李挽翹起圓潤修長的美腿,輕笑道:

「俠以武亂禁,江湖人經常給長安城帶來麻煩,越是嚴加約束這群人越不服管,放任的話,律法淪為擺設。」

顧長安取走她的寒劍,跟著王阿婆趕往宅地。

「帶一把傘,別淋著。」李挽拖長語調。

她突然眯起美眸,似乎想到什麼,濃密的睫毛風情萬種搧動著,黑瞳閃過一絲慧黠的靈光。

巷口左鄰右舍聚集一起,紛紛抬頭看著王阿婆的屋頂,一高一瘦兩個武夫飛檐走壁,打得是轟轟作響。

無人圍觀也就罷了,如今見烏泱泱的百姓,那戰意更是高昂,儘管淋成落湯雞,仍然單手負在背後,宗師風範盡顯無疑。

「別在化覺巷打架。」

顧長安撐著傘走到檐下。

「你算何人?休來聒噪!」魁梧拳師朝他怒斥。

稍顯瘦弱的書生也置若罔聞,撂下輕狂的一句話:

「力微休負重,言輕莫勸人,兄台還不夠格!」

鄰居們同仇敵愾,吆喝著給二人臉色瞧瞧。

他們也挺想知道小顧的底細,生活在同一巷子,當然祈盼著出個拳腳好手。

雨夜驚雷閃電,雙方戰得不可開交,一招一式粗糙且笨拙,但無傷大雅,動作夠威猛就行。

「拔劍!」

「拔劍!」

婦人老伯們湊到顧長安旁邊,七嘴八舌的打氣壯威。

顧長安拔劍出鞘,只是傾瀉了一丟丟劍氣,便將雨滴串成絲線,以肉眼可見的緩慢速度疾向屋檐。

「七品!」書生大驚失色,這竟是恐怖的七品劍修,雖說放在長安城不算什麼,但收拾他一個沒有品佚的武夫可綽綽有餘。

見二人相繼停手,化覺巷響起喝彩聲,左鄰右舍皆很興奮,高呼著「小顧威風」。

「你姓顧,跟顧英雄一個姓,那就賣你個面子。」

魁梧拳師急於挽回一點尊嚴,自屋頂一躍而下,丟出錢袋闊氣道:

「賠宅子的損失。」

說完負手而走,雖然二十兩是他僅剩的家當,又有何妨,江湖武夫要的便是一刻風流!

王阿婆翻了翻錢袋,樂得合不攏嘴。

「給。」書生緊隨其後,排出三吊錢后立刻落奔而逃。

鄰居們肆意嘲笑這兩個不知好歹的武夫,可巷子突然傳出一聲巨響。

轟隆隆!

是雷聲?

雷是打了,可方向不對。

「小顧,你家塌房了。」王阿婆眼尖,指著遠處坍塌的宅院。

顧長安久久怔愣,給別人補窟窿,怎麼自家塌房?

「打雷震塌了,以前巷子也發生過幾例,你家宅子久未修繕,裡面的木頭被蟲子啃空……」

「快回去看你夫人啊!」

「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鄰居們面色蒼白,各個擼起袖管要衝過去。

「我回就夠了,你們早點睡覺。」顧長安心裡覺得好笑,撐著傘小跑回家。

宅院安然無恙,偏是自己睡的西屋滿目瘡痍,李挽披著睡裙,心有餘悸道:

