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遠古的記憶
頭頂無數纏繞交錯,捆綁在一起的,遮天蔽日的藤曼,如同一片黑夜懸於高空,而光線透過藤曼的間隙,如同闖入這片渾濁黑夜的無數星辰一般。
氣流的涌動呼嘯,腳步在濕地上黏黏的聲響,蟲翼的嗡鳴,無數昆蟲的啃食聲,以及龐大的陰影深處不知是魔物還是怪獸的尖叫與悲鳴,凄厲的笑聲與類似嬰兒的啼哭。
晴暐聽得渾身發毛,面容憔悴目光渙散。所有生靈對於看不見的,隱蔽在黑暗中的未知,有著天生的恐懼,這種恐懼,從無光時代開始起,就一直伴隨著所有生靈,無論歲月變遷,時光更替,它們始終如影隨形。
移動的火焰照亮幽深的恐怖和幾張火光下輪廓分明,嚴肅的帶著黑色發乾血跡的臉龐。
他們衣裳殘破,遍體鱗傷,原本上百的精銳,在慘烈地戰鬥過後,已經只剩下不到十人。
這些人圍成一圈,中間是一個倒地不起,捧著腹部哀叫的貌美孕婦,就像落難的王后被忠心耿耿的侍衛守護在中心。
她受了一些傷,但比起保護她的那些人,根本不值得一提。
華佗在他身旁無動於衷,在恐怖的滿是凄厲怪叫的地獄之中,你居然可以拋開一切雜念,精神高度集。
使命感,以及將生死置之度外的覺悟致使他的意念得到前所未有的提升。此刻的他,就算崑崙與李白聯手,都無法攻破他的意念。相反的,他們甚至會被華佗意念之中,古老而神聖的力量所折服,如同天神對他們降下律法,賜福,在浩蕩的天威面前,任何生靈都如同卑微螻蟻。
殺戮之中,晴暐抑制著胃裡翻江倒海,噁心嘔吐的衝動。他的腦子嗡嗡作響,而在連綿不絕的嗡鳴之中,他聽到了威嚴的,充滿力量與驕傲的聲音。那是他從未聽過的悅耳,自然,空靈,神聖的語言,而語言之中的記憶,情感,信息,即便不懂這門語言的晴暐,也能身臨其境般地感受。
他甚至覺得那些情感與記憶都源於自己本身。
他開始混亂,癲狂。同伴陸續地死亡給他的內心帶來毀滅性的衝擊。不知天高地厚的他,曾經以為自己所處的團隊所向披靡,是無敵的存在。有心思縝密的華佗,有沉著穩重實力深不可測的一禾,有並肩作戰,值得信任的,各個身懷絕技的戰友。而如今,死亡與絕望就像眼前的這一幕場景,遮天蔽日的藤曼,陰影籠罩,無數蛔蟲滋生,將殘存在希望吞噬,在他的內心深處製造出更多無法修復的創傷。
——那個無所不能的奕狛團長到底在哪裡,他的好搭檔,刃苒是生還是死。
晴暐無時不刻不提心弔膽,豐富的想象力描繪出無數黑暗中魔物畸形猙獰的面目,眼前,火光照不透的黑暗深處,究竟還有什麼在等待著他們?
