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這是位於四國島邊境的一處野村。
今天是十一月十五,冥陰節。寒風獵獵作響,木屋的吱呀聲連成一片,忽明忽暗的油燈在風中搖曳,彷彿在這無盡的黑夜中苦苦呻吟。
村子盡頭,沉寂多年的鐵匠鋪又有了動靜,訪客是一個年輕人,他戴著竹葉棕絲編織的斗笠,笠緣被大雪壓低,掩住了他的眼睛,大風盪開他白色的羽織,露出內襯的黑色和服,在四下黑暗的夜裡,彷彿迎風飛舞的蝴蝶,寬大的羽織上,水墨勾勒的揚羽蝶圖案栩栩如生。
呼嘯的狂風夾著大雪,在村裡盡情肆虐,鐵匠鋪旁,空蕩的地上躺著兩具死屍,屍體已經漸漸僵硬,零星的血跡也被新鋪上的雪所掩蓋,從他們祥和的表情中看出,劊子手沒有讓他們經歷痛苦,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冰冷的刀刃已經穿過了心臟。
「咿~呀~」鐵匠鋪斑駁的木門被推開,年輕人點了一盞油燈,徑直往裡走去,微亮的燈光下,猩紅色的刀鞘格外的猙獰。
鐵匠鋪深處是一條蜿蜒不絕的甬道,通向不見天日的地底深處。
……
甬道盡頭,鑄刀室
自打有「刀鬼」之稱的鑄刀師平一郎躲進這裡以來,已經有一個年頭了。
他坐在地上,手提一壺清酒,望著熾熱的火爐,若有所思。
平一郎是個嗜酒如命的人,在平家呆了幾十年,品過的酒就算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無論什麼多麼稀有的酒,他只需一聞,就能隨口報出它的產地和年份。
手中的蒲霞清酒來自他的家鄉,論口感和香氣,放眼全RB,這種酒只能位列中等,在他這個移動酒櫃的眼中,本應是排不上號的。但是他嘗遍天下好酒,卻只對這個味道情有獨鍾,因為那股獨特的醇香總是會讓他想起家鄉。
這種清酒他特地珍藏了好幾箱,今天最後一瓶終於見了底。
他看了看身旁,還在襁褓的嬰兒被放在地上,黑珍珠似的眼睛直溜地轉,滿是好奇地看著眼前這個佝僂的老頭。
嬰兒是今天的祭品。一炷香的功夫后,他新鮮的血液將會順著血槽流進鍛刀爐,和新刀融為一體。
這是他第一次用嬰兒的血做刀,在此之前,他放幹了幾十個村民的血,將其熔入刀身,只為打造一把讓自己滿意的作品,可是他打了一把又一把刀,殺了一個又一個人,卻始終造不出自己想要的刀。
「童子血,性純陽,取之用法,邪魔退散。」心灰意冷的平一郎想起了之前在藏書閣里看到的這句話,彷彿觸電一般,在隱約中看到了希望,當晚便潛進村裡,拐來了一個剛出生的男嬰,為了保住男嬰的性命,男嬰的母親也被順帶拐了過來。兩天後,他確認了這是個健康的嬰兒,當場便手刃了嬰兒的母親。
時間已***一郎擦了擦自己手上的刀,這是他自製的匕首,上面準備了三個用於放血的血槽,這種刀刃扎進動脈,只需幾秒的時間,嬰兒的血就會流干。
突然,一陣連續而細微的響動由遠而近,傳入平一朗的耳朵。
聲若蚊蠅,如銀針落地,在這條擴音能力極強的甬道中,能把聲音掩蓋至此,絕非常人能做到。
平一朗閃電般看向甬道的方向,放鬆的表情在一瞬間繃緊,眼睛閃著凶光,肌肉同時隆起。
輕微的木屐聲順著甬道傳向鑄刀室,稚嫩而魅惑的聲音也像風一樣飄了進來,「你離開家的時候,我還是個小孩,你是我的唯一的玩伴,
你總是和我講鑄刀師的故事,還把收藏的刀拿給我看,記得嗎?」
在平一郎目光所及之處,猩紅色刀鞘閃著紅光慢慢從黑暗中顯現出來,隨後寬大的羽織也映入眼帘,很反常的,手上沾了無數鮮血的平一郎,那麻木的眼神中露出了恐懼。他的手下意識地放在了腰間的刀上。