「才睡著不久,雷轟嚇了我一跳。」

說著飽滿胸脯起伏不定,美艷雪白的臉頰也浮現恰到好處的鬱悶。

顧長安立在廊道,眼睛直直地盯著她。

「看什麼?」李挽忙避開眼,貝齒微咬著下唇。

「你現在是成道者高階境界。」顧長安說。

「是。」李挽無畏地直視他的目光,冷靜的表情散發出一種異樣的光采。

顧長安一時語塞,也許是不知所措。

李挽也不說話,這是她最後的矜持了。

「小顧!」巷裡急促腳步聲,幾個婦人大喊。

「拙荊無恙,只是被嚇壞了,我在安慰她。」

顧長安也扯開喉嚨回應。

安慰?幾個婦人竊竊私語,確認沒傷著后,眾人各回各家。

「我睡你那。」顧長安走過去。

「哦。」李挽面無表情。

兩人並肩緩慢踱步,各有心思般沉默,直到進入內室。

「我眼睛沒瞎。」顧長安突然說。

李挽挑了挑黛眉。

「我在廢墟里看到了氣機。」顧長安低頭湊在她耳邊細語,很自然親在羊脂美玉般的側臉。

一道閃電劃破夜色沉寂,暴雨如根根銀劍疾射而下,狂猛且暴唳,雨珠密集噼里啪啦像歡聲鼓掌,和著宅外蛐蛐的低聲吟唱,內室演繹著一曲激烈讚歌。

……

雨後的早晨,空氣格外清新。

李挽一身淺粉色長裙,雙袖綉一朵蓮花,提著木桶走到井邊,打水清洗兩人的衣裳。

她拿起沾上點點血跡的白手帕,臉上帶著慵懶且滿足的微笑:

「什麼一劍弒神,現在走路都踏不出腳步聲。」

顧長安走進院落,腳步不復以往沉穩,有點虛浮。

李挽看見他,眸光還是有幾分不自然,吩咐道:

「今天店鋪就不做生意了,我洗完衣裳回房睡會,你收拾廢墟碎木。」

「憑什麼是我?」顧長安問。

「嗯哼。」李挽用不容反駁的語氣,「辛苦了,挑擔背簍給你準備好了。」

顧長安撇撇嘴,一走進廢墟就灰頭土臉,頭髮也全是灰塵。

「對了,那角先生就……就……」李挽到底難以啟齒,眉心微低小聲說:

「你那一半,應該夠了。」

「李挽你真不害臊是吧。」顧長安回頭喝罵一聲。

女帝鳳眸微抬,唇瓣勾起清淺笑意,然後對他做了一個鬼臉。

顧長安無語。

「儘快雕刻,總之八十兩銀子,就當看在錢的份上。」

李挽不再搭理他,專心洗衣裳。

……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已是入秋時分。

顧長安傍晚坐在天井裡乘涼,邊翻書卷便啃甘蔗。

李挽板著臉走到水井附近,撂下一句就轉身,「顧長安,你跟我來。」

後者不情不願放下甘蔗,跟在女人後面。

相比之前,她更加豐腴圓潤,走起路來身姿搖曳。

進了幽香繚繞的內室,顧長安頓時心虛。

「你偷錢了?」李挽扭頭盯著他,一臉質問。

顧長安低頭,為自己辯解道:「一位棋友生辰大壽,我總不能空手,就悄悄拿了八兩碎銀子。」

「下次你別睡床了。」李挽罕見發怒,嚴厲道:

「都說了錢不能亂動。」

「我知道。」顧長安聲音更低,最近兩個月她都開始省吃儉用,衣裙都鮮少購買,胭脂水粉也沒換新。

「明知故犯!」李挽又呵斥了一句。

顧長安只得乖乖聽訓。

李挽看著他的眼睛,倆人面面相覷了片刻,她忽然「噗嗤」笑了一聲,「好啦,咱們去賭坊。」

「賭錢?」顧長安問。

李挽斟了一壺茶,遞給他說道:

「聽聞賭坊今天有一場賭石,憑運氣買賣,咱們玉石不夠了,索性去碰碰手氣,萬一暴富呢。」

顧長安淺抿香茗,半倚在床榻,無奈道:

