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最終之戰
李邈趕緊扶起僕固懷恩,道:「仆固將軍!快快請起!將軍功高蓋世,小王實不敢當。
僕固懷恩站起身來,讚許的看著李邈。這次李邈前來相邀勸回鶻出兵,僕固懷恩其實早已收到了消息,只是由於自己並非漢將,身份尷尬,所以對於這個任務,頗多猶豫。這些年僕固懷恩雖是為了大唐立下汗馬功勞,但也正因如此,需得時時保持低調。他這回鶻女婿若是和朝廷為友,那自是極好的,若是一朝為敵,那他這老丈人的身份便易引起唐皇猜度,到時可能不能轟轟烈烈死於沙場,而是要窩窩囊囊亡於猜忌之心了。但是,僕固懷恩深知回鶻的態度對此次戰役的重要性,所以他雖應避嫌,卻不忍完全置之不理,故而雖然謊稱出遊避而不見,卻一直尾隨李邈等人默默觀察。剛剛見李邈在市集中的一番言辭,對這個鄭王頗為欽佩,反倒覺得自己小家子氣了些,所以也不再避嫌,現身相見。
僕固懷恩趕緊邀請李邈進入軍營,路上李邈道明來意。僕固懷恩未有遲疑,欣然應允。
風小漁興高采烈的拍了拍李邈的肩膀,表示祝賀,李邈無奈地將她手拿下。僕固懷恩有些疑惑地轉頭望了望跟在李邈身邊的風小漁,不由有些痴楞,這個小娘子,怎生生得如此像她?
「請問這位娘子是?」僕固懷恩道。
「她是我們的軍醫風大夫,此次帶她來是為了醫治移地建的舊疾,所幸不辱使命。」李邈從容介紹。風小漁笑嘻嘻聽著,聽到不辱使命四字,頗為得意。
「佩服佩服,年級輕輕,本事不小。」僕固懷恩望著風小漁慈愛的誇讚道。
「哪裡哪裡,將軍謬讚。」風小漁雖是滿口謙遜,但卻滿臉得意。
跟在後面的阿仝不禁在心裡嘆道:「嘖嘖嘖。」
因為事態緊急,幾人在軍營只休整了一夜,第二日一早變向沂州回鶻大營出發了。車輪滾滾,大唐的命運此刻便系在這架馬車之上。
談判進行的相當順利,素來盛氣凌人的移地建,在僕固懷恩面前氣勢卻矮了幾分。僕固懷恩詳細為他分析了眼下的形勢,告訴他大唐雖然屢遭變故,但是根基仍然強大,天下人心也仍在李唐;反觀史朝義,只不過是一個弒父篡位的跳樑小丑,沒有什麼信譽可言。而且眼看就會敗亡。其實他那日聽完李邈之言,已打算棄史朝義而和大唐重修舊好,只不過因為醫女一事,一時氣憤不過,覺得大唐誠意不足,才沒有答應。此刻被僕固懷恩點醒,也就不計較那麼多了,同李邈鄭重歃血為盟,商定一月之後,總攻史朝義。
回鶻帳外,光親可敦立在那裡。聽聞父親前來,她心中激動得不能自已,但又怕自己魯莽闖入耽誤了裡面重要的談話,只得站在帳外靜靜等候。被李邈扔在帳外的小漁此刻正在閑逛,看見光親可敦,不覺心酸,但也不知該勸些什麼,只得遠遠望著她。不一會,僕固懷恩掀簾而出,抬眼望去,一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映入眼帘,那年琅兒離家時,不過二八年華,頭上的總角才剛剛退去,在那麼幼小的年紀便孤苦伶仃被嫁入這大漠之中,如今再見,已是婦人模樣。光親可敦一步一步向父親走去,含著淚深深的行了行禮,輕輕喚了聲:「阿爹。」這一聲呼喚彷彿跨越了歲月,模糊了時間,僕固懷恩顫抖地扶起女兒,不覺老淚縱橫,「哎,琅兒,我的琅兒長大了。」淚水中裹著對女兒的諸多內疚和愛憐。生逢亂世,即使勇武如老將懷恩,也是身不由己啊。
「琅兒,這些年,爹對不起你,更對不住苦命的阿珩啊。」仆固哭道。
「對不起,阿爹,是我沒照顧好阿珩。」光親可敦哭得更厲害了些。阿珩是僕固懷恩的小女兒,本是仆固的掌上明珠,卻為了家國,年僅八歲的她,便依著規矩,作為姐姐的媵一同奔赴回鶻。沒曾想,在三危山附近遇上沙匪,將士們護著姐姐逃了出去,慌亂中,阿珩和姐姐走散,自此杳無音信,想她小小年紀,形單影隻在沙漠中,就算沒有葬身狼腹,也難逃烈日黃沙。後來回鶻和僕固懷恩都派了大量人員去阿珩失蹤的地方尋找,卻毫無蹤跡。
僕固懷恩哀嘆了一聲,輕撫著女兒的秀髮「這是上天對我的懲罰,為了家國,犧牲了你們,琅兒,你好好照顧自己,便是對爹最大的報答了。」