少年接著說道:「後來父親發現我去你那,把我關了禁閉,是你把珍藏的好酒送給看守的人,我才有飯吃,我一直都很感激你,刀叔。」話音落下,少年完整的樣貌也出現在了平一郎眼前,這是一個過於俊美的少年,劍眉入鬢,眼波流轉,白皙勝雪的皮膚沒有一絲血色,烏黑的散發披將下來,搭在肩上,身上散發著淡淡的檀香,他一顰一簇有種勾人心魄的魔力,舉手投足間便能顛倒眾生。
平一郎的目光隨著少年,一直從甬道階梯到他面前,記憶中那個小孩和眼前少年的身影漸漸重疊起來,讓他竟有一陣子的恍惚,讓他最終確認的是少年腰中的刀。那是他早年的集大成之作,也是他送給少年的生日禮物。
這許多年來,他多次想象過曾經一直跟在他屁股後面的小孩變成了什麼樣。然而數載逝去,小孩以如今這副模樣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也忍不住會驚訝。可是情感的波動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因為在他見到少年的瞬間他就明白了一件事。
少年出現在這裡絕不是和他敘舊的,他們兩個只有一個能活著走出甬道。
「泉,我離開家族的時候就在等這一天」平一郎沉默良久,看著少年,悠悠地說道,「但是我真沒想到等來的是你」。
平清泉,平家少主,年僅二十歲的他剛剛通過了家族的試煉,成為了武人部的幹部,而他要執行的第一個任務,就是除掉家族的頭號通緝,墮入邪道的原鑄刀師平一郎。
「帶上我的刀來殺我,真是諷刺啊」平一郎笑道。
「我想用它了結你的生命,是對你最大的仁慈了吧。」平清泉提了提腰間的刀,以作回應。
「不死在別人的刀下嗎?看來我的話你也多少聽了點嘛。」
「你告訴過我,刀就是自己的家人,死在別人的手上那是恥辱,可死在家人的手上,是一種幸福,今天我雖然帶著武人部的執行令過來,但是我有權決定你怎麼死。」
平清泉接著往下說道:「20年前戰亂不斷,你是天下第一的鑄刀師,各家族都爭著要你,你卻絲毫不為所動,你說,山口一郎要讓平家稱王。後來,家族勝利了,父親用你的刀砍掉了源氏家主的腦袋,當天晚上慶功宴會上,父親當著家族所有人的面,把家族的姓氏賜給了你,後來你竊書殺人,成了家族的罪人,他也始終只叫你平一郎。」
平一郎眼神放空,布滿血絲的眼睛微微抽動了一下,像是被觸動了,又像是在冷笑。
在平家登上王座后的兩年,一天夜裡平家大院禁地藏書閣被人闖入,只有極少數人知道的禁書《五力傳》被竊走。
書上記載了包含山城伝、大和伝、相州伝、美濃伝、備前伝五大古刀流派的上乘刀詳細鑄刀過程,當然,被人視作不祥之物的妖刀也囊括在內。為了防止鑄刀人追求極致的力量而墮入邪道,此書一直被家族以術式封印在藏書閣的最底層,術式的鑰匙只有平家家主一個人知道。
和盜書事件同時發生的,還有族人慘遭屠殺,兇手的手法極為熟練,每具屍體的傷口位置和創面大小几乎一模一樣,第二天清查時,家族發現御用鑄刀師平一郎失蹤了,在他的房間里找到了平清泉母親的屍體,已經是一具沒有血色的乾屍,放出的血就盛在平一郎的酒壺裡。
那天以後他總是做噩夢,夢裡帶著笑容的平一郎一隻手蒙著平清泉的眼睛,一隻手推著他,說要帶他去聽戲,年幼的平一郎最喜歡的就是聽戲,於是他好奇地跟著,到了戲台,平一郎把手拿開,母親就血淋淋地躺在他面前,表情猙獰,整張臉因痛苦而扭曲到變形。此時平一郎慢慢摘下了帶笑的人皮面具,露出了能劇里的鬼面,原來這張長著獠牙和尖角面目可怖的臉,才是平一朗的真面目。
「刀叔,對你而言,我們是你的家人嗎?」平清泉注視著平一朗的眼睛,銳利的目光衝破桎梏,直奔平一朗的內心深處。
事情發生后,在許多人心裡,那個嗜酒樂天的鑄刀師已經死了,有的只是那個屠殺家族的惡魔。
