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跳跳(1)
冬日溫煦,皇城人馬絡繹不絕。
一輛墨鴉色的馬車自碧瓦紅牆飛馳出鐵門銅牆。
車內端坐著一位女子,身著素衣,頭戴面紗,氣穩態清。
車夫披著乾草紮成的披風,烏黑色的斗笠掛滿細小渾圓的晶體。
他揚鞭重甩,白馬昂首嘶鳴,矯健輕捷,急速如風。
塵土僕僕,寒風卷砂。
凌煦皇城門中的東門今日依舊車水馬龍、繁華盛景。
幾個深色布衣的邋遢小孩伸長了脖子,依稀瞧見了遠方拐角處滾滾塵煙中飛奔而來黑色的車影,忍不住歡呼躍雀。
「來了來了!」
「又有大善人來了!」
「快去找小老大。」
更多人高聲歡呼道:「他爺爺的,今天有好飯吃了!」
馬蹄踏破枯草,車鞭飛霜迎日。
終是在東門某處破瓦頹垣勒住馬蹄。
纖纖素手撥開車簾,那抹蹁躚清冷的身影在眾目睽睽下落了馬車。
蕭璃隔著薄紗,放眼望去,斷垣殘壁後方只藏著一座古老深寒的石廟。
她不禁感慨: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
「那小孩呢?」
玉頃綁好馬車,目光在那幾個小孩回來穿梭,似乎沒看到他想找的人。
隱在暗處的紫宸衛迅速回話:「回主子,就快到了。」
那日薛太醫在東門距東門三里處慘遭埋伏,一劍封喉,且是在月色朦朧間。
蕭璃奉命徹查此事,光是屍首就驗了三天三夜。
行兇之人很明顯訓練有素,夜月一箭,極備眼色。
天凌自先皇起才有夜幕封城、日起開門之說,然此令條也只限皇城凌煦,其他城池大多松於管教,這幕後之人必是久居皇城的。
且在這黑黢黢的深夜,又有多少行人能夠運氣地撞見這一幕?
而蕭璃始終堅信:但凡是人做的,總有蛛絲馬跡。
紫宸衛明察暗訪了幾日,真的找到了目擊證人:是個破破爛爛的小乞丐,好像還有點來頭,叫跳跳。
當下就給玉頃傳了消息和畫像,並把人盯得緊緊的。
「你們是誰?」
「你們來做什麼?」
「你們可是來求神的?」
……
幾個小孩見他們不入廟,便把人圍起來,嘰嘰喳喳問個不停。
蕭璃蹙眉,她嗓音清亮道:「跳跳呢?」
「小老大去小解了,馬上就來馬上就來!」
這批小娃是養在附近古廟的小叫花子,都是些流離失所的災娃難兒。
當時方丈人善心慈,一一收養,他們卻大都不願剃髮歸家,每日眼巴巴地等著哪個富貴人家將他們領了去,從此也算風吹雨落有屋檐。
那畢竟是極其幸運的少數人,更多的是靠著廟裡的香火苟延殘喘。
若逢流年不利、洪水泛濫,飽半餐飢幾日也是常有的事。
所以一聽有人來找跳跳,他們大都以為跳跳老走運了,當然,能順帶蹭一餐也是值得高興的。
就在他們嘰嘰喳喳不斷打量著蕭璃和玉頃時,一道瘦弱挺秀的身影緩緩地挪進人群。
「你就是跳跳?」
只見那小孩灰頭土臉,卻目含星辰,有種破泥而出的陽剛之氣。
「你們是誰?」
「聽說你消息甚是靈通,凌煦城內一眺知千人,聞風曉萬事,人稱跳跳?」
「那都是虛言妄語胡傳的,我只不過替人家跑腿而已。」
言語雖謙虛,身骨滿是傲氣。
「哪裡!我們家跳跳可厲害了。」
「可不,這都是真本事!」
「對對對!」
玉頃眼看那群「猴兒」又開始鬧起來了,連忙擺擺手。
「我們是外鄉人,我們家小姐想尋一樁良姻,想托你打聽打聽。」
跳跳不答話,眼珠子一轉,說道:「官爺,這兒怕是不好說話。」
玉頃點頭表示理解。
他指著不遠處正在飄搖招展的酒家旗,問道:「那兒行嗎?」
「可以是可以。」
跳跳似乎有些為難,雙眼不斷在那批小娃飄來飄去。
蕭璃見此,取出錢袋子,對著看起來最大的孩子說道:「往前走十里右轉有間小衣鋪,你報公孫文的名諱,讓小娘子幫你們裁些棉襖冬衣,再去酒家莊添些吃食,可好?」
眾人一聽吃穿之事,連忙點頭,圍著那個大娃,深怕蕭璃反悔。
待這群小娃鬧哄哄地離去,玉頃拍了拍跳跳的身影,示意可以走了。
跳跳微微一笑,也不客氣,徑直往前走。
剛剛蕭璃說道公孫文的名諱時,他眼尖地瞧見玉頃的眼珠轉得可厲害了,雖然他明面上依舊不動聲色。
這兩人來找他的目的,恐怕沒有表面的那麼簡單。
而且他能感受到身後還有幾衛隱士在若遠若近地跟隨著。
走著走著,跳跳突然拐個彎,朝古廟方向去了。
蕭璃同玉頃交換眼色,隨即緊跟上去。
他們在一扇銹跡斑斑的銅門前停了下來,跳跳扣了扣虎頭門環,推門進去。
古廟外觀雖殘破不堪,裡面卻非常乾淨整潔。
跳跳選了間偏房,將兩位請進去。
「說吧,你們找我到底什麼事?」
兩人還未開口,一隻黑貓便跑到蕭璃的腳邊,開始厚顏無恥地蹭來蹭去。
它見蕭璃無動於衷,轉身想投入玉頃的懷抱,結果玉頃連忙躲在跳跳身後。
「你怕貓啊?」
「不,我怕毛。」
聞言,跳跳毫不客氣地捧腹大笑:「哈哈哈!」
「居然有人怕毛!」
「我的個娘親啊!你居然怕毛!」
眼看著事態發展越來越詭異,蕭璃連忙咳幾聲表示肅靜。
玉頃覺得有必要挽回點顏面,他趕緊開口道:「小兄弟,我們真是想跟你打聽個人。」
「是那個一箭封喉的官爺吧?」
此話一出,四周瞬間沒了聲響。
玉頃的目光沉了沉。
蕭璃不禁對跳跳多看兩眼。
「怎麼不說了?」
「除了我們還有人向你打聽過嗎?」
「有啊。」
「誰?」
跳跳指著玉頃的身後,語氣有些揶揄道:「不就在你身後嗎?」
此時躲在暗處的紫宸衛深感進退兩難,都快把脖頸的皮都撓破了,也不知道要不要現身。
「不錯,比我想象中要能耐得多了。」
蕭璃這番讚賞,算是默認了他說的一切,跳跳只是挑眉。
現在他是主動的一方,他有更高的籌碼來與他們談判,直覺告訴他,這兩人絕對是大人物,解決屋外的小娃根本不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