前進的念頭刻印在每一個蟲人的腦海,無論內心的恐懼有多龐大,眼前的黑暗有多猙獰,都無法阻止他們的腳步,他們正逐步踏入死亡的深淵,而在死亡的背後,華佗相信有一片金色的重生,在等待著他們。
怪物的慘呼不斷從黑暗裡傳出,女子捲縮著身子在地上掙扎,兩眼翻白,痛苦地抽搐。她猛地飛到空中,就像一隻瑟瑟發抖的兔子被獵人給拎了起來。深入骨髓的疼痛致使她的意識渙散,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給抬了起來。
華佗的眼睛里,金色的光芒愈來愈亮,足下散發著金光的元素陣,隨著血液不斷的產生和湧入,漸漸呈現出它神秘的輪廓,
巨大的黃金圓環內,血液隨著華佗的意念像畫筆一樣,開始勾勒繪製出新時代序幕的紋理。
黑暗之中,晴暐依舊可以清晰的看見無數隱匿的怪物。
他的身體充滿了力量,遠古的記憶席捲,顛沛的情感使得他的意念精純磅礴。他全身淋滿怪物的鮮血,揮動高級的元素之力就像吃飯喝水一樣簡單。那些原本叫他身心畏懼的怪物,如今在他看來,和待宰的家畜沒有任何區別,頂多是在長相上他們看起來更加恐怖,就像披著狼皮的羊虛張聲勢。
情勢得到逆轉?這群入侵的蟲人原來是扮豬吃老虎?然而誰都知道,這樣的狀態維持不了多久。他們也漸漸發現,越往深處,怪物數量就越少,但是它們的力量卻更加接近暴走後的自己。
望不到盡頭的黑暗,瀰漫著,盤踞,擱淺在最深處的,是越來越清晰的絕望。
遠古的記憶不斷湧現,晴暐看到通天的黃金樹,將金色璀璨的光芒散漫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也看到一場充斥著頂級元素,毀天滅地的戰役。他看到戰役中的每一個生靈,俊美神聖的容顏,健壯挺拔,比例優美的身軀,金色的頭髮,還有迷人璀璨,金色的眼眸。
他看到自己在戰場上廝殺,使用著不可思議的元素之力,將擋在眼前的黃金生靈屠殺,眼裡滿是淚水,因為他殺死的正是昔日的夥伴。因為不同的信念,他們各自為營,並用戰爭的方式捍衛著各自的信仰,律法又或是自由。
他淚流滿面,昔日的夥伴在他眼前倒下卻帶著如釋重負的微笑。
——終於可以不用再戰鬥了,我的信念,和你的生命之間,原來還存在死亡的選擇。
那一刻,他感受到了戰友的心念,開始動搖。他開始懷疑戰爭的意義,不知道如何是好。
——難道真的只有戰爭才能捍衛自己的信仰嗎?如果夥伴可以復活,昔日的時光可以捲土重來,讓這該死的信仰見鬼去吧。
瘋狂的元素之力撕扯而來,他才在劇烈的疼痛下看清了現實——他們是無法互相理解的。
即便他們可以通過聲音表達自己的情感,然而每個生靈都有自己的情感,就算是同樣的情感若沒有共同的理念,就無法共鳴,靈犀。
他們並非是自私的生靈,他們只是都太傲慢了。
他倒下,黃金血流滿一地,他的身體殘缺不堪,下身被元素湮滅全然不見。奄奄一息的他,僅靠一隻手,拖著殘破,血肉模糊的上身爬到夥伴的身邊。
昔日的時光依依浮現,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將觸碰到夥伴的時候,這個世界突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黃金樹的光芒逐漸由金色轉化成了皓白,越來越亮,逐漸淹沒世間的一切,那一刻他突然覺得光比黑夜更可怕。
皓白之光,冰冷無情,如同律法一般。金色也好,皓白也罷,它們驅散了黑暗,卻掩埋了一切。
光越來越亮,越來越冰冷,他們都感受了某種跋扈至高的力量,將他們所有黃金一族推向絕望孤寂的深淵,他們無法抵抗,就好像在金色的秋季被連根拔起的荒草,等待他們的是象徵死亡的,白色,冰冷的寒冬。
世間所有的色彩都煙消雲散,他們被皓白所埋葬,整個世界除了白色與死寂,空無一物。
不單是晴暐,所有暴走的蟲人都以不同的身份與視角看到了那場戰役,那是他們身前最難忘最痛苦的記憶。
他們陷入了絕望,感覺腦中也有一片皓白,正吞噬著他們每一寸神經。
那片皓白到底是什麼?
除了那個生靈,誰又會知道?或許生靈所有的悲劇都是從白色開始的,就像在白紙上,留下名字與故事。
晴暐快要癲狂,他從夢魘那裡得到的不單單是力量。
夢魘到底是什麼?