「開始耍賴對吧?」

明知以他的境界能一眼看穿胚石,哪裡要運氣撿漏,分明是予取予求。

李挽眼眸一壓:「反正我不管,必須賺錢。」

顧長安思索,存錢應是準備婚禮嫁妝,他是該做貢獻。

「走。」

倆人挽著手走出家門,出了化覺巷便雇傭了一個駕車健婦,離賭坊很遠只能租馬車。

松木馬車在大街小巷穿梭,車輪子「嘰咕」轉動的聲音、車廂搖晃時的「嘩嘩」噪音,滴答的馬蹄聲掩蓋了裡面並不大聲的交流。

健婦滿眼促狹,她就在車外駕馬肯定能聽到裡面是什麼聲音,不禁羨慕年輕夫婦之間的濃烈感情,不像家裡那死東西,總是逃避要麼就敷衍了事。

越莫半個時辰,李挽容光煥發地走下車廂,顧長安不敢去看健婦戲謔的眼神,多給了兩吊錢急沖沖離開。

「你臊什麼?」李挽拉住他的手腕,睫毛帶著挑逗。

「不能回家么?」

「我偏是要!」李挽骨子裡還是女帝的性格,說一不二很乾脆,日子過久了也並不意味她就是扭捏作態的小女人。

「服了你。」倆人走進喧嘩熙攘的賭坊,直奔胚石一條街,那裡早就人潮擁擠。

賭石是拉弓切石,將鐵絲兩端綁起一根竹條拉成一張弓,借力慢慢磨開石頭。

普通人至少得十天半個月,豢養力大無窮的武夫就不一樣了,當場就能開石。

「絕佳品質是和田玉。」

「其次是藍田玉,傳國璽就是用藍田水蒼玉製成。」

「翡翠也可以……」

李挽絮絮叨叨。

「就翡翠吧,人家開門做生意也難,稍微賺點就好了。」顧長安笑著說。

他渾身都是劍氣,包括眼睛也是,一眼就相中了一塊無人問津的廢石。

「聽你的。」李挽從香囊取出幾塊碎銀子遞在櫃檯,示意挑選那塊廢石。

沒什麼懸念,當一抹綠光閃爍,整條街道都大呼小叫。

武夫沿邊劈開,一塊足足蒲扇大小的純綠翡翠映入眼帘,毫無瑕疵,幾兩銀子搏回至少八百兩!

「相公你真棒。」李挽笑意盈然,笑得酒窩輕陷,跳起來掛在顧長安身上,這是真開心了。

「好了。」不勞而獲讓顧長安感覺不自在,在旁人羨慕目光里,他捧起翡翠就走。

「等等我。」李挽追了上來,淡淡道:

「今晚獎勵你。」

「算了,你給我三兩銀子就行。」顧長安躲避她的眼神。

李挽嘴角含了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眯起美眸半威脅半撒嬌:

「早點回家。」

她給了體己錢,便找到來時的健婦,帶著翡翠趕回店鋪。

顧長安捏著碎銀子,往熟悉的茶館走去。

……

茶館開在河邊,此時恰逢午後,裡間棋盤砰砰響打攪了難得的幽靜。

顧長安像往常一樣走到二樓,憑欄上站著一個細眼寬頤,八字眉頭倒撇的佝僂老人,正是老棋友杜牧。

「停!」

杜牧擺臂示意顧長安停住腳步,等周圍安靜下來,他眺望遠方,一邊敲著酒罈邊口,一邊謾聲吟道:

「樓倚霜樹外,鏡天無一毫。」

「南山與秋色,氣勢兩相高。」

抑揚頓挫,字字渾厚。

「如何?文思甫起。」杜牧問道。

顧長安由衷讚賞道:

「好詩,意境十足。」

杜牧得意地捋了一下鬍子,此詩應能在長安城引起反響,不過他很快又失落地嘆了口氣,一輩子只能在這種事上自豪一下。

「怎麼了?」顧長安見老無賴都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杜牧做了個請坐的姿勢,落位后忍不住將憋屈付諸於口:

「顧小友,今晨朝廷急報,蠻夷數十個聖人踏入北涼,目標直指長城雁門關,聽說還有不下於十指之數的陸地神仙。」

「這個劫難,咱們華夏民族怕是渡不過去了。」

老人越說越傷心,滿灌一口酒沉聲道:

「蠻夷被顧英雄所威懾,近一年來邊境再無戰火,原以為能夠一直安逸,豈料……豈料……」

他再也說不下去。

顧長安的嘴唇動了動,沒有出聲。

在開始了新生活之後,在這個平凡普通的下午,他乍然發現,竟然已經忘記很久了。

如果不提起多好。

「估摸著再有兩天,長安百姓都知道了。」杜牧輕聲喟嘆,見小友一臉迷惘,以為他恐懼不安,反倒開解道:

「咱們普通人擔心也無濟於事,若是修行者擋不住,若是長城毀了,若是蠻夷糟蹋中原,咱們拚命抵抗,大不了以死殉國。」

「杜公,我先走了。」顧長安麻木起身,離開了茶館。

「唉!」杜牧幽幽嘆氣,咱們民族只想安逸的生活,怎麼就這麼難啊!

