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幼時的白繁(二)
翟菲菲憂心自己丈夫的身子,難以咽下飯,夜裡又翻來覆去睡不好覺,臨近分娩時節,某一日突然腹痛不止,肚子里的孩子還未足月就生了下來。
「恭喜白夫人,是個女嬰。」接生婆抱著皺巴巴的白繁送到白夫人面前。
白夫人厭惡地瞧了一眼,就讓身旁的乳娘帶了下去。
「賞。」
接生婆歡天喜地地接過賞錢,連白夫人那不悅的神色都被她無視了。
「不好了!不好了!少夫人血流不止!」一個奴婢慌慌張張從房裡跑了出來。
「什麼?!」接生婆驚呼一聲,趕緊將賞錢塞入懷裡,向房裡跑去。
「怎麼回事?」白夫人皺著眉頭呵斥了一句。
「回夫人,少夫人生完孩子后,血崩了,怎麼也止不住,將底下的褥子都染紅了。」奴婢低頭回稟道。
「哦?」白夫人反而有些高興,她素來就不喜翟菲菲這人。
「夫人,是否要我去請一個郎中來?」奴婢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白夫人。
「嗯,去吧。」
白夫人氣定神閑地坐在庭院里品茶,半盞茶后,那奴婢拽著一位郎中匆匆忙忙向翟菲菲分娩的房間跑去。
白蕭昏睡了幾日總算是醒了,剛睜眼就神色匆匆往這邊跑來,大老遠看到乳娘手裡抱著一個襁褓嬰兒。
「娘,這……這是我的孩子嗎?」白蕭激動不已。
「嗯,是個女兒。」白夫人輕輕頷首。
「女兒好啊,我喜歡女兒!」白蕭不知所措地圍著襁褓亂轉,想要抱一抱卻不知從何下手。
「少爺,你就托著這兒……」乳娘小心將女嬰放在他手裡,仔細叮囑了幾句。
「娘,叫她……叫她白繁可好?」白蕭抱著巴掌大的女兒愛不釋手。
白夫人淡淡應了一聲,算是默許了。
白蕭自言自語對懷裡的女兒說著,也不管她是否能聽懂,念叨了半晌才想起自己的妻子。
「菲菲呢?」白蕭左右環顧。
「少爺,少夫人還在房間里,剛剛有位奴婢說……說她血崩了……」乳娘細聲細語回著。
白蕭手一抖,懷裡的女嬰差點掉落在地,他慌忙將襁褓塞到乳娘懷裡,急沖沖地向翟菲菲的房間跑去。
「少爺,不能進啊,會污了您的眼。」門口守著的奴婢攔住白蕭。
「滾開,快點!」白蕭紅著眼就要往裡闖。
「少爺,不可以!不能進去!」奴婢死死擋在房門口。
白蕭的力氣還不及一位女人大,撞了半天還是進不去房內,他喘了口粗氣,對著房內大喊:「菲菲!菲菲!」
「少爺……」這時從門帘后跑出來一位雙手是血的奴婢。
「菲菲呢?菲菲她如何?」白蕭隔著門口守著的奴婢對跑出來的那位急切大叫道。
「少夫人她……」那位奴婢用袖子抹了把浸濕的眼睛,「她……方才……斷氣了……」
「不可能!不可能!讓我進去!」白蕭如癲如狂,一口咬上門口奴婢的手腕。
奴婢吃痛地抽回手,卻叫白蕭鑽了個空子,白蕭竄進了房內。
翟菲菲血崩而亡,死不瞑目,宛如厲鬼一般臉色鐵青。白蕭怔怔地抱住她的屍體,一遍又一遍叫著她的名字。
三月後,白蕭也隨其愛妻離開人世,死時神色淡然,沒有一絲痛苦的跡象。自翟菲菲死後,白蕭拒絕喝葯,每日躺著床上直勾勾地盯著房頂,像個活死人一般。
白夫人哀痛不已,抱著白蕭的屍首不肯撒手,不停地撫摸著白蕭安靜的面龐。
「兒啊,兒啊,母親不該逼你……母親錯了……」
一夜之間,白夫人白髮蒼蒼,垂垂老矣。
白繁自記事起,再也沒見過白府外的世界,她知道自己同祖母住在一個偌大的宅子里,但每每她提及自己的爹娘時,她的祖母總是狠狠剜一眼她,「你的爹娘……呵呵……都被你剋死了……」
白府的男人都死光了,只留下白夫人一個婦道人家,她不懂生意上那些門路,這些年賠本賠的精光,又有白家的各個叔伯過來分一杯羹,最後只剩下這間宅子和幾畝田地。
「祖母,繁兒可以出去看看嗎?」白繁小心翼翼地問著。
白夫人正在庭院里澆花,身子一滯,轉身將手裡的水潑在了白繁頭上,「出什麼出,你個掃把星別去禍害別人了!」
「對不起,祖母,繁兒錯了。」白繁跪在地上不停磕頭。
白夫人自顧自地對著空氣念叨了幾句,抱起一盆花就離去了,對白繁視若無睹。
白繁在白府一呆就是七年,這七年間她從未踏出過白府半步,白夫人從不管她,府內其他下人也不敢同她說話,她只能經常對著白夫人種下的那些花草自言自語,每日大半時間都花在書房裡,孜孜不倦地讀著白蕭留下的那些書籍。
這日白夫人祭拜回來,坐在庭院內默然不語,淚痕干,感傷難抑,白老爺、白蕭先後離世,她一個人孤苦伶仃,無依無靠,還要養著不順眼的孫女,實在是心煩意亂。
白繁正偷偷從書房溜出來,恰好被坐在庭院里的白夫人瞧見了,她一時怒火中燒,指著白繁的鼻子破口大罵:「掃把星!誰讓你進去的!誰讓你碰我兒子的書的!」
「祖母,對不起……」白繁怔住了,待在原地不敢動。
「對不起,對不起,次次都是對不起,你嘴裡沒有別的話語了嗎!」白夫人聲音越來越尖銳,快要刺破白繁的耳膜。
白繁不敢還嘴,啪嗒一聲雙膝跪地。
「看著你這幅倒霉樣子我就覺得晦氣!你趕緊從我面前消失吧!」白夫人邊厲聲罵著邊上前揪住白繁的耳朵。
白繁一路踉踉蹌蹌跟在白夫人身後,耳朵被扯得生疼,但她不敢叫出聲,不然白夫人定會用細細的柳條抽打她。
白夫人罵罵咧咧地往府外走去,擰著白繁的耳朵絲毫不鬆手。白府外有一片碧綠碧綠的小湖泊,白府的下人有時會在這兒涮洗臟衣,湖面上波光粼粼,泛起一層層漣漪。
「祖母……」白繁無心打量府外的景色,耳朵上傳來的疼痛讓她下意識握住白夫人的手。
白夫人將她拉扯到湖邊,鬆開手,白繁剛想揉揉發紅的耳朵,後腦勺就被一股大力摁住,她的腦袋被死死壓入了湖裡。
「掃把星!剋死你娘,這會又剋死你爹!你就是掃把星!……」
「掃把星,你趕緊死,不要禍害我們白家了……」
「就因為你是個女孩,剋死了你爹娘……」
「快死吧……」
白繁只覺得身體沉重如鐵,白夫人的話語透過清澈的湖水不斷鑽入她的腦中。