蟲人作繭自縛的時候,去往的光怪陸離的夢境,破繭醒來后他們很難記起,在夢裡他們都做了些什麼,就像被夢境擺布的玩偶,暴露出最原始的情感,又追隨著自己的慾望,跳入獵人的陷阱。
破繭后的他們,身體進一步提升,也能更加隨心所欲地操縱元素。他們還額外得到一個可以隨時發動的強大力量,就像在他們心裡有一個按鈕,只要輕輕按下,龐大的力量就會如同潮水一般湧入身體。伴隨著力量的湧入,還有上古的情感,與記憶,於是他們終於想起了曾經在黑暗的繭內所做的那個夢。
誰能在夢裡保持著清醒?
無論夢境多麼的荒謬,多麼的天馬行空,也不會有誰會覺得那是夢。
夢裡的生靈不會懷疑夢境,就像現實中的生靈不會懷疑現實一樣。
他們都以為自己就是夢裡的那個追隨劇本演繹的角色,無論夢境從何時開始,自己又是什麼模樣,擁有怎樣的記憶。
從未有誰懷疑過,就像沒有誰會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自己。
夢魘即將吞噬晴暐,他大殺四方,大吼大叫,任由身體去宣洩情感。他飛奔而出,一禾卻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他身後,按住了他的肩膀,強行將他從空中拽了下來。
怪物好似看到了機會,一擁而上,晴暐面目猙獰,咬牙切齒,卻被一禾一隻手壓得死死地跪在地上。
「差不多就行了。」一禾冷冷說著,催動意念施展元素,四周突然被元素照亮。一禾只用一隻手牽動引導元素攻擊。毫不起眼的元素微粒,散發出各色的光亮,好似無數螢火蟲,在黑夜裡突然亮了起來,在觸碰到魔物的瞬間,它們轟然爆炸,光彩斑斕而奪目。
——這是多少種元素?
晴暐恢復了理智,一禾的聲音好像一把利劍闖入他的腦海,將那一片皓白劈成兩半。而他狠狠抓住晴暐肩膀的手,所製造出的疼痛,如同一盆冷水,直接將熟睡的晴暐給潑醒。
與此同時,晴暐還感覺到一股不可思議的震動。他相信,這也是一禾所製造出來的。他抬頭看一禾,找不到一絲暴走的跡象。
晴暐難以置信,又不得不信,心想,如果這個傢伙使用夢魘的力量,那該是什麼樣的場景?
他回想自己使用夢魘的力量后,開始失控,以及那些直接闖入腦中的記憶,便不由得顫抖,冷汗淋淋,心有餘悸。
「我看到了……」他想告訴一禾自己暴走後的所見,卻一時說不出話來。因為他看到了上空出現了一個龐大的黃金陣。
他回頭看,只見遠處華佗模糊的身影和兩團金色的圓球,而那正是華佗的雙眼。他腳下的元素陣,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升到了空中,在陣的中心,女子捧腹呻吟,已經神智不清。
元素陣突然金光大現,紋路就像活物一樣,挪動著,爬到女子身上,然後從她的眼睛,嘴巴,鼻子,耳朵瘋狂地鑽入。
她詭異地懸浮在空中,衣物被撕開,更多細長的血液,劃開她的肌膚,瘋狂地湧入她的體內。她痛苦不已,血淚橫飛,喉嚨發出咕嚕咕嚕地聲響。
她的肚子劇烈鼓動,好像裡頭的嬰兒已經等得不耐煩,恨不得馬上破開肚皮,從裡頭鑽出來。
漸漸的,她的肚子上浮現出一條細長的金線。就像陽光從狹窄的縫隙里照了出來。
而那些已經完全被夢魘所吞噬的,瘋狂且強大的從人,卻在瞬息之間被迅疾的利刃大卸八塊。
晴暐和一禾一同望向黑暗,一股邪惡至極的力量,與森冷的殺意,向著他們,像冰冷奪命的匕首,它緩緩刺來,卻讓晴暐覺得,那避無可避。
黑暗深處在一聲尖銳高傲的怒吼后開始躁動。無數魔物開始蘇醒,睜開它們散發出各色光亮的眼睛。
於是黑暗被點亮,卻變得更加陰森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