而在平清泉心裡,那個親人一樣的平一郎沒有死去,一個每天喝得爛醉卻記得去陪你解悶的人,一個缺心眼卻記得你生日的人,一個願意為了你把他的驕傲放下的人,即使所有人都已經在心裡判了他死刑,平清泉也做不到。
平清泉小的時候,母親和他說過,人活在世上的意義是由各種各樣的羈絆決定的。他是這個世間唯一還惦記著平一郎的人了,如果這份羈絆消失了,平一郎在某種意義上就已經死了,變成了一個無人問津的孤魂野鬼。
「父親總是說,打刀的關鍵在於心,心穩了,手也就穩了。」說罷,平清泉被大袖遮住的右手已經提了上來,四指環握刀鞘,大拇指頂住刀鐔。
「時隔多年,再聽他老人家的教誨,真好。」平一郎喃喃說道。
「泉,你現在已經是武人部的人了吧。」離開平家十餘年,很多東西都變了,唯獨武人部那件背印揚羽蝶的羽織仍然如此醒目。
「都說武人部的人殺人不眨眼,是如假包換的惡魔,但是跟你比起來,不知道誰才是真正的惡魔。」
種種跡象和證據都指向平一郎,平一郎在那晚行兇已成了不爭的事實,面對這些鐵證,家主遲遲沒有做出決定,而此時被迫歸附,心存芥蒂的家族開始坐不住了,一時間謠言四起,人們口口相傳,說平家的仇人找上門來,要把平家殺個精光。平家從上至下都人心惶惶,一周后,家主終於做出決定,平一郎屠殺族人,盜竊藏書,為家族第一號通緝犯,從即日起,將平一郎從族譜上除名,凡有面見者,必誅殺之。
判決里沒有剝奪平一郎的姓氏這一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擁有平這個姓氏,也就意味著此事定義為家族內部事件,平一郎可以繼續享受至高無上的地位,並且,如果有旁人介入,家族勢必會予以報復,當今天下一家獨大,沒有誰能抗住來自RB第一家的怒火。
對於這個判決,很多人有異議,他們不能理解家主的懷柔,他們認為這等罪人就應該徹底和平家脫離關係,並由外事部放出高額的懸賞,讓他成為所有人望之眼紅的獵物。面對這些質疑,家主不作回應,就連善後處理都是他幾個最親近的部下親自包辦的,他只說判決已下,此時不再議,還有異議,就是和家族作對,以此封住了所有人的嘴巴,從此這件事情成了家族的忌諱,從小孩到老人都對其三緘其口。漸漸地,這件事情,連帶著平一郎這個人,也漸漸被家族遺忘了。
「刀叔,我今天來,也是求個始終,你光明磊落地來到平家,可不能讓你不明不白地走。」
話音未落,平清泉腳下的影子開始消失,與此同時,無形的領域悄悄從平清泉腳下蔓延開來。
平一郎眼前的場景突然間發生了變化,鑄刀室的場景開始逐漸模糊,周圍的溫度也開始急劇下降,慢慢地,他眼前的東西開始逐漸隱去,甬道,嬰兒,鍛刀爐,他熟悉的一切彷彿都被黑暗吞沒,唯獨黑暗的中心平清泉沒有發生絲毫的改變。
終於,平一郎的眼前的一切被黑暗完全吞噬,出現了一片蕭瑟的雪地,雪地上長滿了白色的櫻花樹。
「我早該想到,你也是天選之子啊」平一郎幽幽地說道。
平一郎離開平家時,平清泉還是個道館里的學徒,潛藏在他體內的能力還並未被開發,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平清泉是被上天選中的人,是覺醒了影之血的影武士。
影魔·櫻,這種可以操縱周圍環境的影術,可以讓對手變成徹底的盲人,處於自己製造的異空間里,周圍的一切元素都被施術者所操縱,施術者本身掌握著絕對的主動權。
「刀叔,我一直不理解父親逼著我學劍術的原因,直到我加入武人部覺醒了影之血,我才知道,原來我天生就被註定了這樣的命運。」
霎時間,櫻花林里颳起了大風,帶起了腳下的白雪,風暴飛卷著向平一郎靠近,吹落的櫻花在漫天的雪白中狂舞。
平一郎置身於瓣瓣飛舞的櫻花中,身上的粗布麻衣早已被花瓣割碎,衣服過後,他身體的各處也在遭受著千刀萬剮般的摧殘。