顧長安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抬頭看著湛藍天空,就這樣不知走了多久。

直到深夜,他才回到化覺巷,離家二十丈,院落的燈火光亮透出窗戶。

顧長安下意識就要加快腳步,然後驟然放緩。

忽然間強烈的痛苦涌遍全身,不給他半點抗拒的機會,他覺得渾身很冷。

過家門沒入,顧長安懸空而起,如一柄失控的利劍,卻無聲無息降落在顧家祖宅。

後院的墳墓定期有官府清理雜草,墓碑乾乾淨淨,墳前還有幾根燒斷的香燭。

一個男人靜靜站在黑夜裡。

「爹,娘,你們說我該怎麼辦。」

他彷彿回到小時候,喜歡一個人在龜茲城墳林訴說心事。

「還沒告訴你們,我有了一個很漂亮的妻子,她哪哪都好,若是你們知道她還是唐朝的皇帝,大概會開懷大笑吧。」

「說她溫柔肯定是違心之言,但她無時無刻不在遷就我,不說皇帝,哪個貴家淑女會洗衣服做飯,會在柴米油鹽中樂此不疲?」

「本來打算結婚了,九月吉時,一場不隆重但也不寒酸的婚禮,我和她會幸福一輩子。」

顧長安輕聲呢喃,突然自嘲一笑:

「我以為自己忘掉了自己的過去,忘不掉。」

「聽到民族有難,我怎麼就一定要憤怒呢,我憑什麼義無反顧?」

他沉默地低下頭。

「百姓為了活著很艱難很辛苦,所以只要活著就好,我不去殺陸地神仙,咱們民族誰能制衡他們,我只能竭盡全力。」

「命運每次都給過我選擇,但我從來都沒得選。」

「我一定會死,可我很想每天早上醒來都能看到她。」

顧長安說著聲音逐漸嘶啞,他慢慢磕了兩個頭,身影隱於黑暗裡。

看著明亮燈火,他停住沉重的腳步,推開了宅門。

「這麼晚?」李挽披著縷空睡裙,荷花肚兜若隱若現,就坐在廊下等他。

「貪酒晚歸。」顧長安若無其事地笑了笑,隨即牽起她的手心,「睡吧。」

李挽眼睛不眨地看他,「今天這麼主動,那抱我吧。」

顧長安沒說話,抱起愛撒嬌的夫人,女帝青絲散亂,將腦袋枕在他臂彎,一雙玉足調皮搖晃。

……

翌日晌午,李挽才拖著疲憊的身軀起床,洗漱完畢便走到院落,石案竟然擺了滿滿當當的菜肴,燉羊尾,魚鱠、紅燒肉等等,格外豐盛。

顧長安端出剛蒸的重陽米錦糕,澆上一勺濃濃的蔗漿,見她睡眼惺忪,笑著道:

「醒啦,吃飯吧。」

李挽揉揉眼眸,懷疑這一幕是錯覺,她幾乎是瞬間勃然大怒,噠噠噠跑過去揪著他腰肉,又憤怒又委屈:

「你會做飯?」

顧長安笑而不語,給她拿筷子盛飯。

李挽都快被氣飽了,虧她又是學食譜又是搗鼓廚房,合著被欺騙了十個月。

「別生氣了,嘗嘗。」顧長安往她碗里夾滿菜肴。

李挽嘗了幾口,又沒好臉色,色香味俱全是在嘲諷她么?

「今天刻意暴露,又有什麼歪主意?」她抬眼直視。

顧長安看著她絕美無瑕的臉蛋,輕聲道:

「我要走了。」

「又是瞎逛,准你一天。」李挽面無表情,低頭咀嚼紅燒肉。

「對不起。」

李挽手指僵住,筷子啪嗒落地,這一瞬間很短,又像是無比漫長。

「都說了准你一天。」她強顏歡笑。

顧長安心口隱隱作痛,想去抓住她的手腕。

「滾!!」

李挽驀然歇斯底里,淚水霎那盈滿了眼眶,顫聲道:

「我以為會一直這樣下去,我以為你跟過去告別了。」

「你不娶我,教我怎麼度過往後餘生!」

顧長安不去看她凄然的眼神,許多言語堵在心裡頭,不知從何說起。

李挽緊緊握住他的手心,近乎哀求道:

「你肯定是嫌棄我做的飯菜不好吃,我可以努力去學。」

「你走了我跟著就是啊,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顧長安低著頭,小聲道:「吃飯吧。」