遠處的小漁看著這一切,不由得濕了眼眶,莫名的,她萌生了一個從未有過的想法,若是有一天,能重遇自己的爹娘,那該多好啊。
小漁低著頭,有些鬱郁地度回自己歇息的營帳,望著一彎新月,兀自發著呆。李邈從移地建營中談事歸來,心中興奮無比。看見小漁望月而坐,呼道:「風大夫,你可聽說過天狗望月的故事?」卻見小漁淚眼汪汪的轉過頭來,「你怎麼了?可是在營里受到了委屈?」
小漁擦了擦眼淚,搖了搖頭,掄起拳頭砸向李邈「李喵喵,你說誰是狗?」
李邈心中愉快,笑意吟吟的望著小漁,並未躲開。
小漁看著李邈難得的笑臉,不由得有些痴怔,原來冰塊臉笑起來還挺好看。又想他如是高興,定是事情已經談成,不由大喜過望,若是真有天下太平一天,大概出現自己這種亂世孤兒的幾率要小多了吧。
寶應元年十月廿九,唐軍兵分三路對史朝義發起了總攻。由天下兵馬大元帥李適率領的唐軍自潼關開始,由僕固懷恩率領的朔方軍自鄴城開始,由移地建率領的回鶻援軍自沂州開始,三路並進,直搗洛陽。
史朝義不敵,從洛陽逃至鄭州,再逃汴州,僕固懷恩率朔方軍乘勝追擊,史朝義倉皇往北逃至莫州。叛軍見大勢已去,紛紛投降,范陽守城的竟然連城門都不給史朝義開。寶應二年的這個春天,史朝義望著殘陽下家的方向,冷笑著放棄抵抗,自裁於城外林中。歷時八年的安史之亂,終於在寶應二年的倒著寒的春日血色收場。這八年的動蕩,一舉將大唐從盛世推入動蕩的深淵,百姓流離失所,朝不保夕。如今這一切終究是結束了,只是不知大唐王朝還能不能穿過這個料峭的春天重回到那個芙蓉滿園的盛夏。
李適望了望身邊的弟弟,第一次沒那麼討厭他,這一次,他看著他幾度出生入死,卻仍舊堅定的站在戰場上,毫不畏懼,確有他李家兒郎該有的血性。這些年來,他兄弟二人從高貴榮耀的王孫貴胄淪為倉皇西逃的喪家之犬,在這場浩劫中,丟失的除了身份和尊嚴,那些他們最珍視的也一一消散,適的母親在戰亂中自此流離,客死異鄉,而邈的母親,因受了母家的連累,雖保住了性命,卻無法面對殘酷的現實,早早便鬱鬱而終。他們兄弟二人,原本應該守望相助,唇齒相依,卻終因他們的父親早早登基為皇,不得不針鋒相對,步步驚心。李適嘆了口氣,記得邈剛出生的時候,因其母崔氏是父皇的正妃,且又是貴妃的親侄女,所以曾皇爺爺和貴妃都親臨廣平王府慶賀曾嫡長孫的出生。那時嬌憨貌美的貴妃抱著柔軟稚嫩的邈,曾皇爺爺一面輕揉著邈通紅的臉蛋,一面告訴早慧的適,「適兒,這是你的弟弟,你若是運氣好些,他便是你最利的劍,最厚的甲,但若是。。。」滿面皺紋,難見當年英姿的皇爺爺並沒有接著說下去,只是嘆了口氣,悵然的望向遠方。帝王家的兄弟情,就算皇爺爺也未曾多嘗,他那些兄弟看上去兄友弟恭,都是因為各個爭當閑人以圖苟安,若是真有一個英武的兄弟敢於當了他的甲,又難保不會被曾皇爺爺這柄多疑的利劍刺穿。這些日子,李適同李邈為了守住共同的國土和人民,剛剛有了些難以言表的默契,但隨著叛軍的覆滅,他們終將回到各自的立場中去,無法成為彼此的劍和甲。
戰士震天的呼號聲將李適的思緒拉回,眼前的這群少年,皮膚黝黑皴裂,破敗的戰衣沾染著色彩不同的血污,些微透著稚氣的臉龐上卻嵌著一對堅毅的眸子。李適看著這群為了家國甘願拋頭顱灑熱血的年輕人,不禁胸口古盪,翻身下馬,一瞥眼卻見李邈也已下馬,二人相視一笑,輕解甲盔,對著隊伍,單膝跪地,拱手敬禮,齊聲朗聲道:「代我百姓!謝諸勇士!保家衛國!興我大唐!」僕固懷恩和郭子儀見狀也立刻效仿行禮。
戰士們見主帥們對自己行此大禮,不免微楞,旋即動容,虎目含淚,紛紛回禮,一時間保家衛國,興我大唐!之聲響徹天際。
烹羊分食后,這支勝利的隊伍,在幾位大元帥的帶領下,一路浩浩湯湯,向那座久違的長安昂首闊步而去。
軍醫風小漁,原本是打定了主意要回敦煌的,看了看遠處李邈的背影,心裡嘀咕道:「來都來了,也許去去長安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