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敬神之論,人之差別
「是玉笥啊。」
魏代指揮使站穩,頗有深意道:「這是做什麼去?」
「回魏代指揮使的話,代內閣諸老送增補名單入宮。」
張國維略微緊張道。
額頭滲出細密的汗水,不過是背對內閣,沒有被眾閣老發現。
「那把增補名單給咱家,咱家代呈入宮中。」
魏代指揮使心中升起惡趣味,打趣道。
這小東西,逗弄起來有幾分意思。
「魏代指揮使您忘了,您現在是錦衣衛代指揮使,暫不領司禮監秉筆之職了,內閣這增補名單,您呈不得。」
張國維身體僵硬,尷尬道。
非常迫切想要離開。
「是嗎?」
魏代指揮使反問了句,拍了拍其肩膀,大笑道:「真是不錯的孩子!」
「多謝魏代指揮使誇讚。」
「去吧!」
「是。」
張國維匆匆離去。
惹得身後眾閣老一陣皺眉。
這孩子,怎的畏魏忠如虎狼一般。
不管以前,魏忠的凶名,錦衣衛的凶名,有多麼狠,但代表著內閣,該從容有度的。
心性尚缺,仍需歷練。
「諸位閣老,好久不見!」
魏代指揮使大步邁入文淵閣,朝著眾閣老拱手作揖道。
姿態,無暇。
只是。
諸位閣老紛紛搖頭。
好久不見?
眾閣老時常有政務入宮請示陛下,無一例外是魏忠引領著。
就算方次輔近日奔波福城和城外工部工坊,去皇宮次數少了,可三日前,也曾就福城學堂的構造,入宮請教陛下。
「代指揮使大人,錦衣衛可有事務,知會內閣?」
方次輔撇了撇嘴,出聲道。
尤其。
在「代」字上,咬的音特別重。
很不符合官場的規矩,沒有把「代」字取消,非常不給面子。
「錦衣衛沒什麼事,只是本代指揮使有點事。」
魏忠絲毫沒有在意,反而順著話說,在眾閣老面前轉了幾圈,笑道:「諸位閣老,覺得這飛魚服,穿在本代指揮使身上,如何?」
「不太好。」
方次輔不假思索道。
這魏忠。
重回權力之位上。
怎麼看都覺得不舒服。
「哦?」
魏代指揮使眉頭一挑,輕笑道:「次輔大人覺得,這飛魚服哪點需要改進。」
「不是飛魚服需要改進,而是人需要改進!」
方次輔不留情面道。
飛魚服。
自帶英武之氣。
穿在閹人身上,像什麼樣子?
倏然間。
文淵閣氣氛一冷。
俗話說:「人有見面之情。」
還有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
魏代指揮使認為,適才的笑容,已足夠燦爛了。
沒想到,遭到了近乎指著鼻子的喝罵,就算是泥人,也該有點火氣。
此刻。
該做些什麼。
「次輔大人說得對,衣服無錯,是穿的人錯,需要改需要改。」
魏代指揮使笑容越發燦爛,能勾勒的笑意像是堆在臉上,謙虛道。
打了左臉,又把右臉伸了過去。
這一手。
給方次輔整的措手不及。
冷哼了兩聲,終究保持著文人修養,沒有再繼續冷嘲熱諷,坐回了位置。
而葉首輔。
則盯著「老對手」,什麼話都沒有說,渾濁的眼睛似是無垠深淵,讓人看不出什麼。
「指揮使大人,除了飛魚服的事,您有別的事嗎?」
劉閣老打圓場道。
再鬧下去,動了真火,才是真難收場了。
「此次來內閣,是有些學問想向劉閣老請教。」
魏代指揮使點點頭道。
三千寺廟上千道觀的事。
沈煉是進詔獄了,不代表事情就這麼結束。
而且。
心中確實也有疑惑,需要找人開解。
「學問之事?」
劉閣老驚詫道。
倒不是針對閹人。
宮中有專門教宦官學問的「內書堂」,不少宦官的學問,是很可以的。
譬如說,八寶太監鄭和,有智略,知兵習戰,連成祖爺對其都很倚仗。
包括戰神皇帝的親信太監,導致土木堡之變的罪魁禍首之一的王振。
略通經書,滿腹經綸,後來又做了教官,但是中舉人、考進士這條榮身之路對他而言是太難了些。
於是便自閹入宮。史稱王振「狡黠」、是國朝第一代專權太監。
但是。
魏忠入宮前,可沒有王振的學問,在入宮后,也不是愛做學問的人。
能有學問請教,真是夠稀奇的。
「是向我一人請教?」
劉閣老察覺略微失禮,連忙進行調整,繼續道。
剛才的反應,縱使不是有意的,也有幾分嘲諷魏代指揮使學問淺薄的意思了。
「嗯,煩請劉閣老找個清凈之地。」
魏代指揮使認真道。
躬身一禮,以弟子之姿,請教。
「請隨我來!」
集賢館。
此館是各地封疆大吏或大賢者,有疑惑不解時,請教內閣眾閣老,設置招待之地。
也是內閣為數不多的清凈之地。
能在這裡交談。
代表了劉閣老的重視。
「完吾(魏忠賢字),有何事不解?」
劉閣老鄭重其事道。
在學問上。
不敢有怠慢不敢有馬虎,稍不留意,即是誤人子弟。
「劉師,請問天地間可有神佛?」
魏忠身體微微前傾,側著耳,聆聽之狀,恭敬請教道。
為得新皇信任。
一把火燒死了依附自己的閹黨眾人,連血親的侄兒,都暗中下了鴆毒,致其死亡。
數月以來。
他沒有睡過一個好覺。
有時一個時辰,有時兩個時辰,最長一次兩個半時辰,就醒了。
醒了之後,就再也睡不著。
依他所想。
是那些「死鬼」們找來了。
於是。
想找個能安生的辦法。
也動過信仰神佛的念頭。.
「聖人曰:敬鬼神,而遠之。」
劉閣老沉吟道:「佛亦然,我未見過神佛,也不想見。」
「劉師,凡人入寺廟道觀侍神佛,是對,是錯?」
「無所謂對錯,但求心安即可,只是,別因神佛誤了生計。」
「那要是皇爺,禮佛燒香,是對,是錯?」
「是錯!」
劉閣老嘆了口氣,若有所感道:「治國,要以民為本,不能靠神佛!
神道、佛道設教,有助於世道人心,哪怕聖人也不反對。
所以,孔夫子常說:「敬神如神在」,而非「敬神則神在」。
一個「如」字,代表了聖人之想。
聖人從不談論這個「怪」、「力」、「亂」、「神」這些事。
有人曾問孔夫子,人死後之事,孔夫子答曰:「未知生,焉知死?」
如果一個人活著,都不知道怎麼樣活得有價值有意義,那還問死後之事幹什麼呢?
問神問佛,不外乎是世人取巧,意欲趨吉避凶,避禍求福,一個「貪」字,作祟。
貪生,是貪。
企圖長生不死是貪,希望死後了登臨極樂也是貪。
只要動了貪念,就掉進了設置的陷阱,而不自知了。
凡人入陷阱,只陷一人,多則,陷一門一戶。
而陛下入陷阱,即是陷一國。
吾國之朝,嘉靖帝最信,虔誠至極,付出無數心血,諸神,可曾對祂有所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