「我特意避開了你的要害,因為我想知道那晚的真相,我看過很多遍案件的陳述本,每個細節我都記在心裡,跟我所認識的你太不一樣,一個人再怎麼隱藏,也絕不可能藏住自己所有習以為常的東西,就算謹慎如你也是一樣。」
「真相就是我自作自受,被妖刀反噬,墮入邪道,盜取《五力傳》,殺害族人,都是我瘋魔后一人犯下的惡果。」此時的平一郎身上已經布滿了深可入骨的刀傷,他的語氣卻異常地平穩,血流順著他的身體蜿蜒著,在雪地上開出滴滴血花。
「你知道我想聽的不是這個。」
「小泉,你從小就比其他小孩聰明,殊不知人生在世,會裝糊塗也是一種學問。」
「若要我選,我寧願帶著真相走進墳墓」平清泉斬釘截鐵地說道。
此時一道花刃切開了平一郎的膝蓋,把半月板和周圍的韌帶一齊切斷,平一郎站立不住,跪在了地上,他大口地喘息著,此時任何一個動作都會給他帶來撕心裂肺般的痛感。
花刃的速度慢了下來,呈網狀在平一郎的周圍散開,平清泉俯視著平一郎,他要把這個男人的一切都奪走,就是為了讓他在萬念俱灰之下把一切和盤托出。
面對仍然漂浮在四周死神一樣的櫻花瓣,平一郎絲毫不懼,他盯著平清泉的眼睛,略帶怒意地說道:「知道的事情太多,不是一件好事」。
幾乎同時,平一郎受傷的部位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一塊塊骨頭,一條條筋脈正以極高的精度進行重生和複位,這程度的創傷,以世界最先進的醫療手段也要幾年才能癒合,而同樣的過程,平一郎只用了短短几秒鐘。
平清泉看見眼前的狀況,一時間腦子裡被詫異所佔據,他自認為做好了一切準備,現在看來還是低估了眼前這個老人,不過身為武人部的專員,震驚只是一瞬間的事情,他第一時間拉開了距離,重新發動花刃展開了攻勢,令他沒想到的是,此時的平一郎的周圍彷彿裹上了一層空氣罩,高速飛舞的花刃再也無法近到平一郎的身。
「讓你見識見識吧,我的影術。」伴隨著聲音,平一郎的影子也開始逐漸消失。
「這是,影武·木嗎?」平清泉的聲音有些顫抖,武人部記錄在冊的影術他都爛熟於心,可平一郎所展示出來的影術,在武人部的記錄中沒有記錄。讓平清泉作出判斷的是發生在平一郎身上那不可思議的癒合,他曾聽老爹說過,傳聞中有一種影術,能將破開的皮肉乃至骨頭在短短几秒內再生,所有非致命的創傷都是無效的,精通此影術的人甚至可以憑空製造屏障來保護自己。擊敗此影術的唯一方法就是一擊致命,連帶著根系和血脈一齊切斷,否則一旦進入拉鋸戰,情況會相當被動。
影武·木,術如其名,木本植物也叫速生植物,無可比擬的再生速度可以讓施術者穩操勝券。對於平清泉這種習慣以速攻結束戰鬥的人來說,平一郎是他們天生的剋星。
平清泉腳下的地板開始龜裂,盤根錯節的樹枝從腳下生長開來,飛速生長的樹枝向著平清泉移動,平一郎調整著自己的位置,飛速騰挪著,面對四面八方襲來的樹枝,他必須全神貫注,與此同時,分散在平一郎周圍的花瓣動作變得遲緩了起來,藉此機會,平一郎的身體也已經調整到完好如初的狀態。
突然,在平一郎身後,地上狂野生長的樹枝拾起了平一郎身邊的一把刀,借著無與倫比的力道,向平清泉狠狠地擲了過去,經過影術加持的刀在瞬間突破了音速,刺耳的音爆回蕩在整個空間里。
在平清泉周圍用於進攻的花瓣此時被迅速收回,在平清泉面前集結成盾,可是畢竟花瓣的速度趕不上飛刀的速度,長刀帶著呼嘯的劍氣,瞬間突破了平清泉面前那層脆弱的花之屏障。
三寸、兩寸、一寸……刀刃帶著死亡的寒意,急速接**清泉,在他成為武人部的專員以來,這還是頭一次。他果斷放棄了散布在空間的花瓣,長吸一口氣,雙腳用力踏地,震碎地面,把小腿以下連同腳踝全沒進地下,雙手並為掌型——
柳生新陰流·無刀取,他打算以肉體凡軀硬接下這柄凌厲無比的刀刃!
