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寄居

3、寄居

柳眉真真正正屬於自己的公司只有一家，叫大學生創業服務公司，分三個業務主體，一個足浴城，一個旅行社，一個家政陪護館，地址在海珠區琶洲。

琶洲是廣交會所在地，雖然偏僻，但自2010年第十六屆亞運會在廣州舉行后，城市一下擴大了許多，琶洲周邊一帶地鐵開通，變得繁華起來。

公司離廣交會中心不遠的地方有一個香蕉新村，臨街一棟紅色四層樓內，第一層是旅行社和家政陪護館，第二、三層是足浴城。足浴城是服務公司的大頭，員工較多。第四層是行政辦公區域，人員比較稀鬆。

說到民營醫院和廣告公司，柳眉主動跟卡宴提起，那是人家的公司，她只是有些股份，但介紹一兩個人去工作，是鐵板上釘釘十拿九穩的，讓卡宴不用擔心。

剛才柳眉帶著卡宴上樓的時候，卡宴看到足浴城生意興隆，當時很有興緻地說：「我......我可以幫人洗腳。」

然而柳眉臉一沉，堅決道：「那不行！我嫂子娘家人，年輕貌美，不能怠慢，不能做洗腳妹！」

從辦公樓出來，卡宴還在想剛才的話，跟柳眉認真：「我......我就是一尼姑。」

柳眉卻表現得毫無商量餘地，摟著卡宴的肩膀親呢地說：「不是，你是徐家小仙女！」繼而，又去抓卡宴的手，應該是想拉著卡宴的手走，讓卡宴跟自己親近些。

但誰知，卡宴突然將被抓住的右手抽回，縮到身後。

柳眉皺眉道：「怎麼了？手受傷了嗎？」將身子偏過身後去查看，看到卡宴右手大拇指被紗巾纏住，便疑惑道：「果然受傷了，那快告訴阿姨。不，你還是叫我柳姐吧！公司里的人差不多都喊我柳姐的。我也才四十歲不到，別把我叫老了。」

卡宴點頭，把右手又偷偷地移到了胸前。

柳眉被一個突如其來的手機鈴聲打斷，也就忘記了卡宴手上的紗巾。

其實，卡宴之所以將自己的六指用紗巾纏繞，是因為還俗后覺得俗世的人是很在乎一個人的奇形怪狀的，哪怕親人都會。而在無盡藏庵，她是素麵素手示人，從不用防備和躲藏的。

回家是開車。出辦公樓，走路到停車場，柳眉開出一輛小巧玲瓏的紅色寶馬。在車上兩人沒有說話，柳眉放著歌曲，是一首粵語的《海闊天空》。

大約二十分鐘車程，到達了一個叫黃埔古港的地方。

柳眉的家在黃埔古港，那裡是古村，南宋時期所建的古建築還保留完好。其實柳眉的祖上是湖南人，本姓左，左宗棠的後裔。她柳眉是從左家過繼到柳家的。這也就難怪，柳眉在廣州，哥嫂在肇慶懷集，而自己又不是嫁過來。以前的人，過繼子女一般過繼男孩，用男孩承接香火，但這柳家，過繼來一個女孩，讓人想不明白。卡宴的師傅博學多才，卡宴從師傅那裡學過這些傳統文化的東西，當柳姐介紹自己的家世時，卡宴心裡就納悶，但沒有問。

柳家是古港里好幾代的大戶。那香蕉新村四層的房子，也都是柳家買過來的。柳眉說：「香蕉新村那裡原本是香蕉地，我家有七八畝在那裡。但現在都變成了鋼筋水泥。」

卡宴對塵世的這些土地、房屋、樓宇、錢財並無概念，因此柳眉講起，她也就禮節性地應承著，並不去記它，也不奉承，更不艷羨。

家在鱗次櫛比的房子中間，共三層——剛剛看的辦公樓是四層，現在看的獨家小院又是三層。柳姐是委實的土豪富戶！

三層小院門前有棵不大不小的龍眼樹，上面結滿青褐色果子，甚是喜人。再走到屋后小院子，更有兩棵大的，茁壯成長的枝丫都伸到了鄰居家的屋頂上；奇怪而有趣的是，鄰家的龍眼樹也pk似的將枝丫伸到了柳眉家的屋頂。卡宴想，要是黛玉和寶玉看見，定要作出幾首詩來；要是自己的師傅目睹，也保不準會隨口吟偈。

