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獵頭
「我能開的價就是這樣......至於你們要不要跟著去,並不是一件很有所謂的事情。」
眼前的長發男人冷冷微笑著,手中旋轉著一枚嶄新的銅幣。紅木椅在身下輕輕搖晃,而酒館里的溫潤和安寧,正在他的這般囈語中釀造著微醺的氣息。
酒明顯有點多了。聽他說話都有些昏昏沉沉的。這個該死的獵頭精明得不像話......A級的委託,卻只開出一個奧安幣的價錢,打發叫花子呢?他最起碼能拿到十個奧安幣才是吧?
我胡亂地理了理已經五天沒洗過了的頭髮。蟲虱和跳蚤在我的抓撓下死傷無數。我又是一陣犯噁心地呲牙咧嘴,將手上那麼多蟲蚊殘缺不全的屍體全部灑在酒館的地上。
「喂!冒險家!給老子注意點兒!弄髒了地板全得你打掃啊!」
暴躁的酒館老闆猛地沖了過來,狠狠給了我一巴掌。那劇痛在我臉皮上燃燒著,咬得我生疼。
他奶奶的。。。。
我氣不打一處來。心中那股壓抑著的爆火此刻突然升騰起來。
還輪得到你教訓我?我好歹也是考到了資格證書的初階騎士......雖然還沒去職業行會報道,但好歹也算是一方人物,一個酒館老闆又怎麼敢對我指手畫腳?
而且這又是重要場合!我在跟獵頭談判!
這麼想著,怒氣越是一發不可收拾。我青筋暴起,手勁用力一翻,整個桌子竟在電光火石之間被震得飛上了半空!
「說話能不能放尊重點!一點兒蟲子耽誤你什麼事兒了?我今天還真就準備砸你家店了,怎麼了?」
按我預想中那樣,這時候我的質問應該伴隨著一聲震天撼地的桌子碎裂聲而一齊迸發出來。那種氣勢之洶湧,力度之浩瀚,足以把這個裝x的老闆嚇破膽了。
當然,也就可以給眼前的這位獵頭開開眼界。我,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候選人,值不值得你開更高的價碼。
我正心高氣傲信心滿滿地這樣想象著,卻突兀地發現......
老闆的表情絲毫沒有變化。而我想象中桌子碎裂的場景也並未發生。
這時候,那長發男人冰冷的聲音再度傳來:
「我是不是應該......跟你討論一下半個奧安幣的事情?」
只見他左手輕鬆地撐著那桌板,右手繼續把玩著那枚亮麗的奧安幣。那奧安幣從他的手背滾到手心,又繼續在他的五指之間流轉不息。
彷彿他什麼都知道......彷彿他無所不能。
深藏不露的他正以這種方式踐踏著我的尊嚴,在我打算用意氣風發來自證實力的時候,給予了我最痛最痛的一擊。
我突然感覺渾身無力。那種怒火煙消雲散,我只能頹然地又坐回了椅子上。
良久,我說不出一句話。
「切。無聊。」
酒館老闆收走了我的那瓶酒,還有我的酒杯。臨走之前還鄙視地唾棄了我一聲。我知道,我引以為傲的那些東西,或者說僅僅是用來欺騙自己的那些東西,毫無意義了。
「何必這個樣子?你發起火來的時候,不還蠻可愛的?」
男人搖晃著酒杯。
「世界就是這樣。當你以為考到資格正書的自己已走上一條明路,卻總是會發現有更多更強的,更強的,更強的人走在自己的前頭。」
「你會努力想著去超越他們。你會努力想象著自己達到他們的境界後會不會做得比他們更好。這應該是你生活的動力,而不是一直頹廢著,渴望有一個伯樂來發現你的價值,你的尊嚴。」
「事實上,你沒發覺嗎?你所秉持和認可的那些東西......在我這裡,一文不值。」
「所以,你只值這一半。」
一聲清脆的響聲。我抬頭望向男人,只見他手裡把玩的那枚硬幣,頃刻間就被掰成了兩半。而其中的一半,從他手中飛濺而出,如飛鏢般精準地插在了離我胸口3厘米的,酒桌最末端。
「......」
他的話,不乏道理。
可是,我總感覺不能接受。我可是優等生......為什麼我只值這麼點?
「你還是在疑惑是嗎?呵——看看吧,看看你的四周,看看那些一直注意著這裡的人。」
他的風衣輕輕舞動著。
我循著他的聲音開始注意周遭。他們手裡多多少少都已經有了這位獵頭髮放的「委託定金」。其中最多的那一位,我雖看不清他的臉,卻也能感受到那壯漢無比強大的氣息......就算是那般強者,也僅僅只有五枚奧安幣的定金。
而我,我的半枚——或許——
「這就是現在行情的價錢。即使是馬特那樣的老牌中階「奮戰者」,也只能值五枚奧安銅幣。金幣什麼的,就更別奢求了。」
男人提聲說道。
「所有願意明天陪我去獵殺恐懼魔王的,今天晚上七點在這裡集合。不願意的,想毀約的,當然也沒關係,定金我不會收回。我也不在乎那些錢。」
「這場戰鬥我會全程參與。不用擔心生存問題。解散吧。酒館歇業了。」
他說完這句話,人們三三兩兩地開始離開。我也知道,這個男人下達了逐客令。
但是我還是有些事情想問他。最起碼,知道那些我會安心很多很多。
「你,你為什麼想當獵頭?獵頭明明是被詛咒的職業,是被人人痛恨的職業......不死族泛濫成如此,甚至有許多人懷疑是跟以前的獵頭有關係。明明你有這般強大的實力,應該去——」
「少年,你看剛才離開的那些人,拿了定金的那些人,有哪個是反對和憎惡獵頭的?至於過去的歷史書上所寫的恐怖過往......呵,終究是過去的事。」
「我知道你的疑問。你並不了解我的成長,當然也不明白這片我們是如何在第三次衛國戰爭中保衛下人類的凈土的。像我擱你這麼大的時候......」
他的話突然停住了。我注意到,有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正在向他搖頭示意。而老頭的旁邊還有一位戴著兜帽的......牧師?周圍的影子為什麼有點奇怪?
「好了。不說了。如果後面我們還能有這樣的機會面對面聊天,你會知道關於我的一切的。晚上見吧。打烊打烊了。」
酒館外,陽光正好。切斯特小鎮的今天依舊光明。
而我,手持著剛買來的白銀盾牌,抬頭望向天中的信鴿。
不死族,應該遲早有一天會消滅的吧?
我摩挲著那枚硬幣,竟怎麼也摸不到缺口。
......
「少年。你還真是童心未泯......明明經歷了那麼多,心態卻一直很好。該說你是沒心沒肺還是樂觀積極呢?」
牧師搖頭微笑著。
「這就是為神者該有的境界,傑式卡。如果你想覺醒嶄新的力量,就得向他看齊。」
「行了,老頭。少說兩句吧。隨便在切斯特逛逛,晚上還要去做委託。我可沒心思跟你吵架。」
「偉大的獵頭......你打算怎麼辦?看得出來你很喜歡那個孩子。」
「嗯。」
男人鬆了松護腕,深吸了口冰涼的空氣。
「再說吧。不過,誠然的是,他讓我想起了過去的很多事情。」
有關瑪爾,有關德曼,有關我的一切。
還有那個村莊......我的家,洛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