雙手合十!刀刃在平清泉的掌力下強行停止,帶來的衝擊讓平清泉後退了近十米。
平清泉抓住了千分之一秒的機會,在刀穿過自己之前,用雙掌卡住了刀鐔,此舉過後,平清泉的腕骨胸骨盡斷,同時帶來的還有撕心裂肺的疼痛感。
他被疼痛支配著,但是大腦卻保持著冷靜的思考。在成為武人部專員以來,遇到過很多棘手的對象,但是這些棘手的對手,在平清泉釋放影術后,都變成了待宰的羔羊。這一次,平清泉的領域已經最大化展開,而平一郎似乎還留有餘力。
影魔·櫻這種影術,它對環境的改變以及對花刃的操縱持續消耗著施術者的精力,註定了不可能維持太長的時間。
既然如此,那就把勝負賭在下一擊上吧。平清泉深知,以自己現在的體力,與其被對方耗死,還不如把把自己剩餘的體力集中一點,以自己最強之矛去硬撼平一郎的最強之盾。
平一郎眼前的櫻花林突然開始慢慢隱退,他熟悉的一切又漸漸回到視野中。
領域收回。
「下面就是你的殺手鐧了吧」平一郎有著數倍於平清泉的戰鬥經驗,他敏銳地察覺到平清泉的氣息越發的凌厲。
同時,平清泉身邊,櫻花般開始以瘋狂的速度集結,與此同時,他拔出了自己的刀,花刃紛紛覆蓋在刀刃上,在持續幾秒以後,覆蓋刀身的花刃失去了活力,開始一瓣瓣飄落,而平清泉的刀,也由變成了通體的白色。
「刀叔,用這一擊來定勝負吧」。平清泉右手血振,同時右腿上前半步,上身微往下壓。
「拔刀術嗎,就讓我見識一下平家最年輕免許皆傳的實力吧」面對這一擊,平一郎不敢怠慢,他在平清泉的刀上感受到了極強的威壓,這種感覺,就彷彿如今影武士最強者,武人部部長藤原浩司就站在他面前揮刀一般。
「神隱。」
隨著一聲低吟,鑄刀室里以平清泉為圓心,閃出一道凄涼的白光,霎時間,時間彷彿定格了,一瞬白光照亮了整個鑄刀室,破風呼嘯的斬擊帶著無盡的凌厲和寒意,將鑄刀室內的一切斬斷,包括男人的鑄刀爐,和他的影術。
在這白晝般的一瞬過後,鑄刀室里留下的是死一般的寂靜。
還沒等平一郎做出最終防禦姿態,斬擊就來到了面前,面對在一瞬間完成的攻擊,他也只能倉皇做出反應。
在如此凌厲的斬擊下,戰鬥中生出的樹枝失去了生機,不成樣子地耷拉在地上,而他自己也失去了雙腿,上半身在重力的作用下,滑落到地面。
平清泉在這一擊上傾注了自己全部的精力,他大口地喘息,鑄刀室冰冷的寒氣被他吸進肺中,讓他忍不住地咳嗽,他一步一停,艱難地向著平一郎走去。
「泉,你真的變強了呢」,平一郎半截身子掉落在地,嘴角血在蜿蜒,但是他的表情,卻透露著欣慰。
「刀叔,你不是兇手,對嗎?」平清泉終於走到了平一郎面前,他扶著刀緩緩蹲下,目光看向平一郎,在對視中,他彷彿回到了七年前,那張稚嫩的臉可愛得讓人心疼。他放下了自己武人部的身份,甚至忘記了執行令,他花費那麼多的精力和時間,只想來到他跟前,確認自己深愛的人不是殺人兇手。
平一郎把頭轉向一邊,這麼多年了,他以為自己殺了那麼多人,應該麻木了,但是沒想到時隔多年看到平清泉,他那鋼鐵般堅硬的心還是會裂縫。
「刀叔……」平清泉的聲音褪去了嫵媚,回到了從前的稚子。
一根碗口粗的木刺破地而出,直指平清泉的肩胛骨。
……
甬道外,鐵匠鋪旁,茫茫大雪中,有兩雙眼睛緊緊地注視著鐵匠鋪里發生地一舉一動,他們趴在雪地上已經半個時辰,除了眼睛還露在外面,身體已經和雪地融為一體。哪怕走到面前,也看不出來個人形。
「老大說半個時辰解決任務,這都一個時辰了,要不咱進去看看,別出什麼岔子,回家主那裡可不好交差。」
「你不知道少主的脾氣嗎,他說讓我們待命,我們好好待著就行了。再說,如果是少主都解決不了的人物,你覺得我倆進去有勝算嗎?」