而自己，高興得久久注視，卻一句偈都想不出，更不要說頌詩，有辱盧惠能大師的名望。

柳眉笑意盎然地問：「喜歡？」

卡宴響亮地「嗯」了一聲，用力點下頭。

爬上三層到屋頂，一半房子，一半陽台。柳眉把卡宴帶到三層的小廳室房間，放下行李背包，就急不可待地走往陽台。

廣州人的自建房，陽台都很大，甚至不能以「台」來稱，應該叫「坪」。站在「陽坪」上，能看到左鄰右舍建設的結構都是如此。陽坪上有花，還有小樹，更有乘涼的躺椅、坐凳，還有坐凳中間茶几上的茶具。花散發出香味，茶也散發出香味，再加上龍眼果香，這樣便將遠處吹來的城市腐臭，驅趕得七零八落。

兩人坐在躺椅上，卡宴心曠神怡，想起這都是這個陌生而熟悉的阿姨帶給自己的，便要站起來像尼姑那樣施禮，可被立起來更快的柳眉雙手按住，卡宴還要說感謝的話，柳眉也揮著手制止。

「你已經從超凡脫俗來到俗不可耐的人世間了，就免了這些吧！」柳眉確實是這樣的性格，說得很真誠。

卡宴說：「人......人世間也是講禮的......而且，我還要叨擾。」

柳眉爽直地說「你講......」，可講字只講到一半，就明白了，趕緊拿出手機。

她在手機中喊道：「嫂子，今天早點回來，家裡來客人了，等著你回憶婦女節那天看見你堂姐的情況。」

柳眉主動跟卡宴講家庭，嫂子是農村婦女，請她來給自己做飯，可她嫌閑得慌，又到足浴城去做鐘點工，打兩份工，賺兩分錢，農村人勤勞。現在是下午四點，還有一個鍾就下班了，再坐公交車，個半小時會到家。

可剛剛掛好電話，家裡又有人從樓梯蹬蹬蹬地上來了，人還沒到，聲音先傳上三層樓頂的陽坪。「柳姐，爬樓梯好吃虧，你真該裝個電梯了。」

柳眉小聲跟卡宴說：「是黎智回來了。我好姐妹。她知道你來了。」說完，高聲回應樓下：「不每天爬樓，哪來你的魔鬼身材？」

柳眉又跟卡宴小聲道：「黎智和我一起創業，昨天旅行社帶團去了，旅行社名義上在一樓，其實與國旅合作，他們公司大，人員多。我們就相當於國旅的一個分部。帶團桂林，兩天一晚，一般晚上七八點才能到家，不知今天怎麼這麼快？也許她昨天沒有去，請哪個小姑娘代的班。她人好，很靚，比我年輕，還是培訓講師，能說會道。重要的是，她認識你姐。我跟你姐能聯繫上，拜她所賜。她來了，她應該會喜歡你，你也會喜歡她。」

柳眉語速很快，隨著黎智的腳步聲從一樓到二樓再到三樓，越來越近，柳眉的語速也越來越快，像趕著彙報工作，不說完就沒完成任務似的，搞得卡宴應接不暇，也受寵若驚。

當那滴答作響的高跟鞋站到柳眉和卡宴的身後，還伴隨著香喘噓噓時，卡宴的回身和站起都算不得什麼，因為驚鴻一蹩、眼前風景才是最恰當的表達：

她身材高挑，玲瓏剔透，穿著緊身運動裝，該凸的地方凸，該凹的地方凹，也果然年輕，甚至跟卡宴都差不多。

一看見卡宴，而且根本沒瞧上幾眼，好像早就認識不需要辨認似的，就拉著卡宴的手，像久別重逢的朋友，一點也不拘謹，而且，在來拉卡宴的手時，故意避開了右手，而專抓左手，也就像知道卡宴的右手有毛病似的。

「我叫黎智，導遊加培訓老師。我在深圳讀過一學期的書，和你姐嚴妍也算是短暫的同學。你可以叫我姐，也可以叫我黎老師。不過，千萬莫像你湘東老家那樣喊我老姐，把我喊老了。」說最後一句話時，銀鈴般的笑聲隨之而來。

卡宴發現，笑聲特別誘人，甚至可以說有些妖媚，跟台灣那個林志玲有得一拼。卡宴剛才在陽坪上抓到鄰家的龍眼，剝了一顆丟進嘴裡，感覺特別的甜，現在似乎明白，這特別的甜味，有可能是黎智這樣的笑聲隨著空氣，飄到樹上，再隨著綠葉，日復一日像施肥料或施法術一般慢慢地灌注進去所造成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