李挽心如刀絞,竭力壓抑著哭腔,可仍舊斷斷續續啜泣出聲。

「你為什麼就一定要拋棄我?」

「我知道自己做不到整合江山,我所能做的就是將深陷泥潭的社稷拉出去,登基時大唐瀕臨崩潰,如今三州之地還算富庶安定,我可以問心無愧地跟天下說,我李挽能放手,我能過自己喜歡的生活。」

「你經歷了重重絕望,怎麼就偏要往深淵多踏一步,你從來就沒有虧欠過中原百姓,理應是民族愧疚於你。」

她聲音越來越沙啞,也愈加哽咽。

見他仍舊無動於衷,李挽渾渾噩噩走回內室,回頭平靜道:

「你若是不給我快樂,我何以會傷心?」

「如你所言,你對不起我。」

顧長安默不作聲。

一會兒,李挽抱著匣盒出來,低低地說:

「裡面的錢本來準備結婚,咱們現在去捐給孤兒院吧。」

她覺得自己聲音在抖,她竭力忍住了。

「嗯。」顧長安點頭。

李挽輕輕閉上眼睛,頭也不回地走出宅院,顧長安跟在後面。

在細雨蒙蒙的化覺巷裡,兩人一前一後,沒有並肩而行,也沒有撐傘。

李挽不敢回頭,她好想哀求,她好想和顧長安躲進世外桃源,她好想看兩人結婚的樣子。

一場秋雨落一地花,入秋總是意味凋零,唯巷口桂花茂盛,地面堆疊一層泛黃的葉子。

「記得么,你在這裡踩空幾腳,渾身都是泥濘。」

李挽打破了寂靜。

「那天我背你。」顧長安回答。

兩人沉默許久,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小巷,其實沒什麼好看的。

到了懸挂幡桿的孤兒院,幾個羊角辮孩童圍在樹下嬉鬧,李挽將匣盒放在門口,轉身看著朝夕相處的男人。

「走了。」顧長安低聲說,

他緩慢挪動步伐,他開始真切體會了守城老卒記憶里的痛苦,狠心離家戍邊,就那樣讓妻子目睹漸行漸遠的背影。

李挽安靜佇立,淚水早已模糊了視線,落落寞寞的沉寂便哐咚一聲砸在了她心上。

這一刻,她渾身顫抖一下,感覺整個世界都空曠起來,死寂和荒涼像突然降下的秋季根植了她的全身。

「我等你回家。」

她飛奔而去,緊緊摟住顧長安。

顧長安同樣輕輕抱住她,只是沒說一句話。

過了很久,李挽抬起頭露出燦爛的微笑,字字溫柔道:

「一定要回家,無論多久,若我垂垂老矣,牙齒掉光了,也還是坐在院落里等你。」

顧長安渾身氣機傾瀉而出,以身化劍片刻掠至天邊,一瞬都不曾回頭。

李挽沿著雨霧向遠處看去,空洞的眼神聚焦在一個點上,直到再也看不清。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回的家,像往常一樣去籬笆雞窩掏出三顆溫熱的雞蛋,又拿了一把玉米餵雞,三頭母雞帶著絨絨的雞崽們低頭啄食。

今天之前,本應該是她餵食顧長安掏雞蛋的,以後都要由她來做啦。

收拾石案上的碗筷,李挽木然走進庖廚,清洗乾淨的砧板擱著一封信。

她顫著手指展開。

「再殺幾個陸地神仙,我也許要飛升了,我從來不可能離開人世間。」

「賊老天對我其實還算公平,我能察覺到天道意志給出的簡單選擇,要麼飛升要麼死,畢竟到了那個境界,不走就只有兵解。」

「多麼愚蠢才會選擇死亡。」

「你相公就是那個蠢蛋。」

「我死那天應該會龍鳳呈祥雷公擂鼓,流光溢彩氣機倒懸,恰逢夜晚更好,若是能有眾星攢月的美妙異象,姑且……姑且算是我娶你的婚禮了。」

「那一晚,你應該躲在家裡,別看著我狼狽凄慘的模樣。」

「好像從來沒有對你說過情話,李挽,我喜歡你。」

李挽再也無力支撐了,她傾倒下去緩緩跪坐在地面,笑著笑著唇角嘗到了一絲咸苦,她在淚雨中看著空蕩蕩的宅院。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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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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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鎮守孤城,於人世間無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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