「也是,那咱再等等吧。不過這雪地上是真他娘的冷」這個人說得沒錯,零下20度的雪地上,如果換做是普通人,已經成冰雕了。
兩人不語,繼續盯著鐵匠鋪。
突然,一道白光閃過天際,同時襲來的還有伴隨著白光極致的凌厲和殺意。
數秒后,鐵匠鋪的柱子和屋檐上出現了極其漂亮的切口,鐵匠鋪在狂風中沿著切口下滑,最後轟然墜落。
整個鐵匠鋪被切成了兩半。
「喂喂,有點誇張了吧,這是人能做到的嗎?」
「緒,去看看吧」另一個人已經站起了身,一邊抖掉身上的雪。
「剛剛你才說要等來著」這個叫緒的人抱怨道。
「快!少主說過,當他用出神隱,短時間內他將喪失一切的影武士能力,變成一個徹底的普通人」言語中,他已經飛速向鐵匠鋪奔去。
鑄刀室內
「小子,戰鬥還沒結束呢」平一郎把臉轉了回來,這次他不再迷茫,臉部扭曲地笑著,猙獰可怖。
此時的平清泉不再能使用影術,在如此迅速的木刺面前,他根本無從閃避。
「啪」地一聲,木刺連著羽織和平清泉的身體一起貫穿,連同著平清泉心中的念想,一起刺破了。
「很絕望吧,人生本就是如此,從我脫離家族的那天,我就沒有未來了」平一郎狂笑著,同時拉動了鑄刀爐上的鐵環,整個鑄刀室開始劇烈地晃動,屋頂也開始肉眼可見地崩塌。
這個鑄刀室是他為平清泉準備的墳墓,從一開始,平清泉就落入了他的圈套中。
「臨死前能拉上少主墊背,我也夠本了」
平清泉猛地驚醒,他的神影並沒有對其造成致命傷,憑藉平一郎的影術,他應該能自行癒合才對,但是眼前他竟然沒有任何恢復的跡象,仍然只有半截身子和平一郎對話。
原來他早已做好了赴死的打算。
平清泉已經顧不上肩上的劇痛,他用盡全身力氣想將木刺拔出身體,可是無論他怎麼用力,木刺始終不能挪動絲毫。求生的慾望逼出了他最後的潛能,他嘶吼著迸發出最後的力氣,影魔·櫻再度展開,瘋狂的花刃飛速切割著木刺。
「少主,少主!」兩名侍從也沖了進來,此時鑄刀室已經塌了一半,掉落的石頭幾乎封住了通道。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如果再拖一會兒,他們三個都要跟著平一郎一起埋葬。
兩人對立而站,擺出拔刀術的架勢,他們知道插在少主身上的不是普通的樹枝,有著影術的加持,韌性和強度都非同尋常,在這個逐漸崩塌的鑄刀室里,他們只有一次機會。
「炎龍!」「風纏!」兩人紛紛釋放影術,揮出自己的最強斬擊,樹根在三人合力下,終於應聲而斷。
兩人奮力托起虛脫的平清泉,連滾帶跑地向甬道外逃去。
意識模糊的平清泉看向地上只剩半截的平一郎,平一郎竟也正看向他,口中緩緩地說著:
「さよなら」在這最後的最後,他如釋重負地笑了。
三人狼狽地逃到鋪外,身上被碎石割出了不同程度的傷口,劫后重生的他們站在鐵匠鋪前,看著眼前逐漸崩落的小鋪,恍如隔世。
這時,抑揚頓挫的歌聲從甬道深處傳出,歌者的聲音里透著無盡的孤獨,彷彿被遺棄千年的孤魂在漫天的曠野里吟誦。
「滄波浮島見漁船
誰住都城年復年」
昏迷的平清泉在朦朧中驚醒,這是《小倉百人一首》中的《參議篁》,平清泉還在襁褓時,就常聽平一郎在他耳邊唱。
或許在某個靜謐的夜裡,那個男人也會放下手中的刀,望著家的方向,喝著他最愛的清酒,陷入沉思吧。
「巨浪千尋君不解,
青天如海海如天。」
聲入飛空,悲壯愴然,短短的歌聲中,訴盡了那個男人沒能說出口的孤獨。
「別了,刀叔」平清泉轉過臉,不再看向鐵匠鋪的方向,晶瑩的水痕沿著他的眼角一直延伸到耳根。
他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