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劫
傅子歌慢慢站了起來,琉璃眼眸氤氳,卻沒有淚落下來。嘴角還揚起一抹弧度,可是眼底卻是一片空曠,似乎什麼事物都印不到她眼裡。
世界頓時安靜了,什麼聲音也聽不到,什麼東西也看不到。方才還青翠欲滴的山巒,此時只剩黑白兩色,單調得哀傷,單調得凄涼。
山風緩了下來,輕輕地撩起傅子歌耳邊的一縷長發,溫柔而又靜謐。就像是那人一般……明明剛剛還在耳邊說著情語的溫潤男子……
終於,傅子歌手指動了動,身軀不由自主地向被齊雨扔上來的並蒂蘭移去,手腳不聽使喚,短短的距離變得艱難而遙遠。
「煞!」一顆小小的石頭將霄國引以為傲的「驚鴻公主」絆倒在地。
也不起身。也許,她已沒有了起身的力氣。就算是這樣,她還是一寸一寸地向並蒂蘭靠近,似乎那就是她生的希望。
指尖緊扣進泥土裡,身後拉出一條長長的,扭曲的線條。白色羅裙被泥土玷污,整個人顯得狼狽而頹然。
只有那一雙琉璃般的眼眸還散發著淡淡的光芒。近了,更近了,香汗已順著兩頰滴落,臉色已漸趨煞白。
終於,把那朵花兒拿到了手裡。在手指觸到花莖的那一瞬間,傅子歌渾身的力氣像是被忽然缷掉了一般,連動一動,也是痴心妄想。
緊緊地攥住花莖,像是要把它捏碎一般……可是,怎捨得?這是齊雨唯一留下來的東西。微微苦笑,嘴角牽下一絲紅線。
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青風順著兩人留下的腳印尋到了崖頂,剛剛踏上這裡,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只見傅子歌靜靜地躺在那裡,身上的白衣已看不出原樣。右手緊緊地攥著一樣東西。
青風面色凝重,向傅子歌走去。
小心翼翼地掰開傅子歌的手指,在看到手心中殷紅的鮮血時,頓時啞然無聲。
不算尖銳的指甲深深地扎進血肉中,可那花莖卻是完好無損……緊抿薄唇,默默將傅子歌背回客棧。
傅子歌有意識時,發覺自己正身處崖頂,詭異的是,竟然看見了「自己」蹲在崖邊,手臂向前伸著。四周一片荒蕪。
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這不是齊雨墜崖前的情形又是什麼?
「自己」手臂努力向前伸去,想要抓住齊雨。傅子歌記得清楚,齊雨馬上就要支撐不住了。
心急異常,想要跑上去抓住他的手,可是無論她怎麼努力,都無法動彈,就像是被一條鐵鏈栓住一般。
轉身一看,果然是一條極重的鐵鏈禁錮住了自己。想要擺脫束縛,可是五步之內並沒有可以借用的工具。
只有憑藉最原始的工具——雙手,來拜託束縛。細嫩的皓腕被冰冷堅硬的鐵鏈磨破,慢慢流出嫣紅的液體,浸濕了腳下的土地。
不知何時,腰間的白練——皇兄所賜的「驚鴻」練發出玉石般溫潤的光芒。
傅子歌停下動作,看著手腕上的血痕慢慢消失,只留下淡淡的一道,環著腕部,就像是月老手中的紅線。
行動自由之後,傅子歌急忙奔向崖邊,又看到了觸目驚心的一幕。
齊雨無力地送開抓著岩石的手,整個人向後倒去,面上仍舊掛著溫和的笑容,把手裡的並蒂蘭向「自己」拋去。
傅子歌也不看那株蘭花,像離弦之箭般沖了上去。險險地抓住了齊雨的手,緊緊握著,再也不肯放開。
齊雨眼神變得哀怨:「子歌,為何不願與我在一起?」
傅子歌的手微微顫抖:「先不要管這些,快點上來!」
只見齊雨疑惑道:「你不怕我將你拉下這萬丈深淵嗎?」
傅子歌聽見那四個字,微微一笑。這一笑,端的是風華絕代,傲骨天成:「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情是值得我傅子歌懼怕的。」
頓了頓,聲音略微哽咽:「除了……你遭不測。」
誰知齊雨聽完,竟是悠然一笑,眼底儘是深情:「我怎捨得……」未待傅子歌反應過來,齊雨便掙脫開傅子歌的手……
又一次看見他從自己面前消失,葬身崖底,情緒已沒有上次激動。此時僅是微微勾唇,喃喃道:「你以為我傅子歌是貪生怕死之輩嗎?」
隨即雙眸閉合,手臂張開,身體前傾向崖底倒去,這一刻,她不是為百姓和親的「驚鴻」公主,她只是一個平凡的,追求自己幸福的女子。
傅子歌像一隻折翼的蝶,在天地間飛旋,凄美異常……
轉眼,場景便回到了崖頂,不同於方才的荒蕪,此時崖頂仍是如來時春意盎然,最重要的,是他!
齊雨正站在自己身前,用那纖細卻不顯得病弱的手慢慢將傅子歌眼角的淚痕拭去。
聲音仍是那麼的溫柔:「子歌……何苦呢?為什麼要跳下來?」
傅子歌沒有答話,只靜靜地依偎在齊雨的懷中。齊雨眼角掛起寵溺的笑意:「放棄吧,我們倆註定有緣無份……」
傅子歌揚起頭,不肯放棄這來之不易的相聚:「怎麼可能放棄?」
豈料齊雨微微搖頭,憾然道:「放手吧,咱們倆不可能在一起的。」
言罷,身體慢慢變得透明起來,一點,一點地消失。傅子歌終於失聲痛哭了起來,想要抓住他,卻只抓住了一絲冰冷的氣體。
那個溫潤如玉的男子,就這樣消失在她生命中了嗎……倏爾,崖頂上響起一聲凄厲的嘶吼聲。
傅子歌猛地睜開眼,觸目即是青風擔憂的眼神,以及手腕上所縛的驚鴻練。
原來,剛才的一切都是夢嗎?齊雨,真的死了嗎……為什麼,在她打算要放棄一切的時候,老天卻不給她反悔的機會?
心痛如絞,卻沒辦法再用昏倒逃避現實,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齊雨死去的事實!可笑的是,間接害死他的,便是自己……
如果當時答應了齊雨在一起的話,他也許就不會去摘那朵花了吧。如果當時她及時拉住齊雨的手,恐怕就不是現在的情形了吧……
說到底,都是她的錯……一滴血淚從傅子歌眼角滑落,沒入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